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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疯魔不成活 ...


  •   “嬷嬷好大的架子!往常吃酒赌钱怠慢就算了,如今小姐病着,两天前就请嬷嬷去禀告太太请个大夫瞧瞧,到现在连个影子都瞧不见,如今倒好,我不过是去熬个药的功夫,小丫头子自出去玩儿了,嬷嬷连管不都管,桌上连杯热茶都没有,嬷嬷是被夫人指派到青莲院照顾小姐的,夫人就是嘱咐你这般照管的?!”

      清脆的小丫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冲刷着屋檐,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鼻息之间是带着土腥气的潮湿冷气。谢钰额头滚烫,不安的动了动眼皮。

      内院的费婆子气的面色紫涨。她自认在夫人面前得力,自比其他人有脸面,如今倒被个小丫头嚷嚷,登时抬手就要打。没想到这小丫头狼崽子似的,一头撞的她肋骨生疼。只有翻白眼儿的份儿了。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费婆子颤着手,肥大的肚皮□□一样一鼓一涨。廊下站了丫鬟婆子,都伸长了脖子看。

      今儿下雨,能躲懒的自然都躲懒了,青莲院的差事么,这是常事。偏她今天组的牌局,会牌的都是一势儿的婆子们。丫头们也跑的不见影儿。

      “你打,你打!”

      那小丫头也十分烈性,当即瞪着眼伸着脖子把脸凑过去:“谁不知道佳瑞那丫头是您老的亲孙女,她哪里是当差来,那是来青莲院当小姐来了!打量着谁不知道呢,说不得以后就要当奶奶,太太了!”

      “你!”

      费婆子见着丫头满眼火光,抬起的手一顿,竟然没落下去。心中懊恼居然被个小丫头给唬住了。又羞又气,当即一巴掌狠狠落下去:“反了天了!小蹄子嘴里越发没个形状了!”

      那丫头挨了打,当即又要不管不顾的撞过去,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拦住:“你敢否认么,你没有存心怠慢小姐么!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发个誓出来,谁说了瞎话,断子绝孙头上生疮脚下流脓不得好死十八层地狱天天熬大刑!”

      那声音脆生生的,口齿十分伶俐。一片混乱中居然丝毫不落下风。谢钰吃力的掀了掀眼皮,慢悠悠的睁开眼。
      幔帐轻舞,空气中是清新的水气。她僵硬的慢慢转过脸,看着房间熟悉的布局,这里是......青莲院?

      那声音.....是秋雯?

      谢钰一时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滚下床,那是秋雯的声音,活生生的秋雯!谢钰热泪盈眶。

      房间里的响动传来,门外动静一窒,少顷,一个梳着双角螺髻的丫头提着裙子急匆匆跑过来:“小姐!”

      当真是秋雯。

      谢钰看着年岁小了许多的秋雯,泪水滚珠儿似的落了下来。是她。乍然看到她如此鲜活水灵的模样,当真是又惊又喜,满腹的酸楚无以言语,紧紧的抱住她,只可惜身弱无力,连哭都猫儿一般,声息弱的很。

      秋雯先是一愣,等到小姐过于滚烫的瘦弱身躯抱住她的时候一怔,若是夫人还在,何曾让小姐受这般苦楚.....只恨自己不是男儿,把这人都打个满眼青替小姐出气,当即眼眶通红,再想起先夫人的慈爱,当即嚎啕大哭起来,主仆在地上抱头痛哭,看的人心中酸楚。

      众婆子晓得今日的局是会不成了。当下使个眼色悄悄的欲走,却没料一道沙哑的女声慢慢响起。

      “且等等。”

      费婆子自己讨个没趣,正想着如何收场,却不料谢钰安抚的拍了拍秋雯的肩膀,慢慢起身,烧的面色通红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费婆子。

      “小姐这会儿醒了,老婆子正好让灶上给小姐熬了雪梨汤,一会给小姐端过来——”

      谢钰打掉费婆子伸过来的手:“你是个什么东西,腌臜婆子敢对我动手动脚。费婆子,这是你的规矩?”

      众人目瞪口呆。

      秋雯惊的连哭都忘了。

      费婆子震惊的看着谢钰,仿佛她头上长了个羊角。其余的下人连交换眼色都忘了,众口一词的心想:这二小姐,如今是疯魔了么?这还是那个脾气温顺的二小姐?!”

