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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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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梦中。
“你不认识我。”在梦里,那个抚着长发的女子微微笑着,轻轻抬手,莹白纤细的食指上弹出一朵墨色的玫瑰。梦是沉静的没有一丝风色的,然而那朵黑色的玫瑰却仿佛给什么无形的东西扯得摇曳不止,在梦境雾气弥漫一样漫天的朦胧中,显得妖冶而迷离。
女子的眼眸,带着仿佛给梦里雾气氤氲过的湿润,闪动着雨巷里紫色丁香的光芒,在梦的那一边,影影绰绰,如黑夜里女巫手里魔杖上镶嵌着的紫水晶,发出盈柔的亮彩。
“你不认识我,无论是从前,现在,”微笑着,鲜红如玫瑰花瓣的嘴唇缓缓开阖,然而吐出的话语却有些诡异,“还是将来,你,都不会认识我!”
“你是谁?”惊异于这梦境的奇诡,已经呆楞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底埋藏的迷惑脱口问了出来。
依旧是淡淡地微笑着的,女子的面孔在雾气中渐渐淡去,然后有大片大片墨色的玫瑰花瓣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纷纷扬扬,洒了他满头满身。
他立在梦中静静地望着,望住那渐渐消失的身影,直到被漫天的墨色玫瑰花瓣所覆盖。
那样黑得浓烈而又黯得惨淡的颜色。
那是在暗夜里盛开的玫瑰。
然后他醒来,看了看闹钟,还是凌晨。他起身点了一支烟,没有开灯。指间有一丛小小的火苗,仿佛是金色的精灵在不断舞动着,偶尔爆发出小小的火花。他坐在床头吸烟,注视着手指间那一团火,想方才的梦,想梦里的漫天的花舞,想那出现在梦里的女子。
窗外灯火璀璨,他从不拉上窗帘,是害怕寂寞与冷落的男子。高耸的大楼一幢幢刻板地自近向远排布,虽然已是凌晨,但在夜生活如此丰富的大城市里,这个时候依旧有很多房间是灯火通明的。对面窗□□出的光微微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偏了偏身子让视线避开那团光芒,转而望向远处的路灯。
一排一排的昏黄光晕投射在路上,延伸向某个未可知名的方向,其中一盏灯下正慢慢地走着一个人,间断的光与影打在那人脸上,或明或暗,路旁的桃花飘落下来,拂过那人的肩膀。
忘记说明,这是一个春天的夜晚,这个城市的桃花如香雪潮海,覆盖了大街小巷,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香,浅绯淡粉深白的花瓣,反反复复都只有五片,寂寞而略显单薄,在此来彼往永不停息的潮水般的脚步面前漠漠绽放,偏是衬出了都市人的空洞苍白。
那个人已是行的远了,远如一个小小黑点。都市人都是寂寞的动物,他想,然后吸了一口烟。
桃花依旧纷飞,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看那浅淡的生命从荣茂到枯萎,一点一点地在眼前划过,渐渐转换成了暗墨的色彩。
漫天遍地的墨色玫瑰席卷而来,遮住了他的视线,许久,许久,然后在他的视网膜上吻上一个寂寞的痕迹。
“你不认识我,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会认识我。”梦里的那个女子,闪动着丁香般淡紫的悒郁的眼波,如是说。
他再次遇到她,是在两天以后。
下班以后被几个同事拉到酒吧喝酒,一如既往地,坐在了角落里。轻晃手中的高脚水晶杯,那里面盛着猩红如血的液体,他喜欢这种感觉,许久,抿一口杯中的酒,抬头看台上。
