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客巫山

1、第 1 章

　　在一阵开门声轻响过后，电梯的狭小空间完整暴露在鲁米诺面前。她闪身进入，疾步倒退背靠扶手栏杆，注视着电梯门缓缓关上，为自己身处狭小而一览无余的电梯内部松了一口气。
　　鲁米诺暗自祈祷别有人在自己下楼的过程中参与进来。
　　可惜墨菲的定理不是空谈，就在电梯只剩三分之一的路程就要到达底层时，一对母子提着大包小包打开了电梯门。
　　鲁米诺下意识直了直肩颈，佯装一直认真看手机，背后渗出细密的汗水，白体恤与肌肤相贴，令人不虞。
　　小男孩稚嫩而清脆的声音响起“他就像这个哥哥……不，他比这个哥哥还高，妈妈，他比这个哥哥还高。”鲁米诺闻言不自在地提了提口罩。那位年轻的母亲压低声音制止儿子的无忌童言：“是姐姐。”
　　处于某些复杂的原因，鲁米诺总将内心的情绪发泄在自己的头发上，动辄把头发剪得比男生还短。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与指点，只是在偶尔听到时不可避免有些恍惚，五分自嘲，三分无奈，两分尴尬，搅和搅和，混成一个大大的微笑。
　　下了手机上订的出租车，带着无需与人交流的满足，鲁米诺迈开长腿，走进熟悉的医院，目不斜视来到挂好的精神科。
　　开门细响使满天银发的圆脸小老头顺势抬头，一如既往地微微笑着，熟稔同进门的女孩打了个招呼：“来啦，最近怎么样啊？”听起来不像是看到一位每周都要前来治疗的顽固病人，只是与一位旧友重逢，准备来两盏粗茶，和和气气叙叙旧。
　　鲁米诺摘下口罩，在老人的话语里获得了些许安慰，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了下来，难得陷入了一个迷离的冥想状态。
　　老人也不催促，只是安静整理着自己的资料，等待着。
　　随着精神的不断放松，鲁米诺开始在脑海里整理老人口中的“最近”。难以言喻的压抑有如决堤之洪，死死压住了鲁米诺的口舌，让她只能默默回忆着。
　　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鲁米诺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注意到姜远妄是因为对方在早操跑步时将双手揣在兜里，十分个性，让鲁米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医生时刻不动声色注意着鲁米诺的动静，关照着这个总是满身防备的奇特病人。他尊重鲁米诺沉默的权利，而这恰恰是鲁米诺一直只挂他的号的原因。
　　后来……是出乎意料的同桌缘分。相似的交友理念，相近的敏锐缄默。难得的争论常人尽其一生都不会想到的宇宙与真理的问题。“有时不知道为什么，说话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想要把主语’我’去掉。”记不清哪一次在食堂回教室的路上，鲁米诺盯着播放晚间新闻的校园大屏幕突然开口。同样盯着新闻的姜远妄回头自然地接上“觉得那好像是一种礼貌，那个自称有时说不出口。”他们的脑电波似乎有时在共振，不需要铺垫，不需要解释，甚至有时鲁米诺都不用把话说完整，姜远妄都会理解。
　　诊室里的白炽灯光映射出鲁米诺失神的脸色，近在咫尺，却隔着一层薄薄的距离，变得看不太清。
　　然后呢？然后是家里争吵不休给鲁米诺带来的病变，再就是自由的活动时间，几乎不受控制地坐在陌生寝室有些脏的桌子上，面对姜打包得井井有条的行李泣不成声。再是破裂，暴雨，独自找寻中午见到的小雀尸体却无功而返……起立背诵时用课本挡脸面向窗外的无声泪痕，自虐般坐在对方身后……
　　她写日记，却害怕像儿童时代一样被父母审视自己的不堪。她纠结成一片狼藉，却再也没有人会对她说一句，矛盾才是正常的。
　　鲁米诺很固执，她可以在对峙中不发一语，但她又那样脆弱，睡觉时总是蜷成一团。
　　灯光下，鲁米诺抬起了头，轻声道“我把头发剪回去了。”老先生依旧慈祥地笑着：“那很好啊，选择自己习惯的方式。”
　　走出医院，鲁米诺依旧带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最难受的时候随着滚滚袭来的疫情，她将短发蓄起，确最终又换回了自己最熟悉的样子以示诀别。
　　迷失的求索，长久的放逐会麻痹人心，但生活的意义不在于真实与真相，而在于所感与所想。与其浮沉与无尽的情绪，不如换个方式，对生命，合理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