      谢钰可不管她们怎么想,随手指了一个婆子:“你,去厨房问问,看厨房有没有费婆子吩咐熬给我的雪梨汤。即刻端来,若没有,便是刁奴欺瞒主子,旁的不说,赏她二十个嘴巴先醒醒神。”

      有反应快的素来与费婆子有些嫌隙,当即飞毛腿一般奔向厨房,不消一刻便回来了。

      “回二小姐,没有,厨房说今儿一早便没有见费婆子人影。”有好事的抢答道:“她倒是早上让小丫头传话做碗核桃酪。”

      费婆子暗自咬牙,是谁这样多嘴。正要辩驳,却见谢钰盯着她,少女两颊绯红,更显得肤色雪白,鸦翅一样的睫羽盈盈的垂下来,整个人倚在床柱上,神色却冷淡非常。

      费婆子当即如咬掉半颗舌头一般,少不得打点精神把眼下应付过去。往常也不是没有过,小丫头片子一吓唬就知道轻重了。

      “小姐可不能学那些小户女子斤斤计较,会失了妇德,先前夫人可不是这么教您的——”

      谢钰冷笑一声,她还好意思提她娘亲?

      “秋雯,取两角银子来。”

      “啊?”秋雯反应极快的去匣子里取了二角碎银子。谢钰目光一扫,在里面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身上停留,下巴一扬:“把
      银子给她。”

      那婆子反而不敢收了。

      “收着吧,不是白用你,费婆子欺瞒主子乱传话本就该罚,要先赏二十个嘴巴再说其它。我力气小,亲自来倒是便宜她了。你去,用些力气。打了她,今日聚众围赌的事情便算了。”

      众人心中一惊。谢钰冷笑,知道她们怕的是哪个。如今的夫人李玉茹管家十分严厉,原本上位不正便气短声虚,如今成了正室,处处尽然学着大家夫人的做派。吃酒赌钱的事情一经发现,轻则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只有青莲院是三不管的地方,婆子管事看她人小可欺,居然把赌钱的事情都挪到这里的下人房里了。

      更不用说其他怠慢之事。费婆子原是母亲看她可怜才收容入府,还指派了庄子的管事给她,没想到人家后来摇身一变,陪着住在谢家庄子上的李玉茹回到京城,成了陪房。被李玉茹分到她这里当教养嬷嬷,实则是分派了个二祖宗!

      谢钰冷笑:“还不动手!”

      她身上孱弱,却不知何时在秋雯搀扶在做到了扶手椅上,目光灼灼。看的下人们咂舌,乖乖,二小姐什么时候这么硬气了?往常不都是不管事儿的么?

      拿了银子的那位当即反应过来,下手也不含糊,当即抡圆了一巴掌扇过去。费婆子大惊:“疯魔了,这是疯魔了!”

      “二十下,一下也不许少。”

      谢钰一字一句。底下不敢含糊。如今费婆子不打紧,到底是小姐,赌钱的事情捅出去,一顿板子撵出去孰轻孰重还是分的清的。当即两个人一人一边架住费婆子,看那拿了钱的壮妇一下一下,只把费婆子扇了个口角皆破。一张老脸高高肿着。才气喘吁吁的住了手。

      谢钰看的功夫,被秋雯细心的喂了一点水,自觉有些力气。慢悠悠走下来,厌恶的看着费婆子哎呦呦的倒地不起。

      她蹲下身,轻柔道:“雪梨汤的事情算了,费婆子,我的核桃酪呢?”

      什么?费婆子苦不堪言,那核桃酪是她每天让小厨房做了补身的,原本就是借着二小姐的用度,又那里敢言语,却没料到谢钰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握了一根尖锐银簪死死抵在她下巴松垮的皮肉上,血汩汩的往外流,在用力要把她咽喉捅穿。

      “问你话呢,”谢钰温柔道,北陌数年求生,若没有韧性和向死而生的悍气,她活不下来。谢钰喉咙里低吼,攥紧了手下衣领,语气愈发和缓:“我的核桃酪呢?嗯?”

      银簪刺破脖颈,微小的细流涌出来。

      “嬷嬷这些年教训小丫头,脾气越发大了。动不动就说,一个奴儿而已。”谢钰抬眼扫了众人:“我母仁慈,却领回来一头欺主的恶犬。不过又怎样呢?”她轻轻笑了起来,重复了费婆子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奴儿而已。拉到西市上,能不能值这两角银子,还未可知呢?”

