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书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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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吴世勋的第一个吻，是春间徐徐溪水，绕过鹅卵石，流向岸边的柳。
“哪有人接吻不闭眼。”他微微喘息，腥咸的风便趁机钻进鼻腔，我们十指相扣赤足站在沙子上，脚下的海翻了一个又一个浪。
“因为想看着你。”我伸手把被吹乱的发丝挽到耳后，轻轻靠在他身上，歪头去闻衬衫上让人心安的雪松香。
吴世勋拢紧我肩头披的毛毯，将我带进他怀里，脸颊蹭了蹭我的头顶，又在额头落下一个吻。
“莫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还有很多……”
我第一次见到吴世勋，是在上个寒冬年后的清晨。彼时我正握着医院的诊断书，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抬手擦去玻璃窗上的雾气，看见对街的店，木质的门头，浅蓝色的字。在匆匆按下停车键后，我裹紧羽绒服小跑下了车。
这是我来这座城市的第二年，由于工作关系，我极少出门，但这大概也与我的性子有关，不喜太嘈杂热闹的街区，所以这班车我是头一回坐，这条街道自然也是第一次踏足。
临走近店门口，我才仔细地打量起这家名为“那片海”的书屋。
门口摆放的一条长椅上还积着前两天的雪迟迟未融，透明的橱窗能一眼将店内陈设看个七八。棕色系的装潢显得安静又平缓，书籍的摆放错落有致，并不让人觉得死板教条，墙上挂了几张黑胶唱片，架子上还放了一些老板的收藏摆件。我的目光落在店的最深处，漆黑色的柜台后似乎用粗麻绳悬了一块挡布，看不清是什么花纹和材质，大概是棉麻吧。
正当我还想努力透过玻璃辨认的时候，一只手挑开挂布，那人端着杯子走出，和我的视线撞了个满怀，眯着月牙眼对我笑了笑，似乎在说欢迎光临。
我抿了抿唇，把诊断书塞进包里，推开店门。
屋里开了空调，温度有些高，架子上的古典音响传出舒缓的钢琴乐，空气中有一股浓郁的咖啡豆香气，这里很适合看书，但也有些让人昏昏欲睡的冲动。
“随便看看，有的书只阅不售哦。”约莫是店主的男人，穿了一件棕色格纹大衣搭黑色高领毛衣，黑发温顺留在额前，声音颇有磁性。
我点点头，在书架前抚过每一本的书脊，都是有些年头的，有的甚至已经绝版不再印刷。指尖最后停留在那本《百年孤独》上，抽出随便翻了几页，发现有的段落旁，用钢笔写着批注，我顿时来了兴趣。
阅读的乐趣，对我来说，不仅在于书籍本身，更在于不同思想之间的碰撞。这些年一直有在淘一些二手书，偶尔碰到上任主人写了几句感慨的便开心的不能自已，细细研读后，再留下自己的见解。
我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指腹划过工整的字迹，抬头望向店主，“请问这一本怎么卖？”
他微微一怔，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形，这回连嘴角也咧开了，“真是不好意思，这本就是只阅不售之一。喜欢的话，可以在店内阅读，那边有提供的桌椅。”
我没想到自己的手气如此之好，只能点头作罢，翻到书的扉页，相同的笔迹写着上一任主人的名字，SeHun。
我本打算放回离开，转念又想到包里的诊断书，毅然决定留在这里好好享受难得的好时光。
桌上的书厚厚一本，又是国外著作，看起来就费些时间，等意识到窗外一片昏暗后，我才发觉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赶忙背上包，将书归还，又不好意思的向店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耽误您打烊了。”
男人摇摇头，眉眼温柔，朝我展示手里的杯子，“我刚洗完。不过你应该还没看完吧，等你下次来，我做杯咖啡给你尝尝。”
“嗯，没看完呢，不过批注比小说更有意思，感觉写它的人有很独特的见解。”我目光移向那本已经放回原处的书，又落回店主身上，“真的不能卖吗？”
“是吗？你这么喜欢，我可以找机会帮你问问它的主人。”男人走出柜台，抽出那本书，放在掌心摊开，“我也觉得写的不错。”
