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寻馆》深渊者

5、离境无生灭1

　　“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哦？这就是你们为忘川做的诗咯？挺风雅的嘛。”离境撑着下巴看眼前湍湍血黄河水，飞速远逝，两岸彼岸花遍，火红色泽却更显得整个空间压抑难耐，天空是阴沉灰色，忘川河下灰雾更甚，哀鸣阵阵，腥风四起。
　　“却不料忘川河畔还有这样美丽的花。”离境对面坐着一半透明人影，麻布长衫，书生打扮，肤色白净，面目温纯。
　　“被我提上来的魂魄不计其数，这么淡定自若的，你是第一人。”
　　“小生荣幸之至。”片刻后书生摇头抚膺，感慨道：“却不料人有一死，还是无法一了百了，当真唏嘘。”
　　离境随手一挥，从空中抓来一白玉托盘，盘上一壶酒，两支杯，哗啦啦倒上，酒香清冽，和书生碰了杯，二人一口喝尽。
　　“忘川是冥界和阳界的界限，过了这条河，你就是真正的鬼魂了……”离境看书生面有悲色，偷偷笑笑，又道：“顺着忘川一路向下，尽头之上有一座桥，它的名字叫奈何桥。”
　　“奈何桥？当真好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守那桥的人，名叫孟婆，还有那牛头马面二兄弟。”离境摸摸红发，又饮了一杯。
　　“看来是位老者，不过这牛马成兄弟，当真有趣。”书生笑笑。
　　“你才有趣！一般人不都是先问他们是做什么的吗，那孟婆啊，阴险狡诈，作恶多端，面貌奇丑，兴趣恶劣，她的恶行我十天都讲不完啊，啧啧。”离境义愤填膺，书生看他奇艳容貌，表情可爱，金银二瞳熠熠如日如月，一面赞叹，又可乐不已，心道这人和那孟婆定有过节，便不再提，看他血黄河水滚滚流过，心下怅然，便问：“不知大人留我有何事？”总不会只是留他喝酒吧。
　　“大什么大人，我不过花中一朵，替他守这河水罢了，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离境面色一黯，想那人黑冠黑带，面如冷玉，坐于上殿，十殿阎王分立左右，说不出的威风，又怎想得到他小小一朵呢。“你便叫我离境，他们都这么叫我，你叫什么？”
　　“小生蔡昱阳，河北人士……罢了，还谈什么这个，小生蔡昱阳，野鬼一只。”说着也不作揖，冲离境摆摆手，笑道。
　　离境自有意识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洒脱之人，也笑起来，妖艳不可一时，“昱，正午之阳也，可惜这冥界没有太阳，白了你的好名。”
　　蔡昱阳道：“我本孤身一人，现又魂归冥界，离兄如不嫌弃，叫我昱阳就可。”
　　“昱阳！”离境抢口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找一处好好聊聊？”
　　“如此甚好，离兄如果没事，不如带我一路走下，也好给我介绍介绍？”
　　说着二人起身，也不管那酒壶酒杯，缓缓往下游走。
　　“离兄名字好雅致，可有什么说头？”
　　“什么名字不名字的，我本彼岸花中一朵，无名无来头，既被命为首，守这忘川河，别人为方便叫我，就唤我离境，犬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之意。”
　　“哦？可是佛家之语？”
　　“‘佛曰：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据说是当初须菩提尊者来冥界讲的，谁知到呢。”
　　离境大喇喇向前走，转头一看，已没了蔡昱阳踪影，原是他立在千来步步开外，眼神怔怔盯在一处，不知在看什么，离境奔回去叫他不行，再三摇晃，蔡昱阳才回过神来。
　　“离兄……我们所走何道？”
　　离境看他面色煞白，眉间浓浓伤魂之气，猛地一拍脑袋，“我竟忘了，黄泉路上，彼岸花香，能唤起你生前记忆，我这就带你另走别道。”
　　蔡昱阳却抓他手，缓缓往前走去。
　　彼岸灼灼，此岸灼灼，彼岸花落，黄泉路长，忘川飞逝，淙淙铮铮，清清冷冷。他离境生而为花，又怎懂人世苍茫，三千烦恼。
　　黄泉路上，足够一人忆起他一生，但在忘川尽头，奈何桥前，却还有块三生石让你去望，离境本以为不必，蔡昱阳却执意要去，但见漫天红遍的尽头，幽幽然一座白玉桥，通体晶莹，莞尔剔透，桥前一白玉顽石，高约数丈，石下隐隐两个人影。
　　离境见那人影，拉着蔡昱阳飞奔过去，一跃扑到了一人身上，说是人，却也不算，只见他人类二十岁男子样貌，却在头上长了对毛茸茸马耳朵，褐色马儿衬着一张白皙俊脸分外可爱，离境正扑拉着，却被一把拉下，拉他那人比离境和马耳高了一头，身材健壮，肤色微黑，头上长了一对牛耳，正气鼓鼓把马耳护在身后。
　　是了，这二人便是牛头马面。
　　离境怒道：“我抱我的罗刹，阿傍你管我？”
　　蔡昱阳心下了然，拉拉离境道：“离兄，人家定有人家原由，你抱也抱过了，就算了吧。”
　　阿傍哼了一声，“你倒有眼色。”
　　罗刹却面露难色，“小离，你又乱提魂魄上来了，上次被骂的还不够？”
　　离境想反驳，却出口无话，几经吞咽，直接拉着蔡昱阳往三生石前走，“借你们石头玩玩。”
　　三生石上云雾顿生，缭绕间一幅图像渐现，背街败巷，残房乱瓦，一屋子孩童挤在一块，摇头晃脑背着“子曰”，其中一孩童便是蔡昱阳，场景飞速转换，少年头上戴着小小白巾，颤颤巍巍把粗糙灵位摆在家中唯一的方桌上，黄昏影长，孩童拉着孩童的手，趿拉着鞋往隔壁跑，年岁虽小面容苍老的妇女给二人一人一只破碗，一勺子稠乎乎的面疙瘩，混着青菜，二人却吃的格外香，时间加速，云雾旋转，来来去去总不过二人影子，形影不离，朝夕相处，身高更高，面容更挺，蔡昱阳已是翩翩少年，那人却是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一朝金榜题名时，高头骏马，风光无限，蔡昱阳看身前那身风发身姿，嘴角带笑，官场纷杂，此消彼长，投毒，诬陷，告罪，入狱，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可最终跪在那刑场上的却是面目温润如水的蔡昱阳，那人手起令下，坚毅不同以往……

　　所谓三生石，三生分别代表“前生”“今生”“来生”，离境心中憋屈，就先离了蔡昱阳坐在桥栏上，阿傍和罗刹早已离去，却见一妇人款款走来，离境捂面正欲遁走，那妇人却一个飞升越在他面前，正是燕妒莺惭，远山芙蓉，这妇人狡黠笑着，一把抓住离境：“离境，慢着，见到本婆婆不行礼还敢跑？胆儿肥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