      她凑过去:“我虽不能卖了嬷嬷。可是少年人心气重,下手没轻重。一个婆子而已,死就死了。怎么,打量着李夫人还给你抗幡啊?”

      费婆子瞳孔渐大,腮肉抖得筛子一般,下腹一股尿骚味道慢慢涌上来。

      谢钰闭眼不去看她恶心的脸,努力压下心中戾气,十分可惜的看了那银簪一眼,反手一丢。

      “啧,可惜了。”

      这帮人手七手八脚的把费婆子拖出去,还不忘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反倒是秋雯扶着她慢慢在床上安置了,又盛了汤药来,这有名的爆炭脾气倒是劝起她来:“姑娘也是,还病着呢,跟她置什么气,往常您还跟我说让我忍了呢,总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捅出来大家没脸,今儿是怎么了?”

      “你还说我呢。那么撞过去,头不疼啊?”谢钰替她揉着脑袋。

      “小姐轻点,那老虔婆骨头可硬了......”秋雯顺从的枕在她膝上,余光瞥见谢钰一脸不赞成,忙拍了嘴巴:“我再不这样说了。但小姐,咱真不能惯着他们了......”

      汤药喝在口中,虽然是苦的,看着秋雯稚气的脸絮絮叨叨,像是日头驱散了乌云一般,是了,是真的,她回来了。

      “秋雯,你今年几岁?”

      谢钰突然问。

      “十六啊,怎么了?姑娘突然问这个做什么。”窗外细雨沙沙下个不停。秋雯一双杏眼圆睁,很是惊异。怕小姐真烧迷糊了。

      谢钰没有言语。秋雯没了的那一年,不到二十六。她出塞的时候,执意不带府里的丫鬟,找李玉茹要回了她的身契,那好像是她唯一硬气的一回。可秋雯还是跟来了。

      秋雯的娘是她母亲原先的贴身大丫头。原本也是风光嫁出去的,只是夫婿不争气,败光了家财。她母亲气病交加,无颜面对旧主却不得不求救——秋雯的父亲成了烂赌棍,宁愿把女儿卖进勾栏,只因为多出几两银子。

      秋雯便被接进了谢家。她自小在田庄长大,结实活泼,江夫人很喜欢这一点,就让她伴在谢钰身边。一直在谢钰身边。她前世性子好,只会和稀泥,不欲与人起争端。在府里面是出了名的好说话。秋雯爆炭般的脾气便是这么来的。

      主子软弱,她不硬气些,这屋子里愈发没有她俩的地方了。

      就是这样的宁折不弯的烈火性子,前世陪着她在北陌熬着。她身子弱,受不得苦寒,乌硕亵玩她还来不及,又怎会怜惜,不过更激发兽性罢了。谢钰清楚的记得,乌硕找她的头一夜,是秋雯自己脱了衣裳挡在她面前。

      饶是这样,她还是一连几天都无法下床。所谓衽席之好,宫里的嬷嬷教规矩的时候也教过的。却没有人告诉她们是熬刑一般的痛楚。

      秋雯比她伤的更重,一只胳膊还脱了臼。如今,她这般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事儿了!

      也不知道是她那一通火气发散的还是怎样,不管是厨房还是青莲院的下人这几日安静不少。也不知道是怎样禀报的,大夫果真很快便来了,还是她指定的济慈堂的王大夫。最是医者仁心。秋雯更是借着这个机会,不拘什么,只要是对谢钰身体好的补养之物拿了不少,摩拳擦掌预备着用围茶的炉子好好的给她做些东西。

      天气好不容易晴朗,秋雯手脚麻利的搬了躺椅来。这屋子里除了留着两个小幺预备传话跑腿的活计,其余都让谢钰撵了出来。偌大的院子只有她和秋雯两个人,倒是难得的清净时光。

      她盖着毯子,秋日的暖风和煦,谢钰惬意的眯起眼睛,她有多久没有晒到过这样温暖和煦的阳光,静静的享受如此安宁的时刻了。如今一粥一饭,一花一叶,都恍若隔世。

      不,当真隔着两世了。

      她看着自己细瘦白嫩的手指。

      这个身体,如今十五岁。出了年,虚岁十六,离和亲的既定命运,还有两年。

      谢家,其实并不是什么显赫的勋爵权贵。她当年被继母李氏和推出去,是因为她的大姐,也就是李氏的女儿正在想法子进瑞王府联姻,上蹿下跳挡了旁人的路,引来人家出手往和亲的备选上递了大姐的名字。

