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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楔子:因缘(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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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寻江已经和月走到七十五层了,每走上一层楼梯寻江身上的压力都会增大,汗液不停从身体里渗出,她的里衣和长裙都湿透了,像是个落汤鸡。
“要不算了?”月扶着寻江的胳膊“你的体力不太行了,可这个塔起码有一百二十层。”
寻江眼眉锋利起来。
“算了?……这是月该说的话?说了今晚要登顶那今晚必须登顶!”寻江推开月,咬着牙继续往上爬,却脚底一滑险些摔倒。
“逞什么强?”月一把抱起寻江,快步往上跑。
“你……做什么?”寻江愕然。
“都快亥时了,晚了就看不见燕京最美的夜景了。我来时看到路上有烟花,很多烟花……应该快要放了吧,扶你上去太慢了。”
“那就勉强允许你这样无礼的对我吧!”寻江脸红,嗫嚅的说。
时间一点点流逝,空荡的楼梯间答答声敏捷而清脆,墙边是红色的铭文和隐秘的壁画,月背着寻江走过后铭文亮起,无形的气旋旋绕,寻江汗如雨下。
寻江捂着皮肤,像是要把汗水堵回去一样,她咬紧嘴唇,用头发遮住了脸,看起来像……‘尴尬的小媳妇’。
抱着寻江的月也全身湿透了,但他像是没看见没感觉一样,一句不提。
在月矫健的步伐下,他很快就抱着寻江登顶了,顶楼的中央有一支铭着红色铭文的浮尘悬浮在空中,周围是红色的纹路和一堵无形的墙。
月放下寻江,毫无阻碍的走进去,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斩断拂尘。
随着拂尘被斩断,红光消散,整座塔那股无形的气四散于天际。
“怎么斩了它?”寻江苍白的脸慢慢有了血色,她勉强的笑。
“长得太难看了,看不顺眼。”月扶起寻江,对她笑。
“轰!”巨大的烟花绽放了,但月和寻江都看不见烟花,只能听见欢呼声和烟花在空中燃放的响声。
“太高了,这样看不见烟花。”寻江恢复了力气,拉着月坐在石头砌成的护栏上,两只脚放在云里,凉爽的风吹动他们的头发。
低头就是满眼烟花,抬头就是满天星辰。
“谢谢你背我上来,我很久没和人这样肩靠肩坐在一起过了。”寻江忽然说,风很大,她把头发绑成高马尾,马尾很长,触碰到月的脖子,有点痒。
“你没有什么朋友吗?”
“以前有一个,但她死了……我一直是一个没什么朋友的人,不然也不会和你做十多年的笔友了。”寻江笑,月却从中看到了一缕凄凉。
“其实朋友只是朋友,多些朋友也还会很孤独。”月也笑,像是自嘲“很多时候我和一群人一起,他们在灯火下痛饮狂歌,美酒鲜肉,我却在阴影处默默的饮酒,我对和他们一起聊八卦、聊女人聊升官发财之道没有半点兴趣,其实我和他们都合不来,可我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还是很亲密……很虚伪对吧?我明明不喜欢他们中的绝大多数。”
“必要社交嘛。位高权重的人,哪里会有几个知己?哪里敢有几个知己?”寻江握住了月的手,很冰凉“在我看来,帝王师是那么真实的一个人,他一身的抱负,骨子里跳动着不安的血液,立志要平天下、安黎民,他带病出征,北击寇贼、南定蛮夷,从北至南奔袭千里,护国佑民,奋死而不惜命……你的一切都是传奇,你知道在你挥起剑的那刻,有多少女孩为你倾心么?”
“很多事情都是过誉,是武情脑补出来的而已……她竟然让史官为我单独立传,真是看得起我。”
武情是女帝的名字。。
“我终其一生得到了什么呢?胞妹一世的怨毒?挚友的背盟?还是倾囊相授的徒弟将我束缚于地牢日夜鞭挞?”月自嘲。
“又或者……”月颤抖的说,眼中的怨毒仿若实质“因为自己的一时逞能,导致厘王灭我三族……”
可话说完月就像破气的皮球。
“那个能我就不该逞,那户人家我就不该救。”
寻江也沉默了。
“所以你后悔了,是吗?”
“我不知道,我并不恨那户人家,我只是恨我自己,我把一切弄的一团糟。”
“以前你在信里和我说,只要底层的规则没有改变,那基于此产生的悲剧就会在几年、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完全的复刻。”寻江抱住月,在他的耳畔低语“你说解决一个悲剧是改变不了问题的本质的,你要掌权,你要挥刀,你要斩碎那悲剧的根源,你说这一切都会有牺牲,但不流血就不会有哪怕一丝的改变。现在的社会安宁了,虽然未来还是会重蹈覆辙,但你做出了改变,给后来人提供了经验不是么?你做到了,你劈开了一条路,虽然它还不完善,虽然它还荆棘密布。”
“寻江,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吧?”