舞台上演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黑衣长发的乐师抱着电吉他声嘶力竭地呼吼,身后的鼓手则如雨点般将手中的鼓槌以每秒十几次的高频率击打在鼓面上。
同事们都下去跳舞了,他转面看向喧杂的舞池,那里,男人和女人都肆无忌惮地扭动着包裹在各种衣料里的身躯,发出阵阵兴奋的尖叫。
一片混乱。他皱着眉头念了一句,放下酒杯,想出去透一透外面北方春天清凉剔透的空气。
然而,就在那时,他忽然看到了那个女孩。
如瀑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苍白的在酒吧变幻的灯光下也能看得出憔悴的脸上没有任何粉底和胭脂。然而这张本应朴素的脸上却大胆地描着宽宽的深紫色眼影,涂了黑色唇膏的两片薄薄嘴唇正微微张开,露出森白整齐的细小牙齿,咬住一只大号啤酒杯的边缘,然后抬手,昂头,将那一杯满满的液体灌下喉咙。
然后她站起来,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带黑色短裙,外面罩了一件很薄很短的黑色女式披风,这使她张开双臂时像一个娇小妩媚的暗夜血族。
他看着她脚步轻盈地走上台去,在震天动地的巨大摇滚声浪中起舞。
他看着,瞳孔渐渐张大。
在这样的场合下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但奇怪的是她跳得并不是通常情况下那些女孩子所跳的劲舞。
她跳的是古代舞,是的,就是那些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轻袍素袖的女子才有的舞。那一抬首,一微笑,一挥袖,仿佛便绽开了一朵洁白莲花似的轻柔温婉到让人心为之颤的舞姿。
黑色的短披风在旋转中时开时阖,仿佛是一朵巨大的在夜色中悄然绽放的墨玫瑰。洁白的手臂展开,作出种种娇柔优雅的姿态。她像一只在夜的海滩上翩然起舞的白鹭。那样的高傲优雅,漠然的,随意的,而又是漫不经心的。
黯淡的灯光打在她几乎是不施脂粉却又偏是浓妆艳抹的脸上,隐隐透出了一层圣洁的轻辉。她总是仰着头,他忽然发觉她的脖颈颀长,如一只天鹅。
摇滚的声浪一层高过一层,单薄的吊带短裙勾勒出舞蹈少女曼妙的体态,深紫色的眼影使她明亮的眼波变得朦胧,黑色的唇膏使她紧抿的双唇显出骄傲的神情。这是一个充满疯狂与糜烂的地方,这个女孩的装束乍看来也不过是那些将心堕落在这阴暗角落里的女孩中的一员,然而她就以这样的装束,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点,静静走上喧杂繁乱的舞台,去旁若无人地跳起了古典高妙的舞蹈,那神情,仿佛伴乐的是一张古琴而演奏的是一曲《阳春白雪》。更奇怪的是,如此矛盾的配合竟丝毫令人觉察不出其中的矛盾,仿佛这是自盘古开辟天地以来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你不认识我,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会认识我。”
忽然间被那个奇特的梦撞击了一下心底,莫名地脑海中就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是梦中那个女子所说的,那个女子抚着长长的头发,明亮的眸子中却闪动着具有丁香花般朦胧柔和色彩的眼波,如是说。
说这话的时候,在梦中,那个抚着长发的女子微微笑着,轻轻抬手,莹白纤细的食指上弹出一朵黑色的玫瑰。梦是沉静的没有一丝风色的,然而那朵黑色的玫瑰却仿佛给什么无形的东西扯得摇曳不止,在梦境雾气弥漫一样漫天的朦胧中,显得妖冶而迷离。
是她!他怔怔看着台上那个沉浸在舞中的身影,心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巨大的呼叫声:是她!是她!
