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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六章 大户人家 (5) ...

  •   杨大少伯轩自小饱受家人的冷眼歧视,长成后,他除了大把挥霍杨家的钱财外,没什么能让他觉得可以解恨消愁的。他耽溺青楼已久,加上他秉性风流,出手大方,欢场红尘中倒也不乏爱慕他的歌妓舞女,可他每每逢场作戏,心如止水,无有微澜。
      可是,自从遇见霓裳后,二十岁的他怦然心动,初次尝到了罗曼司的味道,感觉人生的苦旅虽然漆黑漫长,倒也不乏美丽诱人的风景点缀其间,就如那曲优美的《高山流水》一般,跌宕起伏而又迂回婉转,入诗入画,没有尘世的喧嚣浮躁,宛若他心无旁骛,静坐在高山流水间,思绪如行云般悠悠然自在逍遥。
      结交霓裳已数月,这日,伯轩照旧在霓裳处厮混,他二人浅唱低吟,赋诗作画,把杯小酌。数九寒天,窗外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老树枯枝上挂满了银白色的冰花,琼枝玉叶,在晨光的照射下,仿佛一树一树的梨花绽放,煞是玲珑可爱。
      酒酣耳热之时,霓裳抚琴弹奏了一曲《梅花三弄》。伯轩合其乐声,吟诵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他的声音浑厚淳美,仿佛带着一种磁性,让人陶醉不已。
      霓裳尚未奏罢,两行清泪顺着双腮滚下,她伏在琴上竟嘤嘤咽咽地哭泣起来。伯轩愣了一下,问:“姑娘,为了何事这般伤心?”
      霓裳抬起头来,望着他,泣声道:“适才公子吟诵陆放翁的这首卜算子,不知为何,霓裳听来内心凄然伤感。想那梅花是何等地高洁,孤立风雪之中,傲视酷寒严冬……可一旦落入尘土,便零落成泥,纵使芳香如故,还有谁人怜惜?……霓裳想起这些来,不免叹气落泪。”
      伯轩知道,是这首词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便过去坐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抚摸着她的手,劝道:“姑娘品格高尚,虽流落风尘,亦不失潇潇风骨、坦荡气节。这,岂是凡夫俗子所能见识得到的?”
      他这一劝,不想霓裳却愈发悲伤,索兴扑他怀里哭个痛快:“霓裳命如草芥蝼蚁,尊严似微尘,被弃之于污沼泥塘实不足惜,只是……”
      “那,又为何?”伯轩见她言语吞吐婉转,便追问。
      “唉——!”
      霓裳垂泪啜泣,长叹一声,道:“霓裳幼年便被丧尽天良的歹人从南方拐骗至此地,卖入勾栏(妓院),受尽非人磨难。想我自小脱离家庭怀抱,竟不知自己身出何家。父严母慈,手足深情,亦无有体会……如今,高堂想必已年迈体衰,驾鹤西去也未可知,而霓裳却痛失女孝……故土难归,亲人不能见,刚才回想起来,我不免心酸难耐,倍感孤独伶仃。”
      一想起自己如明日黄花,红颜终归要老去,霓裳心里更加难受:总不能在这烟花柳巷孤独一生吧?
