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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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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姜望月辗转反侧,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在想,孟近究竟是什么意思。
冥思苦想一夜,得出的结论只有这一个:孟近一定是怕她尴尬,所以体贴地没有当场戳穿她。
毕竟,他一直这么善良,自高中起就是。
每个班上都有三种人:即使有些沉默但因为成绩好而被老师们重视的;成绩不好但足够活泼、课外活动总能成为中心的;以及成绩不好不坏、社交能力不如三岁小孩、毕业一年就让人想不起姓名的。
姜望月是第三种。
高中时候,她还不会打扮,铁围墙一样密不透风的齐刘海,镜片厚重的黑框眼镜,脸颊天生的雀斑,丑不拉几的宽松校服,国产剧女主刻意扮丑的姿态,是她高中最真实的日常。
再加上平平无奇的成绩,白开水般寡淡无趣的性格,完全不辜负边缘人这称呼,她像钨丝已经氧化的旧灯泡般黯淡。
而孟近,是与她完全相反的存在。
如果这个世界是本漫画,姜望月是五官表情都模糊的路人NPC,负责在主角出场时在背景里尖叫“哥哥好帅”。那孟近出场时的背景一定铺满阳光和鲜花,随随便便的一格都能被截去当流行头像。
姜望月和孟近高中并不在一个班,也没有任何能产生交集的事,但在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她就已经听闻过孟近的大名。
倒没有像偶像剧里演的那么夸张,路人npc每天都在讨论男主角有多帅气,谁谁谁又去向他告白。
姜望月的消息也没那么灵泛——高中生们总是自发地会形成小团体,学霸和学霸玩,美女和帅哥玩,像她这种不发光的旧灯泡,当然也是跟不发光的旧灯泡一块玩。
边缘人大多不喜欢聊八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高中时代的校园绯闻,少年少女们的青□□恋,对姜望月和她的朋友而言,都是擦肩而过充耳不闻的无聊小事。
之所以听闻过孟近,是高一刚开学时,朋友有幸和孟近在校外偶遇,同乘一辆公交车。
故事的开展很梦幻,忘记带公交车卡的朋友卡在前门不上不下,恰巧跟在她身后上车的孟近,刷了两次卡,冲司机师傅扬扬手,“我帮她刷啦。”
如同吃饭时喝一口水般自然的顺手帮忙。
朋友拘谨道谢,少年粲然一笑,大大咧咧摆手,说不必客气。
故事的发展很现实,朋友鼓不起勇气去询问他的姓名,两周后才无意间得知那是高一19班的孟近同学,但仍旧鼓不起勇气再去找他还钱。
她们这种人,对帅哥天生有种恐惧症,心里期盼跟帅哥发生点轰轰烈烈的恋爱故事,真正在现实中面对帅哥,却只会觉得头皮发麻的尴尬,不知所措的局促,以及下意识远离。
就是在那时候,姜望月从朋友口中得知孟近的大名。真正注意到他,是第二年的初夏。
孟近高中时是体育特招生,练排球。溪川中学在体育方面还算重视,除了例行的校运动会和年级篮球赛,田径和排球也会安排体育联赛。
那年的联赛就在溪川市举办,姜望月被朋友拉去观赛。远在观众席,她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瞧见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走上球场热身,排球球裤短,放眼望去,全是白花花的大长腿。
体育馆灯光辉映,尽管都穿着蓝色队服,其中一名男生仍旧格外显眼。
也果不其然,朋友指着那个少年,“看,那就是孟近。”
少年发色偏浅,额上戴着白色吸汗带,体育馆明亮的白炽灯光,照在他线条干净利落的脸上。他是标准的大男孩长相,三庭五眼恰到好处的周正,放在电视剧里绝对不会出演反派的存在。
身旁队友说了句什么,少年摸着后脑勺弯唇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是得了造物主的偏爱,他一个笑容,就让整个世界都跟着明媚发光。
“是很遥远的人啊。”姜望月轻声感叹,这是她对孟近的第一印象。
阳光开朗,万众瞩目,和她们这两个平平无奇的旧灯泡,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有交集,也只是相交线上的某个巧合,上帝的玩笑。
朋友赞同点头,深有同感:“只能祈祷这辈子生个这么帅的儿子了。”
当不了老公就当儿子,朋友的脑回路向来清奇,姜望月早已习惯,一代入孟近,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孟近打比赛,且开场没多久,她就因为家里临时有事,提前离场。
并不像偶像剧里,第一眼就对男主角一见钟情,从此念念不忘,少女心事深藏心底。姜望月是活在现实的人,活在现实的人多少缺点浪漫细胞。
她对孟近有过心动,第一眼就心动,但只是乍见之欢。短暂的迷恋两天,做了几次与他有关的梦,便回归现实。
高中生沉重的课业,让她没那么多时间去少女怀春。
只是,姜望月自己也没想到,上帝真的同她开了一个玩笑。
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的某个周日下午,阴沉了整日的天,终于下起暴雨。
周日下午是高三生每周唯一的假期,班上同学陆陆续续离开,朋友也回了宿舍,姜望月是走读,伏在桌上写完最后一道题,才不慌不忙背书包下楼。
很多人讨厌雨天,雨声吵闹,空气潮湿,水洼不知深浅,诸多不便。
姜望月是恰恰相反的那类人,她太喜欢下雨天,无论是淅沥的雨声,还是路上可以一脚踩一个的水坑,都是让她心生欢喜的事物。
雨滴落在伞面,在伞尖汇聚,透明的颗粒肉眼可见地膨胀成水滴形状,最后像成熟果实般坠落。这是姜望月见到就会觉得解压的画面。
只是此时此刻,她看着这样的画面,丝毫感觉不到压力释放。
身旁撑伞的少年,让她浑身肌肉都不自觉绷紧。
姜望月是在教学楼门口碰见孟近的,就在她在门口被空中的雨景吸引目光(外人看或许是在发呆)的时候,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带着一阵风,穿着白色短袖校服的男生停在她身侧。姜望月下意识偏头,便瞧见曾经让她短暂心动过的一张脸。
好高……
这是她近距离接触孟近的第一个感想。
她一米七的身高,在学校里的女生中已经不算矮,朋友站在她身侧都显得小鸟依人。然而孟近,还是比她高了近一个头。
察觉到她视线,孟近大概是把她当成被雨困在这的人,抬手抓了抓他那看起来就很蓬松柔软的头发,晃了下拿着墨蓝色长柄雨伞的另只手,问:“你没带伞吗?要一起去公交车站吗?”
