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嗣湖》拾月石榴

1、乱葬岗

　　圣僧拜佛到西梁，国内衠阴世少阳。
　　农士工商皆女辈，渔樵耕牧尽红妆。
　　——《西游记》 吴承恩

　　## 乱葬岗

　　北京八月，烈日咬人的正午，树上的蝉们仿佛对即将到来的盛大死亡全然不知，不要命地滋哇乱叫。
　　伴随着耳机里的海芋恋轻快香甜的调调，明晃晃的阳光打在教室的地上，衬出了一个个或高或矮的画架的形状。灿烂明媚的一天，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正在宽敞明亮的画室里写生，这本应是多么明媚青葱的开场啊！
　　刚想到这，我眼皮一抬，配合着耳机里歌词“初夏的来临，偷偷滴释出暧昧的气息……”十几个半米高硕大的炭黑骷髅头瞬间闯入眼帘，每个骷髅头的眼窝仿佛都在往外冒着黑皴皴的怨气。
　　我的眼要是摄像机的话，嗬！这么一抬，校园青春剧那不得瞬间变恐怖片了嘿！
　　想到这，内心突然兴奋了一下。
　　今天上课的内容，是用木炭条速刷人头骨明暗结构，燕儿肯定完全想象不出我甩开她后，在这北京的画室学画是有多刺激哈哈哈哈！

　　“老师，这个黄色的头骨怎么和昨天画的头骨石膏像不一样啊？”
　　一声提问拉回了我的思绪，对，我刚才也有这个疑问。
　　“怎么个不一样法啊？”
　　一头发花白长发的素描老师老胡推了推那装逼的牛角眼镜，一边改画一边狡黠地笑着问。他那颗突出的右边犬牙总能在他每次亮出笑容时精准吸住对方的眼球。我一直觉得他贼像给人瞎算命骗钱的江湖老道。
　　“这个头骨有特别多细节，石膏像都没有。”我抢着答。
　　“比如呢？”
　　“比如眉弓骨后面那一小块凹槽，这个头骨比石膏头骨锋利得多。“
　　”还有颧骨的几个块面，凹陷和边界转折都锐利清晰，包括颧骨底面下方的尖。”
　　“还有下颌骨正侧面的骨点转折。”
　　“还有几大块头盖骨后面的细细分界线，石膏像上是没有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答起来。
　　老胡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你们观察的挺仔细啊，果然画一米大画还是有效果，这样从骨头结构开始了解，以后画人头像，你们就能看到一个人的骨相了，不至于画的都是些皮肉，内里骨头结构都是错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皮下有脂肪、脂肪下有肌肉，肌肉下面还有骨头。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很多人明明五官、皮肤都一般，还有些痘痘雀斑，很多高远地区人还有晒斑、高原红，为什么拍照啊上画儿啊还是那么好看？就是这个道理——骨相好。石膏像呢，都是用倒模倒出来的东西，在模具反复倒的过程中，会丧失很多细节。这也是为什么量产的东西总是不如手工精雕的那么细致。”
　　“那这个黄色的难道是手工雕出来的吗？这么多细节。”有人问。
　　几个老的复读生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把玩味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们这群新兵蛋子：“手工？算两成吧。”
　　“为什么会是两成？”
　　那个狡黠的笑又回到了老胡脸上，他镜片一闪，冷幽幽轻声道：
　　“哈哈，因为啊，这个，是真正的死人头骨哦。”
　　“……”
　　画室瞬间安静了，连蝉似乎都不叫了，天色一下阴沉下来，我甚至感到教室里莫名刮过一阵冷风。突然暗郁的画室里，每个人都被自己面前黑碳条刷出的有半身高的大头骨吓到不敢说话。
　　“真的呀？哪来的啊？这个有卖吗？”我壮着胆子问。
　　“这个……一般大的美术院校是从专门的渠道买的，医院捐献的，都有编号。我们这个破考前培训班才没那么板正，这可是我在老家村后头乱葬岗刨的。”
　　“哇真的假的！”
　　我们兴致一下起来了，感觉要听鬼故事了，掩饰不住内心里的害怕和兴奋。
　　“真的呀！那时我大一暑假回老家，早想搞个真人头骨了画了。我去时，一手铲子一手二锅头，走到村外的乱葬岗，猛灌了几口就开始刨了。我们村几十年间，但凡没人认领的尸体，都是拉到那边随便埋了的，那边经常有鬼火。我拿个铲子挖没多久就碰到了白骨，扒拉扒拉就出来了头。”
　　听着老胡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边改画一边聊，同学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么样，我当时只想练习画头，就拎着后脑勺枕骨走回家了。那时骨头上面的肉貌似还没完全腐化，这儿和这这儿还黏连着。”他停下画笔，指了指自己的下颌骨和颧桥。“我喝得走路摇摇晃晃的，只记得每走一步，那个下颌骨就‘咔哒’地一下下开合，我就这么‘咔哒、咔哒’晃到家了。”
　　天！这也太细节了吧！原来和我一样觉得老师在吹牛X的小伙伴们，面色一下紧张起来了。
　　“老师你不报案吗？”
　　“那年代，我们那个村儿小得，连个像样的学校都没有，报啥。村里常有些老疯子、老光棍儿和不小心淹死的，都这么草草埋了。一开始也有人报，查来查去后来都没个结果，就没人报了。”
　　“然后呢？”
　　“然后啊，我到家就把头骨给你们师母了。她从小就帮她爹杀猪，还是我们镇上卫生院的护士，处理这点肉都小case。她在院子里面烧柴火，搞了口大锅，不知道是煮还是啥，我喝了酒睡了，她反正给骨头上的泥巴烂肉处理干净了晾干，我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来，又给刷了层透明的防腐漆，之后不管去哪个画室入职都带着，就这么保存到现在了。”
　　“……”
　　这一段故事，把我们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小屁孩儿唬得头皮发麻，老胡这俩口子是真敢啊 ！

　　酒过乱山青，风悲万壑灵。
　　群鸦喧古墓，宿鸟聚寒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