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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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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说法国东北部今夜有特大暴雪,一直持续到明早。
果不其然,航班延误,起飞时间待定。
设计小组八人,项目负责人,以及投资方都被困在了首都机场。
人群纷纷涌到登机口询问,小小一方桌台瞬间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工作人员艰难地维持秩序,看着眼前数十张同开同闭的嘴,嘈杂的听不清一个字,她恹恹地皱眉,抱歉地一遍又一遍重复:
“航班没有被取消,请大家耐心等待,我们收到消息后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大家,请所有人耐心等待。”
温霖雨坐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她抬头看了眼大屏幕上闪烁的蓝光,看到标红的“延误”后叹了口气,把头扭向窗外。
首都时间下午四点,灰黄的天空压得很低,云朵淤在一起,只透出一丝光。停机坪上大大小小的指示灯闪着肃然的白光,生生切断了云霞里透出的为数不多的温情色调。
“看来大概率得在机场过夜了。”同事从执机口下来,坐在温霖雨旁边,卸下背包搭在登机箱上,嘟着嘴抱怨。
温霖雨没说话,摇摇头表示没办法,算是无奈的妥协。
“年底本来就忙,加班加点的休息不好,连夜飞法国公司也没给我们报公务舱,折腾来折腾去连个完整的觉都睡不到。到了那边还得加班加点赶方案。”
另一个同事走过来应和:“哪轮得着我们做公务舱,除了林总也就投资方那几个大佬能做公务舱。”
……
温霖雨没吭声,她昨晚赶稿子到半夜,早上起床急急忙忙收拾了行李,随便吃了中饭就赶到机场,浑身上下打不起精神,头昏昏胀胀的,说不出话。
她所在的设计公司跟法国本土品牌有个联名项目,先前的设计师设计了好多个方案,要么就是法国公司那边不满意,要么就是投资方不点头,轮番换了好几个设计师,这个棘手的项目终究还是落到温霖雨头上。
这次,温霖雨算是体会到法国人所谓的傲慢,无论在语言上还是审美上。
她先前设计的几个方案都被驳回,法国那边也拒绝用英文沟通,坚持用法语,各种大舌小舌音让温霖雨觉得喉咙里卡着一坨浓痰。
五点过的时候同事帮温霖雨拿了一盒机组提供的免费盒饭。
“谢谢。”她虚弱地说完后把盒饭放到一边的矮桌上,继续靠在椅子上闭眼小憩。
浑身难受,胃里翻江倒海,温霖雨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地干呕咳嗽。
“呀,你怎么了?”同事忙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没事。”她摆了摆手,嗓子眼里发出瘪瘪的声音,“我没事。”边说边用手去拧桌上的矿泉水瓶盖。
“喝这个。”
温霖雨正准备喝矿泉水,林铭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从旁边递过来一杯温水。
犹豫了会儿,温霖雨放下矿泉水瓶,接过林铭的温水。
“谢谢。”她嗓子哑哑的,嘴巴干裂的出血,温水浸湿后的嘴唇莹润了不少,原本凝结的血块也化开,流到嘴里,口腔里弥漫着一股甜腥味。
这么一看,那张因疲惫而苍白的脸,配上红胀的唇,横生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林铭蹲在她面前,同她齐平,关切地问,“不舒服?”
温霖雨下意识靠后,摇头否认,“没有,就是没休息好,没什么关系。”她说完忙把水杯放到一边。
“帮你升个舱,能休息的好一点——”
“不用了。”温霖雨打断他,语气生硬,听起来像冲撞。
林铭微怔,片刻后依旧满脸笑意。
“那去机场休息室休息一会儿。”他不容温霖雨拒绝,直接提起座位旁的拉杆箱和手提袋,作势要往休息室走。
温霖雨执拗不过林铭。只得起身拖着身子跟在他后面。
她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交流声,隐约感受到来回在她和林铭身上跳转的目光,厌烦地蹙了下眉,加快了步伐。
林铭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属于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温霖雨算是半个新人,先前跟林铭有过交接,但交流不深。
先前温霖雨就有所察觉,林铭对她总是会特殊一些,看她的目光里也有些别的意味,她不以为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林铭负责这个项目后,温霖雨更直观地感受到了林铭目光里的爱慕。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在温霖雨这里算是冒犯,一种困扰,在别人眼里则成为了公司的八卦。
温霖雨不喜欢这样。
休息室比外头的候机大厅安静许多,单人沙发柔软舒适,私密性很强,温霖雨陷在里面看不清身旁的的人,只能看到正对面那堵光秃秃的墙,还有墙上嘀嗒的时钟。
