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兵语》普陀山的萝卜菜

1、我想去当兵

　　官庄村村支书张万喜的家，院子四周两米多的水泥院墙，墙头上布满了犬牙交错的碎玻璃渣子，高大气派的红色琉璃瓦门楼，五级水磨石面台阶，两扇黑油漆大门刷的锃明瓦亮能够照出人影。
　　一个身材瘦削、满脸稚气的少年迈步走上了台阶，看起来好像正在想着什么心事。他有些犹豫的伸手刚要去拉硕大的门环，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狼狗疯狂的吠叫。少年好像触电一般迅速的缩回了手转身跳下台阶，由于站立不稳一条腿膝盖跪到了地上，竟也全然不顾爬起来飞快的跑出了胡同口。
　　这个少年名叫齐远翔，是官庄村社员齐双德的小儿子，曾经是一个村里有名的好孩子，听话、懂事、勤快、长得漂亮、学习又好。
　　远翔的中考成绩十分优异，在全县三千多名学生中排名第五，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仅村里人佩服羡慕，还引得教过他的各科老师争相夸赞，就连县第一中学的领导和老师们对此也感到不可思议。因为，自从面向全县各乡镇招生以来，还从未有过一个农村孩子的中考成绩进入过全县前十名。
　　月山县有两所重点高中，一所就是远翔考入的月山县第一高级中学，另外一所是由华侨出资兴办的月山县格迈纳尔高级中学。两所学校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剑拔弩张，不论什么事情都要分高低、见输赢，尤其是在联考时更会拼一个“你死我活”。
　　像远翔这种入学成绩优异的学生，自然就成了两所学校比拼中冲锋在前的“战士”。一年下来，一中的“战士”们不辱使命，稳稳的压制住了格迈纳尔中学咄咄逼人的攻势，捍卫了一中的荣誉。期末联考时，远翔的成绩排在了第三名，成为一中包揽前三名的功臣。
　　远翔高中一年级的班主任是官庄村的姑爷子，逢年过节免不了经常回到村里，茶余饭后跟长辈、亲友、村民们聊起最多的话题，就是他的这个好学生齐远翔。“老齐家那个二小子在我的班里，经我一年来的调教学习成绩可是了不得，两所高中三千多学生，联考排第三名。两年之后，咱村必保出一个名牌大学生，说不准还是清华北大呢。”每次他说到这里，大家都会对这位姑爷子报以满堂奉承赞誉，对齐家老二羡慕嫉妒交口议论:“你说，同样的孩子人家学习咋就这么棒，没听说老齐家祖上有那个学习好的，这孩子是像了谁啊？”
　　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四个月前齐远翔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名牌大学，而是去了镇上的酵母厂上班。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人们口中那个名牌大学的好苗子，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因为抽烟、喝酒、早恋、打架、逃学、旷课而差一点拿不到毕业证的劣迹少年。
　　随着“哐啷”一声大门打开了，张万喜披了一件军大衣出现在台阶上。对着胡同口喊到:“齐家二小子，你站那干啥啊？”
　　“叔，我……！”远翔赶忙答应了一声，但是他并没有顺着书记的喊声走过去。
　　张万喜看到远翔犹豫不决的样子，笑了笑大声的说到:“找我说事站那么老远也听不清楚啊，过来说吧！没事，狗都用铁链子拴着呢。”
　　听书记这样一说，远翔才放心大胆的走了过去，张万喜眯缝起眼睛打量着他，余光还不自觉地瞅了瞅远翔的手里和胡同口的地上。
　　“叔，我哥让我过来家里跟您说一声，我想今年去当兵。”远翔特意用了一个“您”字，这是以前在学校里从欢迎领导的致辞里面学到的。
　　短暂的沉默、焦急的等待，远翔被书记这样瞅着，感到浑身不自在心情更加紧张起来，他不知道书记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这个要求，默默地低着头不时偷眼瞅一下书记脸上的表情。
　　也许是刚才的一个“您”字起了作用，张万喜突然高兴的笑了起来，拍了拍远翔瘦弱的肩膀爽快的答到:“参军入伍光荣，好青年当兵去，像你这样毕业参军正当时啊。去了部队好好干，万一能考上个军校，也算是给齐家光宗耀祖，为村里增光啊！”
　　听书记这样痛快的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远翔以为是自己的小聪明起了作用，不禁为刚才的表现感到沾沾自喜。
　　孩子毕竟还是孩子，他不知道在农村想要争取一个当兵的名额竞争有多么激烈，怎么会像想象得这样简单。要不是刚才说到的大姨家那个在县里给副县长开车的表哥，已经提前给书记打过了电话，当兵名额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给了他。
　　当了十几年书记的张万喜，肯定不会被孩子的一个小把戏所打动。熟谙人情世故的他答应表哥要求的同时，顺带着提了一下自己侄子当兵的事情:“我那个侄子跟远翔一般大，今年也想去当兵，可就是眼睛有点近视，不知道县里那边体检能不能过，真是愁人啊！”
　　远翔的表哥自然明白书记的意思，同样爽快的答应了这个请求，找到了县医院负责体检的眼科大夫，详细说明了孩子的情况。
　　“别忘了给你表哥回一声，你当兵的事情村里这边一点问题都没有，包在我身上。”说着张万喜竟亲自把远翔送出了胡同口，远翔走了很远回头看看，书记还在笑着冲自己摆手。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去县里体检，一大早医院体检科挤满了应征青年，门口横幅上面醒目地写着“好男儿去当兵，一人当兵全家光荣”。
　　视力、听力、牙齿检查顺利通过，远翔拿着体检单仔的细辨别着，当看出医生在每一栏里龙飞凤舞的结论:“潜艇兵合格”，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我的身体原来这么好，肯定一路绿灯，潜艇兵合格，我是不是要当海军啊？”这样想着，远翔高兴的跑上了楼，来到了二楼走廊最东侧的血压检查室。
　　随着医生不断捏动橡皮胶囊，胳膊上传来阵阵的紧缩感。“高压一百八，低压一百三。血压偏高不正常！”医生边扯开血压计的胶带，边一脸诧异的对远翔说着。
　　“怎么办？血压不合格怎么办？会不会不让我去当兵了啊？”远翔心里害怕起来，额头上渗满了黄豆粒大的汗珠。
　　“小伙子，不要紧张，你出去到走廊那里去安静一会再来测一次。”医生对远翔说到。
　　站在走廊里，远翔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看着其他人有说有笑的从诊室里出来，巨大的压力使他无法平静。一股不公、无助、甚至是绝望涌上心头，远翔感到唯一可以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现在也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