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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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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慕则是在旁边瞪大了双眼:“啊??云竹你和谭以南认识??”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你们谈了?多长时间?怎么不告诉我们啊?”
“……”
周围的议论声如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真空罩,云竹原地不动,一脸茫然,迷迷蒙蒙地站起身,迷迷瞪瞪的去年级办。
怎么被记成早恋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人发现谭以南生病的事情。
……不对,一点也不好。
他也跟着受罚了。
不过好在,她和他的名字,是紧紧挨在一起的。
前前后后忙碌了十分钟,先是在学生名单上扣分,又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询问早恋情况,老师开始搬起那一套,劝说早恋的危害影响学习,劝分手,不分就让家长强制分。还在云竹认错态度良好,就算是解释了真相的起因经过,抹去了谭以南带药的事实,班主任也仅仅是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这孩子脾性,乖得很,老师也不相信你会早恋,但事实上通报名单是这样写的,你们也确实待在一起过,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老师也是从这个初心萌动的年纪过来的,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楚。”
“既然这样,老师也要教育教育你,谭以南不说了,长期请假和回家反思一周没多大区别。反而是你,正在上高中,回家一周后,落下的课怎么办?这样,老师已经按照校规通知你家长了,但是你妈妈说不来,让你自己走回家。”
自己走回家……
云竹回头看看窗外,烈日当头,三十多摄氏度的天气不容小觑。
离家也不是特别近,一路走回家在半路上会低血糖晕倒吗?回到家后妈妈是不是又该打她了?还是先去王婆婆家里躲一躲,但躲起来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云竹内心的两个阵营的小人又开始作祟,哄着她的心脏往哪里偏移。
答应了老师,云竹收拾好在家学习要用的课本和学习资料,背上帆布包——云竹观察了周围同学好久,确认没有人的注意力放在她这里时,才将破旧的帆布包从桌兜里翻出来,装进各种课本资料。
和其他学生的最新款多样式书包相比,她的小书包像是从某条街上,隔了许多年的在垃圾桶里翻找出来的。
起先小学初中,高一上学期时,云竹总是找各种借口最后一个离校,问就是说父母很忙,晚点才能到。实际上是害怕背着脏兮兮的帆布包出去,被人指指点点。
不是说这年头有人连书包都买不起,而是在妈妈的打压教育下,云竹的思维开始和她同样畸形化,觉得买书包,花钱花在不必要的东西上,对不起父母辛辛苦苦转来的钱。
但十几岁的青春年纪,学校班级里暗暗盛行的攀比之风势不可挡。
云竹被骂过好几次乡巴佬,现在想来,还是心中会有根针一样,直直往心脏最柔软的部分垂直扎下去,钻心的疼痛感翻着酸涩,蔓延四肢百骸。
到了新学期新气象,云竹这种骨子里打磨来的自卑感也淡了几分。她整理好书包,向教室外,临走前还看了一眼谭以南的书桌。
各种空白卷子和粉红色回执单交叠,置于课桌之上,桌兜里放了好几卷卫生纸,数量之多让人捉摸不透。
但更吸引人注意的是发的连翻都没有翻过的新教材,云竹甚至怀疑谭以南是不是从刚开学到现在连名字都没有写过课本上。
他自从那天后就没再来过学校。
云竹脑海中闪过在王婆婆家吃的面条,又闪过两个人一起择空心菜聊的无聊话题。
他不是本地人。
云竹莫名对这个男生由一个小点,衍生出由线到面的疑问,她实在是太好奇谭以南了,明明两个人家境大相径庭,除了学习之外别的没有共同话题,可谭以南身上无处不在的神秘感却吸引住云竹的好奇。
有了妈妈理想中的生活,不缺钱。
为什么整日还是一副忧愁的样子?不是说钱包治百病吗?一个一个泡泡似的想法在云竹大脑产出,可能是她不理解有钱人的生活,不理解有钱人的烦恼吧。因为云竹一家本身就生活在社会底层。
谭以南这次还会在王婆婆家里吗?
如果在的话——
耳边苏琦的辱骂声掠过,云竹睁开眼睛。
她还能躲在王婆婆家吗?
这个答案在苏琦拿起桌子上的空矿泉水瓶往云竹身上砸时,便有了答案。
“我说你期末考试考砸啊,原来就是等着跟外面的小黄毛分到同一个班啊?老娘打不死你!我辛辛苦苦挣钱受罪,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大的苦头!”
“你弟弟怎么办?他还在你爸那边呢!见不到亲妈怎么办?你成天不安一点好心,是不是想害死我?”
云竹待在墙角,默不作声,两只手抵在身前作防御状。她向来逆来顺受,小时候挨打打出反野心理,偷偷摸摸报了警。
长远的记忆铺到现在长河,卷轴上碎片明明暗暗,模糊不清,她已经记不起当时是怎么个乱法了,只记得她躲在衣柜里,看着妈妈给人开了门,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问了她几个问题,具体问的什么,云竹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了。
接着苏琦开始朝警察跪下,马上有人扶她起来。但苏琦就赖在地上大哭大声吆喝,那音量连急得连助听器掉在衣柜缝里的云竹,用右耳也听得聒噪——后面云竹也是浑身青青紫紫地在家到处寻找,才找到这个助听器。
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换得一时脱身的后果,是更加残暴的殴打和言语攻击。
和现在的情况别无一二。
“你那个小黄毛对象叫什么?我现在去报警,不对,是你勾引人家的吧,不然人家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你?说话!”