我这才注意到，店主不仅温柔长得好看，连身高也是一等一的优越，做书屋的老板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片刻愣神后，我才想起回应他的话，“那就谢谢您了。”
“不用称您，太客气了。”男人放回书，侧身为我让了行走的空间，“那么，注意安全，下次见。”
回家后，诊断书被我塞进抽屉里，窗外开始飘雪，我只是静静望着，可鼻尖似乎又嗅到咖啡香。
第二天一早，我给自己套了件燕麦色羊绒大衣，挎上包，便乘了那班公车，又站在书屋前，大概是我来得过早，店内还昏暗一片。不过今天出了些太阳，门口长椅上的积雪连同昨晚飘的那些一并化了，我坐在上面，伸手拢了拢外衣，半眯着眼，静静地沐浴着阳光。
等的有些困倦了，面前方才站定一个人，书屋的老板。
他换了一身黑色大衣，脖间系了条羊绒围巾，嘴里哈出白气，“怎么来得这么早？怪我昨晚忘记和你说营业时间了，外面这么冷也不晓得你坐了多久，赶紧进来暖和一下。”
我站起才发现，身后的书屋内又恢复成昨日那般，亮着明黄色的灯。
随他一起推门进去，才发觉手有些冻僵，我张嘴朝手心哈气，被扭头的他看个正着。
“咖啡机已经预热上了，先给你倒杯热水喝。”男人掀开柜台后的挂布朝里走，“我就住这楼上，白天九点到晚上八点营业，有的时候出去散步就会在门口挂个牌子。”
我站在柜台外，静静听着，有些羡慕他的生活，自由又安静。
店里今天放的是一首英文歌，我沿着书架踱步，参观着昨天没能仔细看完的部分，“这首歌叫什么？”
“Already Gone。”他端着水杯出来，“有的书是我留学的时候偶然碰到的，卖它的人，有的是迫于生计出售，有的是为了放下一段不好的回忆，而我，跨越大洋把他们带了回来，安置在这里，等着它的下一任主人。”
“那这本呢。”我晃了晃手中的泰戈尔飞鸟集，顺势接过玻璃杯，热水的温度传递到掌心，带来暖意。
他微微侧头，下意识撅了撅嘴似乎在思考，“啊……这本是大学时一个舍友送的。”
“那个时候他在追一个女孩，知道人家喜欢看书，跑去买了这本诗集准备投其所好，还没看两页呢，人家名花有主了，那段时间他特别受挫，看见这本书就难受，最后扔我桌上送给我了。”说完，他又笑了，“里面还夹着他写了一半的摘抄。”
饮了一口热水，把杯子放在柜台上，我翻开飞鸟集，果然看见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牛皮纸，黑色油笔草草的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笔迹苍劲有力，感觉像个直来直往的性子。
——我是一隻旷野的鸟，在你的眼里找到了天空。
“字写得不错。”我捏起那张纸看了一会又放回书的那一页，“那这只旷野的鸟，最后寻觅到落脚点了吗？”
男人耸了耸肩，“大概吧。”
“让我设想一下，在万千繁星之中，总有一颗能指引我的生命穿越那未知的黑暗。”我的指尖落在了这句话，轻轻念了出来，有些出神。
在我贫瘠的二十多年之中，青春是曾是我引以为傲的试错资本，我总觉得未来有无数的可能，于是我义无反顾地走进写作这条路，敲了一扇又一扇不为我而开的大门，终于在这几年有了些起色，却被一纸诊断书审判下了高台。
“你……在听吗？”男人低声的询问把我的思绪拉扯了回来，我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时不时眯成月牙形的眼睛，像一汪春水般要把每一个路过的匆匆冬旅人都融化，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我竟有些悸动的慌乱。
“不好意思，刚走神了，你说。”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下脖子朝他笑笑。
他也跟着我笑了，抽出《百年孤独》递给我，“它的主人很开心有人喜欢他随手写的批注，所以很乐意把这本书卖给你。”
“另外，他说想和你交个朋友。”
还没等我从惊讶的神情中缓过来，他又接着说，“你好，我是SeHun，吴世勋。”
“我是莫黎。”
我把自己比作一棵古怪的柳树，孤独又倔强的生长了二十六年，棕得泛出苦意的歪曲枝干是我一次又一次试图触摸天空的过往。我不曾在哪个春天抽枝发芽，只是沉寂着，但偏偏在这个寒冬生出了几分对它的向往。这株快要枯死的柳，生平第一次渴望着冰下的溪水，朝她奔涌而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书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