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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夏怡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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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怡对过去的事情其实没有什么印象。唯一深刻的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的身影。
夏怡曾经认为老师是喜欢她,起码是不讨厌她的。但后来夏怡知道,当自己不小心拿了同桌东西回家的时候,老师怀疑她是一个小偷。
后来夏怡转学了。
陌生的环境对夏怡来说不存在陌生的意义。夏怡唯一知道的是,这里没有人认识自己,通过努力可以让别人喜欢自己。当有个女同学跑过来和夏怡说她是唯一一个她想主动靠近的转学生时,夏怡高兴极了。
夏怡更加努力的融入他们的生活,但是失败了。
当班里那几个漂亮的学习好的女生像贵族一般在操场上谈笑的时候,夏怡觉得凑上去是多余的,累赘的,会随时被甩开的。
于是夏怡努力学习。
当夏怡的成绩有了起色的时候,其他人却纷纷转学——这个学校太差,留下来是没有出路的。
但夏怡留了下来。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终于只剩她一个。
夏怡不想被抛开。
7个人,当年那所学校考上重点的只有7个人。
夏怡是第7名。
重点学校里,尽是些陌生的面孔。当自己的同学纷纷向以前的同学打招呼的时候,夏怡意识到,自己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于是夏怡努力和陌生人成为朋友。
夏怡没有一次就和陌生人混熟稔的本领,能做到的,不过是见面时的一个招呼。
有时连一个招呼都无法得到回应。
学习的压力很大,夏怡被迫在题海中徘徊。
面对难缠的班主任,夏怡努力得到肯定。
面对苛刻的年级组长,夏怡努力做到最好。
办公室中极其偶尔的照面,年级组长让夏怡去叫一个人过来。
夏怡诚惶诚恐。
夏怡仔细记住年级组长说的每一句话,找到了那个班的那个人让他去办公室。
夏怡轻呼一口气,安安心心的去上课了。
一下课,门口的同学便叫她。
年级组长找你。
夏怡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去了。
等着她的是年级组长的训斥。
夏怡委屈极了,她明明按她说的做了啊。
可是那人并没有来。
夏怡发觉眼中有泪,匆忙拭去。
年级组长狠狠打落她擦泪的手。
眼泪忽然没了。
下一秒,那人推门而入,说有事,来晚了。
夏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
整整一个下午,夏怡抱着自己的膝盖,在操场阴凉的角落里,望着被太阳晒的很干净的天空。
夏怡时常觉得,自己是一种毒药。毒性慢慢散发,周围的人不着痕迹的走开,触手可及的天涯海角,她笑脸迎人,却永远孑然孤寂。
班里的一个女生生理痛,趴在桌子上。全班的每一个人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问候两句。而夏怡的胃病复发,疼痛难忍,上课离开教室整整一下午没有回来。
第二天,无人问津。
她是那样可爱又好的人儿啊,而我是毒药。
夏怡想着想着眼泪就停止了。
夏怡喜欢音乐。中午没有事情的时候,她常常偷偷跑到音乐教室。那架黑色的钢琴仿佛有着无穷魔力,她小心地抚摸着上面每一个琴键,行云流水般弹奏起熟悉的旋律。
推门而入的声音,夏怡一惊,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只能呆呆地坐在钢琴旁边。
进来的是一个学校里很有名的人,好像是学生会的干部。
夏怡很害怕,害怕她偷弹钢琴的事情被老师知道,害怕老师会责难她,害怕同学会笑话她……
那人说明来意,他听到琴声,觉得弹奏的非常好,希望可以邀请夏怡在下周的校园歌唱比赛中助兴。
夏怡机械的点点头。
轻轻的关门声,夏怡敲敲自己的脑袋,立刻后悔。
家中没有钢琴的夏怡只好更加频繁地出现在音乐教室,练习烂熟于心的那首曲子。隐约记得以前也曾在钢琴老师家这样拼命练习,拼命弹好每一首曲子,希望可以继续练下去。
获得的只有老师拒绝的背影。