那是出现在我梦中的女子。
音乐停了,黑衣长发的女子走下台来,向侍应生要了一杯啤酒,留意到身边微笑着,同时带着一丝困惑表情注视自己的男子,却视若无睹。
伸手出去的时候,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了她面前的大号啤酒杯。那是一只文雅的手,中指上套着细细的刻着古典花纹的银戒,显示出手的主人的品位与经济状况。
“试试这个。”那只手递过来一只水晶高脚杯,里面是鲜红如血的液体,在昏暗的灯下散发着幽幽的光,一种暧昧的色彩。
没有看手的主人,却接住了那只高脚杯子,转动着手腕使那杯中的液体流动起来,欣赏那流动的红色,然后将一只眼睛贴在杯壁上,扭转头注视着他。透过红色的酒液,她的眼神里有淡紫的光芒。
“你不认识我。”忽然,她低低说了一句,冷笑,将那杯酒缓缓倾倒在吧台上。看那液体如一条小蛇般滑落在地,溅成一串珊瑚珠子。
果然是这样的女子啊,和梦境中一样的,她不是说“我不认识你,”而是说的“你不认识我”。
轻轻抚摩着手上镂刻着古怪花纹的银戒,男子秀气的眼睛微微眯起,扭转头去注视那些红色的水珠零落坠下,丝毫不顾溅湿了昂贵的西装的裤脚,脸上带着迷惑的表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黑色的精灵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余有半杯红酒的水晶高脚杯还静静地被放置在吧台上,为酒吧里不断变幻的灯光投映得班驳陆离,神秘难测。
她像是只存在梦中的人,如梦幻般突然出现,又如梦幻般突然消失。
也许依旧只是个奇怪的梦境吧。
男子文雅的手轻轻按了按额头,自我安慰似的笑了笑:
就算是梦吧,也真是个美丽的梦啊。
美丽而神秘。
今夜无眠。
他开始剧烈地吸烟,烟雾迷朦,烟火影绰,他开始尝试着在寂寞中回想那个黑色的影子,那娇小的,神秘的,如同暗夜里开放的一朵水墨玫瑰的影子,好象印在他的心里似的,再也抹不去。
从未像现在,想念一个人的感觉,他不知道是在里面沉溺还是沉醉。
也许都一样。
空旷的大厅中,只开着墙角的一盏小小紫色壁灯,迷朦神秘的光与影交错着铺陈在白色的大理石小桌上,灯下,一只优雅的手正在缓慢而心不在焉地搅拌着杯中的褐色液体,一下又一下,直到腾腾的白气渐渐消失,却无意于喝上一口。
紫色的光柱摇曳出盈柔的微辉,在这一片静谧里仿佛是能够嗅出紫丁香那样淡淡的馨香。
男子一只手支起额头,另一只手握住银制的小汤匙,无意识地搅拌着,脸上有迷茫而享受的意味,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悄悄绽放,如同春天的湖面上有风吹开一道道水纹,一直漾到人心里去。
那样奇特的女子啊,难道真的只是存在于触不到摸不着的幻梦之中么?
他还记得她独自起舞的风姿,黑色的披风,黑色的唇彩,森白整齐的细小牙齿轻咬住杯壁,然后仰头,将那一大杯啤酒尽数灌入喉中。
她,亦是寂寞的吧。
他想他能感受到她的寂寞,这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的通病,生活永远是无奈而苍白的,无论承受它的人怎样努力堆起满面的笑容说我多幸福我多快乐总会有一丝丝的苦意自那看似灿烂纯美无懈可击的笑容里深深地蔓延下去,一直蔓延到人的心里。
大片大片的潮水汹涌着卷上天际,浪花是黑色的,书写着夜的疯狂与压抑。
他站在那里,心中有一些什么莫可知名的东西开始渐渐涌了上来,随着那潮水,在大脑中汹涌澎湃。
好象是某种神奇的力量驱使他来到海边,然后他看见了她。
这是在海的一角,他们就如两个海的精灵,在夜幕降临中悄悄浮上来,然后不约而同地探一口气,相对微笑。
她忽然说,你不认识我。
坐在沙滩上的高大男子蓦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站起来,走到她的旁边,“你真是个有趣的女孩。我们已经见过两次了,应该就算认识吧。”
他凝视着她:“你同我一样,深陷在这个城市寂寞的沼泽中,我像是快要溺水的人,不断奋力前进着想找寻可以让心灵暂时平静的港湾,也许,两个寂寞的人的彼此倾诉,可以派遣我们内心的一些无奈。”
她没有回答,白色的长裙一尘不染,在海风里飞舞,风吹乱她的长发,拂过脸颊,她的眼神瞬息万变,变幻出种种神妙的色彩,在她的眼中交杂着欲望与解脱的纠缠,她的身子亦在微微发抖,显然内心异常激动而矛盾,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
久久,她的脸色平静下来,可是满是疲惫,像是个在外面玩累了等待着回家的孩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让人忍不住就会从心里涌上一点一点的怜惜,只是一点点,可是却永难磨灭。
她身后的潮水汹涌澎湃,一直席卷上天边,好象是海中有什么猛兽,正在企图挣脱海底的束缚奔上岸来,天空是混杂着深深紫色和蓝色的不纯正的黑,带着压抑,带着幽怨的,默默注视着这茫茫的世界。
他忽然发觉这样的天色好象她的眼神的色彩,充满了迷离与迷茫,他忍不住注视那双水晶一样的眼睛,那样的眼神让他的心里更加空落更加寂寞,然而那目光却是不能移开的,那些空虚和寂寞仿佛是把他给吸进去了,深深深深地吸进去了,再也不能出来。
他第一次知晓了,原来空虚与寂寞,本身就对他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他一直想摆脱,然而他永远也摆脱不了,因为这本是人类自骨子里来的一种天性。于他,更成为一种习惯,先天的宿命,不解的情缘。
然而她却开始恐慌起来,伸出右手抵住额头,似是要把什么念头强制地驱赶出脑海,“你不认识我,你不可以认识我,明白了吗?”