“我没有。”云竹坚决地摇摇头。在这样贫苦的家庭环境下,她仍然有稳定的心态,换位思考想一想,这十几年来,妈妈的变化判若两人,都不容易,离婚后便丢了工作,一路带着她来到红星小镇,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又被骗了钱。
这么一看,好像就她自己没用,没有抗拒挨打的资格。
她是这个家的吸血虫。云竹极端的想法再次被刺激到,她往后缩了缩身子,试图将整个人钻进墙缝里。
“你脑子是有病吗?耳朵聋了眼睛也瞎了是不是?你们班主任都把违纪通报发到群里,你怎么解释?”苏琦气得脸发紫,一脚踹翻塑料折叠桌,桌上吃剩下的饭盒和饮料瓶咣当几声落地,酒瓶子咕噜噜滚到云竹脚边,她没看清楚,正好被绊倒在地。
“通报错了,我的校服被风吹到后院了,我去捡……”
“认错也没有个态度!找什么借口!”苏琦抄起地上摔碎的酒瓶子,往云竹胳膊上扔去,后者被堵在死角,躲避还来不及,左胳膊上顿时划出了几道血印子,嘶嘶往外冒着血珠。
云竹疼得牙齿颤抖,眼泪从眼尾滴下,泪水和地上的酒液混在一起。
无力反抗,反抗了甚至会带来更恐怖更凶残的报复,还不如一时服软,云竹这样想,她第一次后悔和妈妈顶嘴。
真没用,她真没用。也后悔自己的出生,当年判离婚时,妈妈讲她带走,那时候天真懵懂的云竹还会想,妈妈真好,妈妈主动将她带走。爸爸不要她,爸爸坏。
但往后的日子……不,更准确的说,往后吃过的艰辛真真切切告诉云竹,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和幸福生活相比,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那时她连离婚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爸爸妈妈要分开了,或许是因为妈妈做的饭菜不好吃惹爸爸生气,也或许是爸爸夜不归宿惹妈妈生气。
两个人吵架,暂时要离开,没准过几天就好了,一切都能像往常一样。
年仅九岁的云竹根本不清楚这其中本质,不知道概念。
助听器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云竹颓废地坐在凳子上,双目无光,毫无生气,她在无数个日日夜夜,躺在床上盖着发潮的棉被,脑子里时不时诞生荒诞的想法。
比如,她是不是真的很没用,要是她早点长大,这时候就可以外出打工,帮妈妈承担点经济压力,极有可能母女之间的关系会缓和一些,起码不像如仇人般见面拳打脚踢。
再比如,要是她不出生在这世界上就好了……反正也不是完完整整的健康的人,左耳失聪,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靠右耳朵,这给生活上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忘记了,有同学知道她的身体毛病,会和身边的同学捂着嘴偷笑。
*
生活在童年里的小孩子,最终还是脱离了幸福,去触摸外界荆棘的尖刺。
王婆婆问她:“云竹丫头,你怎么不哭?难受的话,哭出来就好了,别长时间憋在心里,时间长了会生病。”
程慕也跟她说:“云竹,难过不开心的时候多了去了,总要哭一哭发泄情绪,成天压在心里,会得抑郁症,影响学习,这个病吃药可难治了,很难药到病除,必须自己好。”
云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我哭不出来,眼泪早就流干了。
王婆婆年纪大了,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又问她:“咋会流干呢?眼睛里没水,眼珠子会干涩吧。”
云竹听后也只是无力地扯唇角笑笑,不语。距离苏琦出去工作已经又是一天了,新的一天,新的气象,至于这气象对她来说是好是坏,那就不得而知。
王婆婆是谭以南的姥姥。
云竹今天又躲在她家里,帮忙干活。王婆婆见到云竹左胳膊上的血迹,连忙摆摆手,让她坐在沙发上休息。第一次蹭饭到人家家里,什么也没干,这次再什么都不干,云竹心里也过意不去,执意要干,王婆婆拗不过她,就让云竹干轻活。
云竹按照王婆婆说的,去阳台上给长春花浇浇水。左手臂不能使力气,那就用右手,她单手拿花卉专用喷壶去接了点自来水,不急不忙地走到阳台。
王婆婆信奉宗/教,阳台最右边放的有神龛,一座观音菩萨像位于神龛正中央,各种祭品围绕菩萨像摆成一圈,庄严无比。云竹见状,放下手中的喷壶,两三步走到菩萨像前,下跪祭拜磕三头。
软金柔光给云竹乌黑的头发洒了一层亮色,越发衬得她巴掌大的脸白皙,皮肤细嫩,但隐隐约约可见身体上没有一处是好的,伤疤常见。好在青少年新陈代谢旺盛,长着长着,疤痕也淡去了许多。
双手合十,云竹心里想了又想,求家里发财过于不现实,求财求姻缘求学业的人那么多,最终还得靠自己努力自己本事才行。
让妈妈身体健康?但妈妈的作息规律和应酬喝酒的频率来看,再健康的身体也扛不住这样的衰退。
……别的,好像没有。
云竹双眼紧闭,过了不久后又睁开,瞳孔中倒映观音菩萨像的慈祥面孔。
她忽然有了念头。
那就祝,菩萨天天开心吧。
虔诚跪拜,长跪三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