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的自我救赎》树下山风

1、第 1 章

　　人类在定义上也是一种动物，而动物是可以被驯化的。人呐，或许被上苍偏爱，但是也没有多么特殊。
　　像，他眼前这个人，一个被毁掉的小少爷……
　　这是一个梦，原柯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他难以忘怀的青春。
　　那兵荒马乱的青春啊。
　　在这个梦里，已经长大了的原柯看着曾经稚嫩的自己抱着书行走在校园里，他和同学讨论问题，他向老师请教问题，以及——他的身后的阮瑀。
　　小少爷紧紧拉着他的衣袖，过长的刘海下是一张苍白而异样美丽的脸庞，他时刻警惕着四周，宛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阮瑀，原柯的同学，这样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原柯，原柯成了他的二十四小时“贴身保姆”。
　　谁能想到在那一起震惊江城的案件以前他们其实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对手？毕竟不能指望永远的年级第二对永远的年级第一有什么好感。
　　原柯一直知道小少爷很讨厌他。没有人喜欢被人力压一头，尤其是那么骄傲的小少爷。
　　原柯看见梦中的自己露出苦恼的神色。少年的自己问一旁的小少爷，“阮瑀同学，你要喝水吗？”
　　小少爷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面露纠结，又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始终注视着原柯，阴沉的眼睛一动不动。
　　原柯清晰的认识到，他正像一块不会动的木头正在潮湿的空气中无声无息地腐朽。那起案件发生之后，阮瑀几乎丧失了所有活着的本能。
　　这时候他的情况确有好转。
　　原柯将瓶盖打开，又把水递到他的嘴边。小少爷这才微微张开了一点嘴巴，他如小动物般啜了半口水，然后怎么也不愿意再喝了。
　　看呐，他与被驯服了的动物没什么两样。长达数个日夜的幽禁就可以毁了一个健康人的人格，然后旁人可以通过漫长的努力在废墟上重建新的人格。
　　原先清贵冷漠的小少爷，现在却成了不能被原柯舍弃的小尾巴。
　　暴力能毁掉一个人，阮瑀差点就被暴力毁了。
　　——幸好有原柯。众人心想。
　　江城一中的纪律委员是个好孩子，众所皆知。
　　原柯第一个找到废弃地下仓库里已经崩溃了的小少爷。
　　他进去幽闭空间的那一刻，落在另一个人眼中，他踏着清透的月光而来，成为了那人的整个世界。阮瑀用尽全力抓住了那个人的鞋子，他抬头仰望，他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卵生类动物会对破壳后看见的第一个生物产生依恋情结，人类将其命名为雏鸟情节。
　　原柯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善良，他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寻找失踪的小少爷是因为学校的承诺，他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照顾小少爷是因为阮家的承诺。他收了足够的好处，才尽心尽力去做的这些事情。
　　他从来不是阮瑀的救命稻草。
　　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
　　比如那时候，原柯拼尽全力地向上生长，只为了离开落后的小城。
　　那时候阮瑀活在自己的噩梦中，然后原柯给了他一个拥抱。
　　“原柯……救……救我……原，柯……”
　　少年的声音清澈，“阮瑀同学，你只是生病了，病很快就好了哦，我在。”
　　原柯的怀抱是温暖的，这一点温度撑起了一个人的世界。
　　那时候阮瑀闭上了眼睛，原柯和他离得很近。原柯可以看到小少爷苍白的脸颊，他那又卷又翘的黑色眼睫毛，和他眼底的乌青。
　　那时候原柯在想，小少爷很乖，他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原柯很少回忆过去，更别提做这样一个梦。
　　江城第一中学里有个与这小城格格不入的小少爷阮瑀。
　　江城一中。
　　江城。
　　原柯记得回忆中有两场黑白的葬礼，在江城举办的两场葬礼。一场的主角是他的爷爷，另一场的主角是他的女朋友。
　　爷爷。
　　叶筱……
　　原柯时常会想，如果不是叶筱，他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可是——当年他那么狼狈地逃离江城逃到国外，至今无法释怀的，叶筱的死亡。
　　现实最残酷的，就是从来没有如果。
　　青春是精力旺盛的大男孩荷尔蒙萌动的时节，原柯也没有例外，他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一个人，他的女孩。
　　原柯读书早，第三次复读的时候也才十九岁。他是那一年认识叶筱的，女孩和奶奶在那一年搬到了学校附近。叶筱比原柯还大两岁，那年她二十一岁，是个社会人士，是个成熟的大姐姐。
　　第一次交换名字是叶筱主动的，“我叫叶筱，同学你呢？”
　　叶筱才不是原柯的同学，她早早步入了社会，仅仅高中毕业。
　　她家那一间狭小的便利店就是他们的开始。
　　原柯永远记得屋檐下的风铃，那枚蓝紫色的风铃曳着一尾同色的羽毛。那时候，女孩的眼眸里就静静地倒映着檐下摇曳的风铃。
　　有了第一次的交谈，第二次，第三次……原柯成为了便利店的常客，与女孩渐渐熟悉了起来。接下来他们的相处似乎也自然而然，最后他们坠入爱河似乎也自然而然，最后的最后他们在这个不转南墙不回头的年纪走向万劫不复的结局似乎也自然而然。一切之中，原来冥冥自有定数。
　　原柯上学时总会经过那家便利店，然后听到风铃的清音。
　　有时候，还有一个女孩似乎很费力的样子拉开那种老式的滚筒式卷帘门，然后冲他温柔地笑笑。
　　总是喜欢穿着白衬衣的原柯则会上去帮忙，然后再去学校。
　　离开的时候叶筱会给原柯递上温好的牛奶，那种并不烫手的温度和那个女孩温柔的笑容一样曾经温暖了他的四季。
　　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那时候……
　　没有如果。
　　没有一个美好的故事。
　　原柯早就知道阮瑀喜欢自己，但是那个时候他心里眼里永远只有那个女孩，一个是女朋友，一个只是朋友……
　　现在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那个人，但是现在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的女孩。
　　这就是阮瑀的卑微和可悲了。
　　原柯想起他时一定会想起一个女孩，想起那个女孩时却不一定会想起他。
　　江城是，原柯拼了命也想抛弃的却始终无法抛弃的过去。
　　人只能自救，即使有时候，自救也无能为力。这是世人都明白的道理，可总是有人做不到，比如阮小少爷就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