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骇变（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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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进攻的红色火球在深蓝的夜空中炸开。时间仿佛静寂了一秒。
紧接着诵唱声四下高高低低地响起，冰棱，火枪，风刃，石雨呼啸着向那座白色的城市飞去，落在它透明的护罩上，绽出一朵又一朵色彩斑斓的图案，衬着那洁白无瑕的底色，显得分外明艳。
但露娜却没有多少心情欣赏。
她必须准备一个又一个时间之翼，给周围的法师们施加缩短施法时间的辅助法术。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正面战场的战斗，至多不过是独立剿灭了一个二十多人的盗贼集团——虽然这已经很了不起。但当她来到这里方才发现，自己过去参加的那些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战斗”。在铺天盖地的疯狂进攻中，个人的力量实在过于渺小。认识到这一点的少女心里更加失落。
自森林中的那场突变发生后，露娜几乎是不知所措了。好不容易才收拾好心情，却还是不时感到迷茫：到底该去哪里？
纳蒂利曾透露过，温莎布莱曼有月光之井。但显然前方就是战场，危机重重。或许退到附近的城镇等候，待局势稳定下来再进入王城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这样做的话似乎又违背了纳蒂利最后的告诫——她说过，“不要回头”。
思量再三，露娜决定还是听从女巫的建议继续前进。虽然实在不明白意义何在，但总比漫无目的好。
走一步看一步。她安慰自己。或者等着城市攻破的时候，瞅个空隙冲进去也行。
可当露娜潜行至里尔萨斯军队附近后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还没等她看到军队的影子就被发现了。好在她急中生智，想起先前一路上应付盘查的办法，当即亮明了尚未来得及去除的猩红之吻印记，还有纳蒂利之前准备好的证明身份的文书——应召前来的法师，又回答了几个提问后，总算是蒙混过关。
但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战争就开始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真的置身于人山人海之中时，露娜依旧感到一种几近窒息的恐惧：前后左右都是黑压压的人，意志无比统一，目标便是前方那座白色的城市。尽管她再三告诉自己，她和这些人毫无关系，可是当周围的人都以一种疯狂的态度蹂躏眼前这座城市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意志根本不起作用——像是受到了感染般，心底里最原始暴虐的愿望被充分调起，只想着“毁灭”。
在这里，“露娜•塞里斯”就好像消失了一般。“她”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符号：法师，风系六阶，隶属于里尔萨斯。她的敌人是温莎布莱曼军，她的任务是消灭对方。除此外什么都不重要。
于是露娜开始像周围人一般玩命似地消耗法力，但很快的，她就不得不稍作补充，也就有了一些时间冷静头脑。
单从法师团来看，里尔萨斯军队确实如传说中一般强悍——不断输出攻击力最高的术法，仿佛根本就不需要休息——在她来看简直不可思议。而且明明是同样的术法，比如说火雨术，由她身边的普通火系法师施展开来，威力大得简直堪比“末日流星”这样的高阶术法。只是呼的一声，一团团的火球就向着城墙奔去。
——和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法力等级的。
这个认识让露娜惊出了一身冷汗。先前还发热的头脑马上清醒了不少。后怕之余，她多少感到庆幸。首先，因为临时身份受人怀疑的缘故，自己并没有加入一线进攻队列。不然一旦使用攻击术法，同周围人的攻击强度一对比，或许立刻就会暴露。另外，其他所有人的关注似乎都在温莎布莱曼的护壁之上，也就不会有人去注意一个辅助法师不够完美的时间之翼。
此时，在她看来，虽然温莎布莱曼的魔法障壁很完美，但是绝对坚持不了太久。
当第一轮术法攻击行进到如火如荼时刻，代表强攻的两颗火球交缠着升上天空。随即周围的法师更加卖力地投掷术法。各色魔法愈发密集地撞击在护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几乎要淹没其后温莎布莱曼的身影。
这样持续了大约一刻后，城市的护壁终于发出了一声裂响，异常清晰。下一秒，从温莎布莱曼的顶端开始，千万闪光碎片层层坍塌。而高强度的魔法攻击没有停顿，就这样直接轰在了城墙上。一时间碎石烟火乱溅。
这一刻，露娜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某种近似悲鸣的声音，自温莎布莱曼传来。当烟尘稍稍消散，这座无瑕的城市终于裸露出了许多深深浅浅的伤口。
