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沉默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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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旅人啊，请告诉我你身在何方。
松林挂满白霜，小径无人探访，
遥望你曾经离去的方向，
紧拥炉火也无法进入梦乡……”
梦中，她依旧哼着变调的歌，缓步走向精灵少女，看她狼狈地逃窜，以图躲避角度刁钻的风刃。
“不要逃啊，”她笑了，“我不会伤害你。”
只会杀死你。
风刃在指尖旋转，瞄准了少女的双脚。不多时，那雪白的脚踝上就出现了两道刺目血痕，少女重重地摔倒在地。
随着她一步一步地逼近，少女挣扎着后退，直到再无后路。
不是她。她想，因为真正的她会主动飞奔而来，仿佛归巢的鸟儿。
——所以杀了她。
有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她用风束缚住少女，伸手抚上后者的脸颊，想要遮住那眼中的惊慌。
不是她。她想，因为真正的她会温柔地注视着自己，仿佛无论做错什么都能得到原谅。
——所以赶紧杀了她。
轻柔的声音继续劝导。
掌下冰凉一片。
真的不是她。她想，因为真正的她在长大以后，就不曾在自己面前掉过一滴泪，以致于她现在只记得那人微笑的模样。
——对，所以赶紧杀了她，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没错，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她。
内心已经理智地给出了结论，活下去的代价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
“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她挪开手，抽出腰间的匕首架上少女的脖子，仔细打量后者，试图从她的脸上寻找到一丝曾经熟悉的影子，“如果我做错了事……如果我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
少女不答，只是无声地流泪。金色的眸子因满浸泪水而濡湿，仿佛自鲜花中采撷出的芳醇。
——快杀了她！不然你就得死！
那声音尖叫着。
踌躇间，少女消失了。原本坚实地面突然变成了一片死黑的水域，她还来不及逃跑便落入其中。悄无声息地。
冰凉的黑暗中，她感到自己不断下坠。周围的水疯狂撕扯她的身体，像是久饥的亡灵般想要将她整个地嚼碎吞没。巨大的痛苦中，感官反倒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纷繁的声影在她的眼前耳畔乱鸣乱窜，而其中最清晰的便是刚才那个。
——愚蠢，愚蠢……
“它”嘲笑她。
死亡带来的黑影正不慌不忙地享用着她的意识。她能感觉得到，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她疑惑。包围全身的水似在瞬间静止，不再试图伤害她。
——向我祈求，呼唤我的名，然后我将赐予你烙印，以及无所不能的力量……
……能让时光逆转么？
——可以。
能让死者复生么？
——可以。
能让我永远、永远也不后悔么？
——啊，可以。
对了，你是一直出现在我梦中的人吗？
——……是的。
那么这里是月光之井？
——不，这里是所有真理之井最初的源头与汇聚的终点，被你们称之为“黑海”的地方，它不属于月神。
你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是的，呼唤我的名，然后我将向你保证……
胸口变得灼热，脑中有陌生的词句流淌而过，牵动她的喉、舌、唇。曾经被当做幻觉的咒语，终在黑暗的梦境里挣扎着复苏。
“纳……”
她犹豫着调动舌头。
——不对不对！不是那个！
它尖叫着想要打断她，但还是迟了一步。
随着最后一个音的完成，它的咒骂骤然粉碎，仿佛瓷器狠狠扔到地上时发出的短促声响。同时她身遭的水再次剧烈地搅动起来。
铺天盖地的痛楚中，她的手脚和言语一同冻结。少女无可挣扎地下沉，只能绝望地等待森寒如幽冥的水缓缓注满整个胸肺，将她生命的热力一点一点排除出去。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似乎有谁在她耳畔轻轻笑了一声。
（“你终于来了。”）
不是先前那个，却熟悉异常，听得她几乎落下泪来。
……
在沉默之间的入口前，他清醒了过来，挣扎着从担架上爬下。即使知道不可能看见什么，他依旧忍不住回头。