      李氏吓的魂飞魄散,几经求告,不知得了哪路人的指点,让父亲上折不敢欺瞒皇家,说大姐非她亲女,实在身份不够。又言谢钰才是真正有着寿康公主的血脉的谢家女,以二女换长女,把谢钰推了出来。

      这就牵扯到谢家当年旧事。谢家祖父是工部郎官,因为容貌俊美被当时的皇后看中,欲为寿康公主择婿。虽说家世上差些,但才貌至少对的住这位公主了。

      寿康公主是再嫁之身。其母杨嫔并不得宠,连嫔位也是定了寿康公主和亲的时候提的品级。历代和亲的公主几乎没有长寿的,只有寿康公主是个例外。正逢北陌内乱,汗位交替频繁,寿康公主换了三位丈夫,第四位丈夫在挑衅边疆领地的时候被当时的镇北王祁侯一剑斩杀,迎了寿康公主还朝,在坊间传为佳话。

      那时候,寿康公主已经三十四岁,在位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哥哥了。公主还朝之时,满朝文武沉默不语。
      寿康公主的美貌,从杨嫔可见一斑。性子也仿照杨嫔,十分木讷。但美貌是实打实的。和亲归来的公主,宛若老妇。

      右眼本该是眼珠的地方,是空的。

      她被挖了一只眼睛。

      皇帝愤怒之余,对还朝的寿康公主激发出了所剩不多的手足之情,公主和亲有功,为国朝安定牺牲良多,一时之间更不知该如何赏赐才好。还是皇后进言公主和亲劳苦,宫廷拘束,还是为公主重新择一佳婿,得享天伦之乐才好。

      谢钰的祖父,便这么入了皇家的眼。寿康公主出嫁的嫁妆极其丰厚,皇帝着意又添了许多。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娶一个容色尽失的瞎眼公主有些欺负人,因而寿康公主出嫁的时候,陪侍的宫女个个都是出挑的美人儿。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谢家,是公主的养老之地。公主在北陌坏了身子,大约不能生育,不管是妾室还是这些美人生下子嗣,可养于公主膝下。

      但是惊掉所有人眼珠子的是,寿康公主在四十二岁那年有孕了。

      这是谢家显赫的开始。

      靠着这点皇家血脉的加持,谢家勉强跻身进了京城二流人家前排的位置。

      而谢钰的父亲谢书扬,资质平平,继承了父母好容色,靠着祖荫不咸不淡的坐着工部侍郎的位置。仁义道理礼仪教养是从不离口。谢钰的母亲江氏是平阳城有名的海商江家的女儿,这婚事是谢钰的祖父亲自定下的。乃是谢书扬的原配发妻。

      江氏当年巨富,因而她母亲陪嫁极丰,因为是商户,唯恐女儿受委屈,当年过嫁妆,十里红妆煊煊赫赫一路从平阳到京城,是当年京城重要的谈资。

      江氏性情温和,为人良善,加上祖父还在,一时也算夫妻和睦。后来江氏染病离世,守丧不过一年谢书扬便吹吹打打将李玉茹迎娶进门,还带了一个女儿。就是谢钰的大姐谢娇。

      遮羞布一旦扯开,剩下的便不堪入目。

      谢娇娇比谢钰,大了一岁。

      各种曲折谢钰无心知晓,不过谢娇娇的确是谢书扬的女儿无疑。以她那位自私凉薄的父亲所为,断然不会给旁人养儿女的。李玉茹在谢家站稳脚跟,处处学着正室夫人的派头,和女儿谢娇一样,最不能容忍的痛处便是不光彩的出身。下人偶有饶舌被知晓,打死都是轻的。整个谢家讳莫如深。可和亲的事一出来,她们居然放弃了一直在世人面前强调的该是谢家嫡长女的出身,当一个父不详的被母亲再嫁带过来的外室女。

      对和亲的恐惧,可见一斑。

      想到此处,谢钰不由冷笑。

      北陌数年苦难,带来的并不全是伤痛。这一次,她不能像前世那般,事事无为,任由旁人将她推入厄运的漩涡。

      想到日后都是这样和风细雨的样子,谢钰心中愈发雀跃起来,有些事记不大清了,还要慢慢捋顺。

      谢钰扬声道:“秋雯,帮我拿纸笔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疯魔不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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