她的语速急切语气严厉,天色更加沉闷,海风怒吼,她的长发在风中被撕扯得纷乱。海沫飞溅,带着腻人的腥潮,天上的星星若隐若现,时不时给乌云遮住光芒。看不到月亮。
然而她还是控制不住似的向他靠近过来,慢慢地,像是和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做着斗争,却终于无法抗拒,俯下身来,面对着坐在沙滩上的男子。
突然而来的接近令他紧张而窘迫,他们的脸孔几乎相距只有一寸,由于不大习惯,男子想向后仰一仰身子把距离拉开一点,但就在此时,一双白色的柔荑伸了过来,捧住了他的脸,神秘的女子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宝物,眼神中忽然焕发出一种异常美丽的神采,那样的眼神让他连呼吸都为之停止。
然而她的脸色也更加苍白,眸子里的空虚也更加深沉,在呼啸着的黑色的风中她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幽灵,夜的幽灵,海的幽灵。
“你不认识我,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会认识我。”无光的海滩上,雪白的容颜衬着玫瑰花瓣一般的嘴唇缓缓开阖,仿佛是吐出神秘的咒语般,喃喃。
“多强盛的生命力啊,还没有为空虚所完全吞噬的人,还在挣扎着摆脱的人啊,哈哈,”她的眼中有奇怪的贪谗和欣羡的神色,在他的脸上游移着打量。“真好,真好。”然后她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俯下头轻轻地吻在男子光洁高广的额头上。
宛如是把一切情感思维都一瞬间抽离了似的,男子这一刻的脑海中突然间一片空白。眼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又直起身来,用一根雪白娇嫩的手指在唇上拂了拂,享受似地自顾自笑了起来,显得可爱而又诡异。
然而笑着笑着,她的神色却渐渐冷了下来,无声地,有液体慢慢划过脸畔,晶晶莹莹,一直不断地滴下,直到,浸湿了垂下的长发。
“你不可以认识我的,你也不会认识我的,”她慢慢地蹲了下来,好象是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用双手捂住了脸,手指缝里,有泪水珍珠般滴下。
“我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的声音在颤抖,由于哭泣,她的肩膀也开始颤抖起来。
男子渐渐恢复了神志,只是惊异地望着她,然后走过来,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白衣少女却在他的手掌放到肩头的几乎是同一瞬,猛地抬起头来,眸子中有暗紫色的光闪现,她的脸上满是乞怜。
远远地,海天相接之处,有一丝丝的白,好象是大海开启了它神秘的门户。而那海风更急,海浪更猛烈。仿佛是要把这海天之间的一切,都吞噬下去。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好不好?好不好?”
“第一次啊,第一次我开始觉得有无从选择的无奈,你来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你这个还保存着完整的灵魂的人啊!”
无视男子惊诧的表情,她只是冷冷笑着自言自语,眼中渐渐被泪水所充盈。
她又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流着泪的眼睛里涌动的不知是喜悦还是难过,“真的啊,有无限生命力的人啊,我多想拥有这样的灵魂,可是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他忽然心头涌上了一层深深的怜惜,为她,也是为他自己。毕竟他们,都是挣扎在寂寞与空虚中的人。
他静静地看着她,久久:“我跟你走。”
蓦地抬头,女子脸上有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突然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觉得她仿佛是在看一个甘愿赴死的傻瓜。
大海深处那一丝白色的光线开始变粗,大海像是正在张开了大大的嘴巴,这到底是为了海神波塞冬的出行还是为了海的女儿的回归?