“看到什么了？”食人鬼戏谑的笑声让他烦躁。
少年转过脸时，面色苍白如常：“没什么，只是在想祭坛的通道封上没有。”
“封上了。”
这意味着如果他们希望从原路返回，就势必得再度通过那恶心的祭坛，而这需要另一个祭品。但先前精灵长老只准备了通过一次的祭品，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还有其他的路可以出去？关于这一点，格林利夫并没有仔细说明。
究竟是他们大意了还是这老东西有所隐瞒？
看着格林利夫在一扇不足半人高的直方石门前凝神思索的样子，少年不禁捏紧了袍袖下的手，感觉昏迷间平复了一些的盛怒又有回归的迹象。
“啊，对于你的损失，我感到深深的、深深的遗憾。”食人鬼摸着下巴，“但是刚才一路上，似乎没有看到那位小姑娘呢。”
“什么意思？”话甫出口，他立刻发觉自己的语调有些过于欣喜了。
沙普仿佛没有意识到般，接着他的问题回答：“啊，刚才那个湖底有很多精彩的东西。比如亚龙，精灵，甚至还有在传说中化灰的巨人……当然都是白骨，比沙普吃得还要干净。当然，也有疑似人类小姑娘的骨骼，但是像你那位一样身高的却好像没有呢……啊，当然也可能是被消化得十分彻底，或者……”
“够了。”林奇青着脸阻止他作更进一步的描述，“我明白你的意思。”
“呵，魔导师果然聪慧。”食人鬼点头称赞，“要知道，腐烂的身体什么都不需要，除了充满生命力的食物。”他指指林奇的胸口，“在出来之前，公爵特地嘱咐我注意按时给你搜集最新鲜的……”在少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他舔舔牙齿止住了声，挪开从刚才起就一直粘在精灵身上的目光。
“我没有事。”
“哦？”沙普的疑问可谓意味深长，林奇明白他的意思。
“猩红之吻”是那个人与他们签订契约的标记，在赋予他们力量的同时，也消耗着他们的生命，具体表现为□□的加速腐朽。在各种力量使用不当的例子中，又以力量透支最为危险，因为随之而来的可能是“突变”，类似狂暴化的效果：在最后一次力量爆发后，□□可能因为使用过度而发生不可逆转的消亡。两次越阶使用魔法已经抽去了他大半的魔力，只要再来一次，就很可能产生极其致命的后果。
而到目前为止，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可能精准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一旦发现损耗严重，就必须补充。至于补充途径……
虽然知道直接摄取鲜活的灵魂是最快捷的办法，但林奇却同大多数契约者一样，因为生理性厌恶而从未尝试过。
在食人鬼的注视下，少年取出一块晶石，开始默默补充魔力。
“真是缓慢而迂腐的办法。”沙普不以为然。
“人类，”精灵长老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请快一些，我们马上要进入‘沉默之间’了……而这一次请务必管好你们的嘴。”他望着食人鬼皱眉补上了一句。
“不是管好我的舌头？”沙普怪笑着亮出那多次引起纷争的器官。猩红的长舌像某种动物般，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在众人眼前耀武扬威。
“一会儿在沉默之间里，任何言语都会唤醒沉睡在水中的远古恶灵。那些冰冷的生物被禁锢了太久，一星半点响动都会引起他们的疯狂攻击……”
“和沙普一样疯狂么？嘿嘿嘿嘿……”
“……这些东西对美梦还有温暖的血抱有同样的热情，最喜欢将聒噪的猎物围困于噩梦之中，直到他们在绝望中褪尽血肉成为同类……”
“和沙普的区别很大么？”
“如果不想在环境中被撕碎的话就闭嘴！”数次被打断，格林利夫终于忍不住爆发，“如果不能闭嘴就呆在这里！对了，你可以呆在这里。”
随即像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他换上了一副不允许商量的口吻吩咐：“人类，这很公平也很合理。我会把我的战士也留在这里，毕竟进入的人越少，出现意外的可能性也越低……”
“其实你可以选择一个人进去。”沙普大笑，“这样最安全不过。”
“你把自己的脑子也吃掉了吗？”格林利夫冷哼，“如果我们自己就可以拿到大精灵之泪，那么就根本没有……”说着他瞥了林奇一眼，像是为了保留最后一丝友好意味般，没有说出剩余的半句话。
“究竟是什么阻拦你们拿到大精灵之泪？”林奇沉吟着提出自己一直的疑惑。作为合作的条件之一，他们需要无条件配合盟友，但这并不意味着所谓的盟友可以隐瞒太多的事情。
“你们又是为了什么要那东西呢？”格林利夫显然不肯吃亏。
不能直接撒谎说不知道，因为这样将很难躲避高阶法师的谎言侦测，于是他巧妙地吐露了部分事实：“公爵说需要它。作为直接与大人合作的你们，也许可以在回去后同他见一次面。”