后台,夏怡紧张的坐立不安。搬动各种东西的人在她面前来来回回,夏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障碍的所在,便乖乖缩到偏僻的角落里。
台下的掌声雷动,夏怡知道比赛开始了。第一次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弹琴,夏怡紧张又有些兴奋。选手从后台一个个走出,夏怡攥紧手心,那个人说只要他一招呼,她就马上上台。
十个,九个,八个……三个,两个。
没有人来叫夏怡。
不会是压轴的位置吧。夏怡如是想着,将琴谱又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一名选手出场,直到台下响起掌声,直到观众席活动翻椅的椅面敲打椅背的声音充斥礼堂,直到搬动各种东西的人再次穿梭于后台,直到,直到——
直到礼堂中除了夏怡空无一人。
夏怡慢慢从她的角落出来,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食指与拇指紧紧捏搓着衣角。她走到舞台中央,浅浅的,嘴角向上划出一个笑容,向着台下鞠躬。然后,她再次走进后台,艰难地把已经归于原位的钢琴向外拉出一点点。仅够容身的地方,夏怡落座琴凳,掀开琴盖,开始了这准备了太久的演奏。
黑色的琴身,映出她灵活流连于黑白的琴键上的手指。每一个音符,都弹奏的分毫不差;每一处强弱,都控制的恰如其分;每一次变奏,都处理的协调自然。旋律在她的心中流淌,汇成一股股温暖,柔和她眉间的忧伤。
静静的礼堂,夏怡演绎着一曲无声之歌。
夏怡觉得,冬蓝的出现是一个奇迹。好像注定孤单的旅途突然出现了旅伴,枯寂的路上有了快乐的因素。幸福来的太快,在冬蓝身旁,夏怡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夏怡不知道,冬蓝曾经无数次坐在音乐教室外,听她弹钢琴。连那次学生会请夏怡演出,也是冬蓝暗中介绍的。每每,空气中飘扬的音符,忧伤而不可自抑,就像柔软而坚韧的绳,拉住他让他无法离去。终于,听琴变成一种习惯,也让他无法再安于在墙角默默聆听。
他想在她身边,为她驱散心中,厚重的阴霾。
阳光明媚的午后,夏怡在日下的长椅上朦胧醒来。她靠着的人柔声询问:
“醒了?”
这猝不及防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诘问:
“他是谁?”
他是谁?
脑中混乱地掠过无序的黑白画面,她的身边,有着不同的人。每个人都只是黑色的影子,一闪即逝。她不敢触碰那黑色,望不到底的沉墨,是记忆的深渊。那里有不可知的一切,让她惶恐不安。画面渐渐模糊,淡淡的像水墨画,定格在一个雾霭沉沉的清晨。她迷失在浓的乳白色中,正不知所措。面前,一个朦胧的身影伸出手,她犹豫,却终是将手放入他掌心。暖流自指尖传入心中,缓缓抚平她内心的不安恐慌,让她安定下来。
雾气渐淡,她认出,那人是冬蓝。
夏怡时常需要提醒自己冬蓝是她的男朋友。自己是爱他的,很爱很爱。
寂静无人的夜晚,挥之不去的梦魇缠绕着她。明明知道是梦境,不知为何的痛觉却真实异常。大梦初醒的一刹,便得到救赎。
发生的这一切,夏怡并不懂——可夏怡知道,幸福离自己很远,很远。
一个清冷的早晨,噩耗冻僵了夏怡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母亲因车祸去世。
夏怡木然地来到学校,见到冬蓝的时候,她坚强的外壳终于不堪重负碎成一地,留下斑驳的她在他安全的拥抱中,急促的摄取维系生命的温暖。
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冬蓝,是在母亲的追悼会上。
冬蓝和他的母亲,被亲人们喊着“杀人凶手”。冬蓝的母亲恸哭,因为在这场车祸中,她也失去了醉酒驾车的丈夫。
夏怡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面对冬蓝复杂的眼神,她知道,他们这辈子不可能了。
不久,冬蓝转学了。
夏怡无知无觉地一遍遍走在他们曾经一起的地方,他的气息还在,他的温度还在,她也只能感知这些邈远的东西——因为就算他们再见,也是相顾无言。周围好像又升起了大雾,浓浓的乳白,夏怡,再也走不出去了。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夏怡消失了。
教室的欢笑在继续,操场的喧闹在继续,办公室的讨论在继续,只是没有人留意,一个叫夏怡的女孩子曾经在这里哭过笑过痛过爱过如今消失不见了。
最可悲的消失莫过于从人们的记忆中。
夏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