姜望月仰着脸看他,心里忍不住感慨,果然是把助人为乐当成家常便饭的三好少年。
短暂的几秒时间,她回想起这周做过的好事,扶起了倒下的自行车,给小朋友让过座,还帮朋友带了一周的早餐。所以,偶尔撒一次谎,也没关系的吧?神明会原谅她的吧?
姜望月假装书包里没有伞,点点头,在少年撑起雨伞时,有些局促地钻入他伞下。
好、好近的距离!
钻入伞下时,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无意间擦碰到他的,被潮湿空气包裹的凉凉的触感,即使很短暂的接触,也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结实紧绷。
少年并非彪形大汉那种让人一看就只觉得占地的身材,也不是像竹竿一样文弱清瘦,他身上的肌肉恰到好处的匀称,短袖没能遮住的手臂线条,勾勒得十分完美。
长年打排球的缘故,举着伞柄的修长手指,指节分明,有种能在风雨中稳稳掌住伞柄也能掌控其他一切的力量感。
姜望月头一次发现,她竟然还是个手控?
也是头一次觉得,雨敲打在伞面的声音,是这么的凌乱无章。
少年的身高太有压迫感,站在他旁边,即使是治愈的雨声也不能让她放松半分。
姜望月知道孟近,但孟近并不认识她,她和孟近沉默地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雨伞往她这边倾斜。
因为刚才碰到过手臂,现在他们之间,隔着快半个人的距离。
这伞并不大,姜望月身上没沾几滴水,但不用看也知道,孟近另一边的肩膀,一定已经湿透。
是她的谎言,在让他承担后果。
姜望月有些过意不去,垂在身侧的手臂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往他那边挪了半步。
人无法准确判断出自己正在做的事是对是错,姜望月清楚地知道,靠近半步的动作,对她来说简直是大错特错。
宇宙终极不妙。
她听见孟近轻轻咳嗽了一声。
一定是觉得她挨得太近,他们毕竟是陌生人,无论淋不淋雨,非得需要这半步的安全距离。
姜望月为自己的逾越欲哭无泪,方才还祈祷着公交车站远一点再远一点的念想,此刻只觉得这条路太过漫长。
就在她羞耻地恨不得冲进雨中逃跑时,公交车站终于到了,也恰恰好,她乘坐的那路公交车后脚跟着来了。
“我就坐那辆车,”姜望月指了指即将停靠的公交车,尴尬得都不敢抬头去看孟近的脸,“今天……谢谢你。”
她说完就要走,却被孟近叫住,“同学,你把伞带着吧,我家就在公交车站旁边,下车跑两步就能到。”
姜望月哪里好意思要,正要开口拒绝,孟近却已经把刚收起的伞递过来,笑着把伞柄勾在她手上。
他的笑容太有蛊惑性,仿佛不是在向她伸出援手,而是在拉她坠入深渊,愧疚的谎言的深渊。
姜望月握住伞柄,低声飞快地道了声谢,转身走向公交车。
每向公交车走一步,她的心脏要沉上一分。
她不是在撒谎,而是在做坏事,不管这周做了多少好事,神明都不会原谅她了。
“同学!”
在她往公交车后部走时,随着一串咚咚咚的踩上前门楼梯的脚步声,少年清朗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姜望月反射性回头。
左边肩膀湿了一大半的少年追到了车上,他站在前门口,朝她粲然一笑,可以驱散头顶乌云驱散心底阴霾的笑容。
“我是高三七班的孟近,近水楼台的近。”
姜望月微微睁大眼睛。
心脏颤栗,鼓膜轰鸣。
尽管知道,他自报姓名是为了方便她找人还伞,但她还是得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雨天,发生了一起,小鹿乱撞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