“吼！”她身边所有人都在欢呼，如问到了血腥的捕食者，无需下令便自动向着伤口聚集。
原本行动迟缓的沙漠巨蜥像是狂化一般，驮着小山似的云楼冲在最前面，而身后人头攒动的军队如骚动的蚁群般涌向着那座洁白如玫瑰的城市。少女无助地随着人流奔跑——直到城墙近在眼前。
以城墙为界，此地就好像通往炼狱的入口。
恶臭难当的黑油沿着城墙浇下，只沾了一点星火便熊熊燃烧，将妄图贴近的人或器械尽数吞灭。可巨蜥还有登城士兵的数量显然超过了黑油所能阻挡的程度，只一会儿，那刚刚还照亮了城墙的红色，转眼又被黑色的蠕动着的身影所覆盖。而随着云楼与登城梯布置到位，第一波登城的士兵出现在城墙上方。可大多刚刚露脸，便损失了身体最先暴露的部件。但后面马上就有更多的人扑上去，瞅着对方没来得及再次挥刀的间隙，顺利切下对方的头颅作为回礼。
兵刃交错，血光纷飞，断肢残骸仿佛秋天熟透了的果实般纷纷掉落，闷然无声。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焦臭，麻木着所有人的神经。
身处后阵的法师团中，露娜一边忍着恶心躲避流矢，一面注意着周围的情况。而她很快便发现，一切似乎在向着更加诡异的方向发展——
身上着火的人只要没有掉下城墙，就这样裹在火中继续挥剑，甚至迎刃扑上去抱着敌方哈哈大笑。
削掉了脑袋的人抄起脑袋，继续晃晃悠悠地冲杀入阵，直到身体握剑的部分也被人砍落。但即使这样，也能勉强行走。
而她边上一个法师团的家伙，明明左耳被箭矢叼飞，脸也烧焦大半，施法速度却丝毫不减，目光中的狂热更是一丝不退。
——这究竟是什么？
露娜近乎恐惧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惊异丛生。她从来没有亲历无差别的大规模杀戮，更不曾遇见如此诡异的情形：
眼前这些家伙拥有的力量极为强大，无论如何受到攻击也不会死亡，这种生物真的是人类吗？或许称之为亡灵更准确？可亡灵没有血肉……不管是什么，她可以确定的是，“人类”不会是这些家伙的对手。
守城军的黑油终于逐渐耗尽，砸向里尔萨斯的飞矢火焰也迅速减少。攻城士兵如腐蚀性极强的酸液般，很快便自各道裂口开始，扩张占据了整面城墙。
“冲啊！”她听到身边的法师们大喊，甚至等不到城门打开，便像战士一般急着登上城墙，挥着法杖与人肉搏。
这太疯狂了。
露娜想逃开，却被身后的人直接挤到了城墙根下，只得硬着头皮开始登城。眼前的云梯焦黑如碳，早已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甚至还有几截破损。上面厚厚覆了一层的液体又黏又滑，但她却不敢去想那是什么，唯恐一个分神就被飞来的流矢或是后面的队友给干掉。
上面喊杀声整天，露娜头皮发麻。在过去两年的独自旅行中，她曾手刃凶徒，对于想要加害自己的人亦不曾留情，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抗拒即将到来的战斗。
为什么要战斗？为什么要杀戮？她只是想复活奥菲，为什么非得走过这样的尸山血海，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她不明白。
晃神间，风声凌厉。露娜抬眼便见白花花的兵刃罩面劈来，不禁下意识地松手，身子立刻向后倒去。她急中生智，借脚下最后一点力量，向侧边斜去躲过一击，并利用这一点空隙迅速结好手势，及时给自己补了一个风翔术，止住下落的趋势。随即双手抓住城墙边缘借力一拉，翻身跃到了上面。
脚稳稳地落地。可没等她喘一口气，对面杀红了眼的家伙又扑了过来。露娜堪堪闪过，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打从心底里抗拒这样没有理由的战斗，但又不得不自保，最后只得取了个折中的办法，甩出几道风刃想将眼前的人迫走。可他依旧锲而不舍，甚至有几次刀刃堪堪擦过了少女的胳膊。
这是怎么回事？几个回合下来，露娜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明明周围可攻击的对象很多，但这个人并不像其他守军一般找最近的砍杀，似乎只针对自己。这样想着，她侧腰滑步又闪过一次攻击，眯眼仔细打量进攻的人，终于从上面捕捉到了熟悉的痕迹。
“伐克斯叔叔！”她失声叫了出来，不顾此地的情形，“你……”
昔日奥菲的好友，王都护卫军领队伐克斯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一剑紧逼一剑地挥上。露娜急了，抽出腰间的匕首，挥手格挡拨开那剑，继续呼喊：“是我啊，露娜！”
“你还记得奥菲吗？”她高喊
他的剑终于顿了一顿，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又继续向她砍下。
露娜大惊躲闪：“等等我不是……”话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伐克斯一直紧盯着自己的手，怨恨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那上面的印记。
于是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辩解的话在此刻已是苍白无力，她能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里尔萨斯军，只是恰巧加入了他们？