“怎么忽然说这个?”寻江点头。
“我和我的妹妹是在那场灾祸下唯二的幸存者,那时候我妹妹十九岁,和邻家的青梅竹马言熄订了婚,快办婚宴了。”月凄惨的说“妹妹和我说,她以后要和言熄走遍三山五岳,吃尽天下美食。两个人依偎着从南到北,看遍天下风情……还要给言熄生好几个儿子,大儿子用我的月字命名,说我以后的儿子也要和哥哥一样聪明!”
月脑海浮现妹妹以前那张稚嫩的脸,笑的一脸幸福的傻样。
“……她应该有一个美满的未来,去尝试世间一切的酸甜苦辣,可却因为我带来的灾祸,一切噶然而止了。那场灾祸后,她穷尽一生都想杀了我。你说……我该死么?……和我妹妹一样被我连累的人太多,叔叔伯伯,姑姑姐姐……我对不起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所以你才会想成神,为求无情无欲,无悲无苦?”寻江问。
“嗯。”月点点头“我不想再活在噩梦和愧疚之中了,我要成神。”
寻江不再说话了。
她想,新的变化必然要流血,可谁又希望自己是流血的人呢?谁又希望自己的家人是流血的人呢?
月愿意为之去死,但他的家人们呢?他们原本幸福又安定。寻江想,怕是月的亲戚在地狱里见到月都会往他脸上吐两口痰,哪怕他做出了前无古人的功绩。
很快,烟花燃灭,明月悬空,地下的灯火一盏盏的熄灭,最后漆黑一片,夜又冷了。
寻江试图找个安慰月的理由,但她找不到,什么流血都是必要的这些话太空太大。
她只能抱紧月,却发现他睡着了。她仔细的嗅月的衣裳,巨大的酸臭味中,有一股是寻江的汗水干透后散发的味道,而有一股是月自己的。
寻江好像明白了什么。
“都是个老头子了,还那么逞能,真以为自己还是年轻的时候啊?”寻江轻声的说“你现在只是徒有其表,天道的力量不足以补全你的。”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单单是她被铭文的力量压的喘不过气来,月背了她跑好几十层更喘不过气。
见月睡着了,寻江心头忽然起了‘歹’念,她悄悄的凑近月的脑袋,偷偷的,小心翼翼的,如猫般灵巧的亲了他一口。
却羞红了脸。
从这刻起,寻江决定不带着月去四处乱玩了,她要……给月找一份情缘,认认真真的找。
塔内,老道士叹了口。
几天后。
“睡醒了么?”
天还灰蒙蒙的,寻江便出现在月的房门前,她轻轻的敲门。
“怎么了?”屋内传来月的声音,他的声音懒懒的。
“懒虫!快起床!带你去吃好吃的。”寻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个点的早餐可是最热乎最新鲜最美味的。”
而后寻江踹开了月的房门,把月从被子里拖出来。
如今已入冬了,月的被子突然被掀开,他冷的跳起来,盯着寻江,寻江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件染成黑色的虎皮大衣,裹在了月的身上。
寻江把月领进一个小巷子里,一个卖早餐的铺子前,一口大锅正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江少爷,您来了?”女老板讨好似的和寻江打招呼。
“嗯。”寻江点点头,轻车熟路的拿起块布,掀开了大锅盖子,热气腾腾的蒸汽喷在月的脸上,有点热,但很舒服。
寻江嘴馋,抄起筷子插入蒸炉上一个最大的粽子里,糯米翻开,黄色鲜嫩的油滋滋的往外流,能看见里面肥瘦相间的猪肉。
寻江咬上一口。
“呼呼呼,好烫好烫。”寻江不停的往外吐气,但粽子却慢慢的咽下去,嘴角流油。
“呵。”月忍不住笑了一声,递给寻江一张手帕“慢点吃,要你想吃的话我把这里都包下来,我们慢慢吃。”
“我是差钱么?”寻江白了月一眼“第一锅的粽子最好吃,你懂不懂?”
“这其中有什么门道吗?”
“第一锅的粽子用料最足,用心最多,而且总是在天还灰蒙蒙的时候出锅。”寻江娓娓道来,说的头头是道“这时的天是寒的或者凉的,来口热乎的粽子真是种享受,和平时你吃那些凉掉的或者重新热过的粽子大为不同。而且肥肉,你知道吧?太热的话肥肉会软烂,粽子温度降下来肥肉又会变硬,变腥。”
“所以这个时辰吃第一锅粽子最好?”
“当然咯。”
“那我试试。”月夹起粽子,冷风直接让粽子降温,他吹几口气后送入嘴中,温热的粽子带着一股香气直冲大脑,肥肉和瘦肉调的刚好的比例让人口齿生香。
“好!”月忍不住赞叹。
“是吧?是吧?”一旁的寻江见月赞叹的模样,闪过得意之色,她把一块红色的玉佩系在月的脖子处,玉佩的形状被打磨成一只娇媚的九尾狐狸“这是我的母亲给我的传家宝,以后就送给你啦!要好好保管,要哪天我发现它没戴在你脖子上,哼哼,就不和你好了。”
“既然寻大小姐这样说了,那我就好好戴着咯。”月说的话竟带上了些生气,他罕有的温柔的说。
“吃饱了么?”
“嗯。”
“吃饱了我们就去万花坊!我带你去找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