      霓裳的一番话让伯轩联想起自己的身世来,他亦唏嘘不已:“在下虽知父母宗亲所在,却亦无有感受到家庭之温暖,血亲之温情慈爱,与姑娘实无半分区别。家母早早过世,留下我一人,自幼饱受大娘冷言冷语虐待,家父也视我为无物,时常拳脚相加。如今,我已成人,不想再看他们的冷眼,受他们的约束。我虽日日买醉,夜夜寻欢,内心深处却极其孤独寂寞,无所依靠。唉,我幼年失母慈,少年无父爱,如今依然若丧家之犬。”
      两个沦落红尘、浮世受磨难的人,不免惺惺相惜,缠绵缱绻,发誓此生要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然而,杨老爷翰文听说长子伯轩要为妓女霓裳赎身并娶之为妻后,不禁勃然大怒,使尽一切办法横加阻拦,怎奈,伯轩铁了心要与霓裳共度余生,根本就拿杨老爷的话语当耳旁风。
      而大娘黄氏听说后,非但不怒反倒有些暗喜,她极力怂恿杨老爷允了这事:“老爷啊,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伯轩什么脾性,咱自个儿的儿子自己清楚,我这丑话自己家里说不怕,就算他活到老,也不见得能改了脾性,如此下去,不但祖宗基业会被他糟踏殆尽,就连杨家的名望也会毁在他的手里啊……再说了,我观伯轩,必是被那妓女勾去了魂魄,此番不达目的他必定不肯罢休。你想啊,青楼女子哪个不是惦着巴上个好人家从良?伯轩这次是铁定了心思,他生来就执拗,少时便不服管教,如今更是不把家长尊严放在眼里。咱不如就由了他的性子,随他自立门户去,他已成人,以后是好是歹全凭他自己了,就是二奶奶泉下有知,亦不会怪罪于你我。”
      黄氏眼见伯轩挥霍无度,奢糜浪费,恣意抛撒祖宗辛苦置下的家业,她痛惜不已,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仲轩和叔轩,难免心存私心,便趁机进言,欲要说服老爷,趁早将伯轩扫地出门,省得日后大家受他拖累。
      杨老爷仰天长叹一声:“唉——!家门不幸啊,祖宗的脸都被他给丢尽了。”说到伤心处,不禁老泪纵横:“真是造孽啊,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不肖儿子!”
      杨老爷被黄氏说得心思有点松动,可还是不死心,因他深知,这个败家子,除去会吟几首诗外,身无一技之长,又是纨绔膏粱之辈,只怕日后挥霍完了财产,流落市井无以为生,下场凄惨。虽说此子不争气,可毕竟也还是杨家的骨血啊,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是不愿做此等狠心之事的,只要伯轩不惹出大乱子来,就算养他、养他子孙一辈子,也还是养得起的。可是,若他想娶娼门妓女入杨家门,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杨家世代诚厚仁义,让婊子做媳妇,岂不辱没了祖宗?……岂有此理?!
      可是,杨伯轩却认了死理儿,三番五次回家闹腾,定要娶这霓裳为妻,且信誓旦旦,今生只娶此女为妻,宁死也不改此衷。
      杨老爷怒火中烧,加上黄氏在旁边又点了几把阴火,他一怒之下,便将伯轩赶出家门,因念及父子之情分,还是将永泰里分与了伯轩。他心里有盘算:永泰里的租金岁入足够养活这小子一辈子了,就算给他几爿红火的铺子,他不会经营,日后也免不了赔个精光,还不如让他依赖租金,旱涝保收,日子有保障。
      伯轩与霓裳如愿以偿,才子佳人,琴瑟和谐,表面上倒也令人羡慕。而伯轩也一改往日风流秉性,与霓裳踏踏实实地过上了尽管平淡却富足安乐的小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杨伯轩暴病身亡,留下孤儿寡母苦守岁月。而杨老爷翰文惊闻长子青年早逝,加上辛苦攒下的家财落入外人之手,不禁痛悔交加,不久竟也一病不起。因无处发泄忧伤愤懑之情,他便迁怒于萧艳婷,认定是她不改婊子本性,诱惑伯轩贪恋床第之欢,以至令他精竭元枯而亡。于是,杨老爷留下遗言,让两个儿子无论如何也要将永泰里夺回来。
      时光流转如梭,转眼间,杨翰文的两个嫡子已长大成人,二爷仲轩、三爷叔轩秉承父亲的事业,在青岛港的生意场上风光无限,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杨家今非昔比,如今不但投资商业、钱庄,亦有兴办实业的实力和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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