我只是来找回奥菲的，请放我过去？
还是，这个是假的，不是猩红之吻？
可在守军伐克斯眼里又有什么不同？
“露娜•塞里斯”在此刻的目的就是进去，和里尔萨斯叫嚣着“不朽”“荣光”的家伙们一样。
伐克斯一剑不中又举臂横扫，迫得露娜连连后退。
“等等！我不想杀你！”她咬牙挥出一道风刃将他的剑扫偏，同时后滑想要拉开距离，却蓦然发现自己越来越靠近城墙边缘，处境相当危险。
“不想杀？”伐克斯不屑，“你杀得了么？还有，你就是以这种觉悟到里尔萨斯那边？”
“我不是他们……”
“我他妈才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他低腰伏背，“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
伐克斯却没有再理她，只是蹬地举剑，势要将她一劈两半
露娜顿时感到不妙，想要再闪，却已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的剑风封死了自己的活动范围，向她砍来。
就这样死了？
死了？
死？
不！她不想——
她猛地侧脸抬手，听到刀刃切入血肉的声音。许久，方才慢慢抬眼，却见伐克斯的脸定格在最狰狞的一刻。血滴滴答答地从他的额角渗出，染红了他最后那个自嘲般的笑：
“看，如果狠不下心，死的那个人就是你……”
剑劈在了她的脸旁一寸处，锋刃森寒。
紧接着，血肉撕裂的声音在空间中响起。青白红浊的东西溅了少女满头满脸。
可是，不是我做的。
她想说，想告诉他。
可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露娜呆呆地看着伐克斯身后的人形怪物冲上来抱着他的尸体，欢欣鼓舞地享用起来，发出“呵嘶呵嘶”的声响。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四周已是这般景象。里尔萨斯的士兵将城墙上的守军差不多清扫干净，接着便开始进行她早已有所耳闻的“补充能量”。可知道是一回事，当身处这样炼狱般的血河中时，她依旧感到无可抑制的恶心。
最初的麻木过后，胃中抑制不住地翻江倒海。她顾不得抹脸，扶住墙根吐得天昏地暗。
半跪在地上，她不断地问自己：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要战斗？
为什么要杀戮？
这样的付出真的值得吗？
还要……再坚持下去吗？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到疲惫，也从未像此刻一般质疑自己曾经的决定。一直以来都理所当然地觉得奥菲会回来，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天真得可笑。
死而复生。
迦那神禁止凡人涉足的领域，如果真是那般轻松而又愉快就能实现，那世上又怎会有如此多多的悲伤与残酷？她根本就没有相应的觉悟，只是如孩子般吵嚷着要得到什么，却从没有仔细思考过究竟会为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无论是复活的条件，复活的秘法还是任何相关的信息，任何一条都足以穷尽一个凡人一生的时间去寻获，代价绝不可能仅仅是自己的生命或时间那么简单。但以前她总是习惯性地躲在纳蒂利庇护的羽翼之下，将“一切顺利”视作“本该如此”，甚至忘记了，付出与回报的“平衡”其实也是迦那神最基本的法则之一。
早在芙洛拉出事的时候她就应该有所觉悟，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那个人，只为求得自己心里好过一些。等到女巫亦因为她的缘故而失踪，面前的路突然变得无比坎坷，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选择，开始变得摇摆不定。
如此软弱啊……少女想，她居然一直对“现实”视而不见。
——其实从她决定“复活”的那一刻起，这条路就该是这副鲜血淋漓的模样，不是吗？
心神动摇间，耳边骤然响起一阵怪叫。露娜躲闪不及，肩膀上狠狠挨了一刀。剜骨的巨疼让她一个哆嗦，眼神清醒不少。原来面前的怪物解决了美餐，却仿佛还没有满足，又瞄上了眼前的伪同类。从它的样子看，显然已经意识到了露娜与他们的不同。
“叛徒……杀……”怪物皮肤惨白，眼神猩红，嘴里的话语亦是恶狠狠的。而听到它的召唤，周围其他的怪物也渐渐围了过来。
真可怕……
（“继续向前走，不要回头。”）
真讨厌……
（“如果狠不下心，死的那个人就是你。”）
真想离开……
心底叫嚣着想要逃离，可她的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如果不前进，或许就没法复活奥菲。如果不狠心，自己就得死。前行的路已然布满鲜血，她无所依赖，无路可退。
——所以无论有多么不愿，软弱无能的露娜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一个人走下去，战斗下去，直到最后。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骇变（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