她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是被盘子砸碎的声音吵醒的,清脆的一声划过温霖雨的脑袋,她睁开眼向一侧看去,地面上盘子碎成了四五瓣。
“不好意思。”服务员道歉完赶忙去取扫帚拖把。
温霖雨睡不着了。
她舒服了许多,鼻子通气了,脑子也不再沉,胃里暖和了不少,那阵恶心劲儿荡然无存。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温霖雨站起来准备去取点东西吃的,她步子还没迈开,两个小孩打闹着朝她这边跑来。
他们玩在兴头上,没注意到前面的碎瓷片,还咯咯地笑着,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小心。”温霖雨忙叫起来,三两步地朝他们走去,不断用手指示地上的碎片。
小孩们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脸上随即浮现出惊恐慌张的神情,欲止住步子身体却被巨大的惯性牵扯向前,步伐凌乱,跌跌撞撞。
温霖雨看来不及了,连忙站在碎瓷片前替他们挡着,还没站稳,两个小孩接二连三地扑在她身上。
他们紧紧抱着温霖雨的大腿,像两个横冲直撞的保龄球。
最后倒借着温霖雨的身体停了下来,可下一秒温霖雨却站不稳,拼命挥动双臂,防止自己的背部着地。
俩小孩都呆愣在原地,见温霖雨快摔倒了,赶忙松开原先扒在她大腿上的小手,仰头看着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温霖雨只觉得头顶晃眼的灯在她面前一闪而过,眼前只剩下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世界在她面前极速颠倒。
她出于害怕和无措下意识地闭眼,却没等来头部撞击地面时的闷响,背部也没传来被碎瓷片扎破的疼痛,心有余悸地睁眼,发现自己被人半搂着。
还没来得及看清身侧人的脸,温霖雨就被扶正。
“哇哦,叔叔好棒。”两小孩发出欢呼,咧着嘴大笑,没心没肺地鼓掌。
“你们爸妈呢?”男人语气不悦,声音低沉,并不买账。
他们立刻收敛起嘻嘻哈哈的嘴脸,把手放到身后,犯了错一样低头不再说话。
温霖雨还没缓过神,听到男人的声音后猛地抬眼向他看去,又迅速挪开视线,假装镇定地盯着地面。
“问你们话呢。你们爸妈呢?”他声音不耐烦道。
其中一个男孩怯怯地看他,小声解释道,“叔叔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爸妈不在这儿,我们再也不乱跑了。”
一旁的小孩连忙点头。
“撒谎。”
男人丧失了耐心,不再跟他们废话,粗鲁地提起两人的帽子,像拎小鸡仔一样。
小孩被吓坏了,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大叫,动静不小,惹得周围人朝这边看来。
男人明显不吃这套,依旧拽着他们的衣领不放手,不依不饶地要带他们去爸妈面前。
周围不断有人投来目光,温霖雨有些慌神,怕把事情闹大,下意识地喊了句,“江慕言,算——”
“算了”还没说出口,她下意识地闭嘴,恍惚地瞬间对上江慕言的双眼,才惊觉,已经过去七年了。
自己熟悉的江慕言已经是七年前的江慕言了。
江慕言双手一松,两个小孩立刻跳窜,哭也不哭了,一瞬间没了影,只剩下地上那摊摆瓷片和面面相觑的两人。
他被叫名字的那一刻应当也是恍惚的,眼神简洁明了地写满了诧异,还有那么一丝丝旧情人之间才能捕捉到的剑拔弩张的氛围。
毕竟当年俩人的关系没头没尾,谁也无法理直气壮地指责对方,谁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毫无过错。
“霖雨,没事吧?”
林铭见这边动静不小,忙赶过来问温霖雨,瞧见地上的碎瓷片和她挨得近,把温霖雨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服务员这才拿着扫着畚斗过来打扫狼藉。
“我没事。”温霖雨边摇头边将凌乱地碎发拨到耳后,有意无意地朝江慕言的方向瞥去。
那里早就没了人影。
登机时间最终确认为首都时间凌晨四点,抵达时间为法国下午三点五十。
温霖雨在飞机上做了个梦。很久之前的那些人纷纷出现在梦里,他们依然长着年轻的脸,操着南方口音,说着熟悉的话,上演同样的故事。
回忆涌上来是不分好坏的,更别说压抑的高中了。
飞机落地一震的同时,温霖雨也从梦中惊醒。她额头上起了层薄汗,懵懂地朝窗外看去。
暴风雪过后的城市被白雪覆盖,只有灰白两色,再浪漫活力的城市都被压抑了天性,不再可爱。
他们抵达戴高乐机场后做高铁去了斯特拉斯堡,这个城市处于法国东部,离德国很近。
一行人浩浩荡荡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城市出租,温霖雨跟三个女同事坐一辆。
“才六点不到天怎么就这么黑了。”其中一人望着深灰色的天感叹。
“是呀,好冷。”
温霖雨向外看去,天空果真黑了。
天边沉寂,无云,还剩些未隐去的天光,不亮但透,好似黑丝里法国女人的腿。
整个城市变得妖娆妩媚,各色灯光亮起,酒吧开始营业,灯红酒绿。
明明身处异乡,温霖雨却觉得此刻的感觉很熟悉。风凉丝丝的,透着湿气,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南方。
她记得,第一次注意到江慕言时,也是湿湿冷冷的天气。
只不过,那时候是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