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除夕·刻薄 ...
-
**
光线昏暗。
越轻轻又刻意侧过脸,遮掩着脸上的疹子,说话的时候只拿另外半边脸,略略对着少年。
韩清零却还是一眼认出她脸上的星星点点红刺,忍不住蹙眉。
“怎么起疹子了?”
呀。
躲不过了。
越轻轻只好低了头,十指搅动着衣角,小声回答。
“……胎里带来的毒,每年冬天都这样,习惯了。”
她生母是个美人。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每到冬日,脸颊上会出现一排排细细密密的红点。
生母手巧,善于妆容。
硬生生将这些红点都雕画成了惊艳的“红梅妆”。
甚至。
靠着这样的妆容,博得了爹爹的青眼有加。
是的。
生母也是侧室。
以色相侍奉的侍妾而已。
只是一张脸太过妖媚,将爹爹的一众姬妾都比了下去。
她呢?
手拙。
不擅妆容。
只能拿厚重脂粉遮盖,遮不住了就唯有丢人现眼了。
突然。
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指,慢慢划过她星星点点的半边脸颊。
!!
越轻轻惊诧,吓得后退半步。
“……!!”
“韩哥哥,这又是作什么?”
她心惊担颤,声音都是发抖的。
韩清零咬了下唇,似乎十分不悦,突然又轻笑一声说。
“也是。”
“你遗传的姑姑。”
“但你不学你娘的‘红梅妆’,倒还好些。”
越轻轻惊魂未定,正诧异他怎么突然说这些,却听他双眸一深,在月色下步步紧逼地盯着她,反问。
“你在韩府,日子不好过罢?”
“??”
越轻轻一愣,慌忙摆摆手,一叠连声否认。
“哪有哪有。”
“外祖母对我极好,大姑姑、二姑姑……呃,总之几位姑姑与各房兄弟姊妹,都对我很好。”
她来韩府不到一年。
从未见过这位清清冷冷的韩世子,却每日都在一众亲戚的嘴中,听到他。
外祖母就不说了,天天把这个嫡孙挂在嘴边,动不动就说——
“哎呀,要不是皇上偏爱外戚,哪会轮得到李家高中状元?咱们清零只落了个探花?”
“啥?因为咱们清零生得太好看了,才当不得状元?笑话!”
大姑姑是粉衣少女韩冰蕊的娘,一提韩世子,仿佛提到自家半个儿子一样,得意地不行,总说——
“冰蕊呀,你性子活泼爱闹,清零那孩子安安静静的,你们一动一静,配着正好。”
“冰蕊呀,听说皇上本来要给公主赐婚,清零直言家中已有婚约,不可违背誓约。你听听,连天子女儿都不要,只等着你呐。”
二姑姑是个瘸子,找了个家境贫寒的倒插门女婿,每每生气打骂丈夫,总拿韩世子做例子——
“你个废物!考来考去,连个进士都中不了!”
“年纪都快是清零那小子翻倍了,官职低位,学术不成,哪儿有脸了!”
至于各房兄弟姊妹,就更不提了。
兄弟们皆是羡慕韩清零能够以长房嫡孙之名,名正言顺继承世子头衔,又是拿封地,又是拿年俸。
此外。
韩清零偏偏又是学问最好,官职最高的,年纪轻轻就入了翰林,几乎是内阁钦定候补,估摸着没几年就能入阁了。
女孩子们则是一点点小心思,全部写在眼中,到处打听韩世子爱吃什么,忌口什么,琴棋书画更偏爱谁家流派,她们好赶紧去学。
总之。
越轻轻来韩府这些时日,自己仿佛半个透明人儿一样,尽量不碍着诸位兄弟姊妹的眼,倒是听了无数关于这位韩哥哥的事来。
此刻。
韩清零却是一声冷笑,眉眼挑起,十分讽刺反问。
“外祖母对你极好?”
“你一年到头,同她说过几句话?”
“怕是初入韩府时,都没空见你一面罢?”
“至于姑姑们……”
“若真对你好,也不会大冬天的让你穿成这样出来。”
越轻轻垂下睫毛,抿了抿唇。
“……能让我住着,不赶我回家,就是好了。”
她福了一礼,就要避开他,匆匆离去。
却被韩清零又拦住。
“韩哥哥?”
她诧异。
下一瞬间。
一个厚重大氅就落在她肩膀上。
他手指纤长,小心替她系好领口上的丝带。
这才说。
“你住哪?”
“西南苑清幽堂那一块儿,有好多竹子,还有一座小佛堂……”
“等等。”
“韩哥哥,你是要送我么?”
越轻轻一开始还认认真真答着,见他随着自己一起往西南角走,立即唬了一跳,赶紧摇摇手,劝他。
“韩哥哥,清幽堂距离这里要绕过大半个韩府呢,你一来一回,怕是下人们要找你了……”
“……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用劳烦您……”
她一急,敬语也用上了。
韩清零止步。
淡淡开口。
“清幽堂么。”
“那你小心些酒婆婆,她疯疯癫癫的。”
“??”
酒婆婆?
不会啊。
她还送我好多旧衣裳呢!
越轻轻心底困惑,却并未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又福了一礼,轻声说。
“告辞。”
**
从除夕到年初五,一晃五日。
越轻轻除了年夜饭,再未去过韩府正院。
初五一大清早,外头就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是小厮们图吉利,正迎财神呢。
越轻轻连续熬了四个晚上,又一大清早被吵醒,只好顶着个黑眼圈出来,看着外头酒婆婆跳大绳一样满院子蹦跶,嚷嚷着。
“——财来!”
“——福到!”
她正笑着,却看到烟火爆竹碎屑中,有人踩着一地烟雾迷蒙,迈着长腿,来到她跟前。
下人们逃也似地散开。
酒婆婆嘴里小声嘀咕着“我招财神啊,怎么招了个冷面阎罗来了”,又赶紧溜走。
一身白玉锦袍的少年,腰间挂着上好羊脂白玉的玉佩,如墨长发束起,与这个破败简陋的小院格格不入。
他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瓷瓶,皱眉看着她,冷冷说。
“每日三次。”
“记得用药。”
越轻轻困惑,狐疑地接过小白瓷瓶,试探着问。
“韩哥哥?”
“你,你,你替我去求医问药了?”
你了三次。
她居然结巴了。
越轻轻恨自己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却越急说话越不利索。
“……不用的,我娘试过无数方子,便宜的、昂贵的、古怪的、都没用的。”
她急着要还给他。
却被一双大掌,生生攥住。
韩清零声音更冷,似乎略微不耐烦起来。
“拿着。”
“听话。”
越轻轻被他一凶,不吱声了。
低了头,小声说谢谢。
她绞尽脑汁开始想,屋子里有什么值钱货,好送给韩世子当回礼呢?
她总不好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