天空中的黑云翻翻滚滚,如同无数条困龙纠缠争斗。
星芒已经完全消失了。
就在这黑色的天幕下,两个寂寞的灵魂彼此久久凝望。她的眼神,总像是有着什么魔力,叫人一望进去,就身不由己地陷入其中,再也挣脱不出。四周越来越暗,她的眼神却越来越明亮,他只觉自己这一生,都只不过是为了等待这双眼睛的一瞥。她美好的笑靥因感动而绽放,充满喜悦,阴暗的天色下,她红唇娇艳欲滴,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想要亲吻这黑夜中的精灵。
就在双方即将接触到的瞬间,她的神智一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会后悔。你不了解我是谁。”
“哈哈,”然而他只是微笑,毫不在乎地,“就算你是魔鬼又当如何!就算是再旺盛的生命力又有什么可以珍贵的,在这无边的寂寞与空虚中?当我们苍老时,连起码的一点点美好的回忆都不存在,再长久的生命也不过是充斥着苍白,那种没有任何色彩的,让所有人为之发疯却谁也摆脱不了的苍白!所以,”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充满了珍惜与怜爱,“即使你是魔鬼又如何?只要在这样的世界,我可以陪伴你,你也可以陪伴我,只有我们彼此,才可以抚慰我们彼此的寂寞的心灵,不被空虚所风化成为一块没有任何感觉的石头。是不是?”
她点点头,眼睛里已是满溢泪水,然后扬起脸,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刹那间,大海深处那抹白色的线突然裂开,海浪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咆哮,巨浪滔天,瞬时将沙滩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一起淹没。
一切趋于平淡之后,天空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湛蓝,清新透彻得像是一块巨大的蓝色水晶石,又像是美丽女子纯粹的眼眸,没有一点点的杂质。海天相接的地方,是一道弯弯的彩虹,闪烁着都市不常见过的灿烂。
海水是那样浓重的蓝色啊,无数光与影的交错在他的眼前展开。纯白的珊瑚枝随着海水缓缓飘动。时而有色彩斑斓的鱼类游过。
那样神秘美丽的世界,是他一生所从所未见。
然而他只是用力拥紧,拥紧手臂中的女子身躯。在彻彻底底的蓝色世界里,她的身体由于浮力而失去重量,他的也是。
她的长发在水中被水流带动的扬起,有几丝掠过他的脸畔,淡淡的血腥气,不知是海水还是她的气味。他却是不在乎的,朱红色的唇紧紧贴在他的唇上,微微吸吮。他的大脑渐渐失去知觉,好象有什么东西正从大脑里随着这吸吮慢慢抽离。眼睛是那么酸涩,好累,好疲倦。他轻轻地闭上双眼,终于可以休息了吗?他在失去知觉的瞬间,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眼前最后掠过的,是一抹紫丁香一样的,朦胧迷幻的,梦中的光芒。
怀中的女子垂下头,静静望住对面的人,感受着环住自己的双臂失去重量般向后倒去,伸手揽住了男子的身躯。轻轻吻在光洁高广的额头上。然后,抱着那个人类的身体,朝海的最深处游去。
天际的虹,像是一座通往仙境的桥,这一头,连接着人间的空落,那一处,通往某个不知名的极乐世界。此刻,没有人看见,在这座桥上,有一男一女正手挽着手向那一头走去。
“你是仙子么?”
长发的女子轻轻笑着,偏头望着男子的眼睛:“我是妖精。”
“我是魅,是专门束缚人类灵魂的妖精呢。”她脸上充满淘气的神情,“从现在起,你是我的。”
男子伸出手来,揽住她满把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瀑布,从他手中倾泻:“你是个寂寞的妖精吧。从今以后,就让我,来慰藉你的寂寞。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因为,”他深深望住她的眼睛,垂下头去,“我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