格林利夫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脸色并不算太好：“那么我也无可奉告。但即使如此……你也很快就会知道。”
自此，不成功的相互试探到此打住。然后双方就进入沉默之间的人员又进行了一番商讨，最终决定，仅林奇跟随格林利夫一同进入，剩下的所有精灵则留下“陪伴”貌似危险习惯最高的沙普。
“啊啊，这样很好。”食人鬼看起来没有任何不满，“不管谁出现意外，沙普都可以得到一顿不错的晚餐……”他搓了搓手，盯着精灵长老的目光像是审视盘中的美餐般。
格林利夫似是被气笑，语调反而柔和不少：“希望不会让你失望。”说完他便走到石门前准备开启仪式。
林奇敏锐地发现，同先前通过的所有障碍不同，沉默之间是唯一一处需要以默咒的形式来施法的地方。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抬手打断了正在施法的精灵长老。
“人类？”三番两次被人打断、挑衅，格林利夫的耐心似已到了尽头。
“开启的咒语。”林奇一字一句。
精灵长老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般双颊涨红一片：“卑鄙的小偷，你们默记了一路，终于要……”
“不，我们打算继续同您合作。”
格林利夫的脸登时由红转白：“那你的意思是，想要侮辱精灵一族的信誉吗？向来习惯背信弃义的只有你们这群无耻的家伙。”
“开启的咒语。”林奇重复，“我只是为了保障合作的顺利进行罢了。”
格林利夫神色变幻不定，似十分挣扎，最后终于勉强同意。
这样就好了。少年赞许地点头，迅速记下手势与口诀，并在亲自开启了沉默之间。身侧精灵长老的神色绝对可以称得上不情愿，他心中却没有丝毫谈判胜利的喜悦。
如果可以更强大一些，更谨慎一些，保留足够的退路……
一想到生死不明的露娜，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堵上了般难受。之前，所有影响理智判断的负面情感都已被他强行禁封在心灵一角，如悄悄潜伏起来的兽，隐藏得极好，却只是为了静候他落单的时机，好将他一举撕裂。
但是现在，至少现在，你必须强大，不能示弱，不然就会被立即吞噬。
像曾经无数次受到委屈、遭遇不公平时那样，他反复告诫自己。仿佛这样就会受到言语的影响，变得强大起来一般。
背上的印记似是感应到了他的意念般开始发烫，清晰地提醒着他，那是“她”许以力量的证明，真实无比的、可以不受任何伤害的力量。而只要他能取回“大精灵之泪”完成任务，“她”就可以将这份力量变得完美无瑕。
然后……
恍惚只是一瞬间的事，少年很快便强行收回了心神。在精灵长老眼神的询问中，他示意格林利夫先行，随即跟随他进入了此行的终点。
石门缓缓阖上，外界的噪杂于瞬间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咚咚……”
第一声鸣响在完全寂静的空间里如鼓擂起时，他下意识地全神戒备，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咚咚……”
第二声依然清晰，他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那声音来自左胸膛。
林奇从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变得如此响亮，几乎和他尽情大哭大笑时一般——虽然他已经不记得最近一次放声痛哭或者捧腹大笑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自从被告知开始“腐烂”后，他以为胸膛中的那东西早就成了死物。
不会唤醒恶灵吧？
比起对还“活着”的事实表示欣喜，少年更关心它是否会对任务产生影响。但他很快就感觉到身前的精灵长老似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妥般继续前进——即使这个房间阴冷如里德一世的地牢且死寂如亡灵安眠的梦魇之谷。
他无法获知此地的全貌，因为唯一的光源在一百步开外，黯淡如残留的幻影，甚至无法为他们指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但是，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吧？
完全的黑暗中，林奇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即使那似乎是唯一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沉默之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