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坠落》原谅自由

5、针锋

　　自那日从医院回来，李泉一直在家里休息。
　　师净涵趁休息的时间看过他几次，短短数日，人似乎胖了一圈。
　　师净涵抬了抬下巴，“你不想干了？”
　　李泉抬眼看他。
　　“双下巴都出来了！”
　　正吃着黑森林的李泉，口中的蛋糕还没咽下去，已经挺起身子骂了起来，“你还有没有良心？我这好歹也算是公伤，我休养期间吃点好的怎么了？”
　　“最好是这样！”
　　李泉有些心虚：“反正上面是知道那些人的心思，也好几次想让我接下来。我这次负伤，自然要算在他们头上。”
　　师净涵短暂静默。
　　李泉把蛋糕放在一旁，“我们算是比较好的了，至少还有私活可以接。你要知道，暮色上上下下，加上男女从业者在一起，乌泱泱一大群人，有多少人渴望着正常上下班之余，再捞点外快？我既然有这么个机会，自然要抓紧了！”
　　师净涵苦笑一声。
　　男盗男娼的事，到了他的嘴里，竟像是一场恩赐。
　　李泉扫他一眼，拍了拍师净涵的手臂，“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过小涵，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暮色的时候了，如果说你初来乍到，或许我还可以发扬一点人道主义精神，给你一些建议。可是现在，多少该干的不该干的、该看的不该看的，你已经置身其中。我希望你明白，人在某些境况下，要做一个行尸走肉。血肉之躯是做给活人看的，暮色就是一个地狱，你得没心没肺才能不被吞噬。”
　　师净涵当然明白李泉是在拿上次王太太的事点他。
　　哪怕他表面上再八风不动，李泉到底还是看出了他血肉之下的荡漾。
　　“你放心，该怎么做我明白！”
　　李泉静静望着他，似乎是在确定他话里的真假。
　　师净涵冷静回视。
　　李泉重新躺下，伸手拿过没吃完的蛋糕，神色放松下来，“这蛋糕很好，我冰箱里还有，你要不要吃一口再去上班？”
　　“不了，我不喜欢吃甜食！”
　　“也对，我忘了，”李泉笑出声，“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第一次上班的时候，因为陪个女老板过生日，被人强逼着吃了一大块蛋糕，最后愣是吐了人家满头满脸。”
　　“说这些干什么，”师净涵垂眼，“我先走了。”
　　李泉看着他，心中忽然又不可抑制地涌出几分忏悔，“小涵......”
　　“怎么了？”
　　“我近些日子不在，你自己千万当心，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我明白！”
　　“行，路上注意安全。”

　　从李泉家离开后，师净涵径直去了暮色会所。
　　夜幕降临，正是暮色群妖作乱之时。
　　师净涵换上暮色的职业装，这是一套为个人量身定制的衣服。倒也不是人人都有，而是根据每个人的表现，以及某些特定人群的反馈。他身上这身，通体曜黑色，双臂固定了防滑扣带，显得板正且矜贵。
　　师净涵平日里总是一副清冷的神情。打从他一开始进入暮色，便是这样的态度。曾几何时还被经理批评过，可是后来，被王太太看上，说是就喜欢这款禁欲系的高山冷松的模样。瞧上去给人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姿态。而事实上，那会师净涵也确实如此。
　　此后，他这种清冷的模样开始在暮色流行。再加上正装的加持，着实有一种斯文败类的错觉。
　　“小涵。”有人喊了他一声。
　　“王哥。”
　　王力点了点头，此人比师净涵早来一年，年龄也正好比他大上一岁。
　　人如其名，他长得就是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兴许是出自农村，听王力说过他在没来之前，自己在家里犁田耙地，什么都干，是以滋养这份厚重的身材。
　　人的口味是会变得，山珍海味吃的多了，倒也慢慢欢喜上了这种来自大地的蓬勃力量。
　　王力似乎心情很好，嘴角都时时刻刻在扬起。
　　“泉哥怎么样？”
　　“问题不大，休养一阵子就可以了。”
　　王力喃喃：“这伤可不容易好，后面估计要当心了。”
　　李泉这种伤在他们这里，早已不是什么个例。
　　师净涵扫见他从化妆室里出来，顺势道。
　　“王哥这里来人了？”
　　“嗯。”
　　“这么早就过去？”
　　“对，那边吩咐了。”
　　他本想就此结束，王力却接着道：“不过没事，还好是在我们这里，不用出去，也算是某种主场优势吧。”
　　想到自己的经理，师净涵不禁再三叮嘱：“嗯，你自己当心！”
　　王力攥紧拳头，屈起手臂给师净涵看了看掩在衬衫之下的肌肉，“看到没？”
　　师净涵笑着摇了摇头。
　　王力却眨眨眼，饱含深意地说：“那里比它还要强壮！”
　　师净涵没心思同他说这些，他伸手拍拍王力后背，“行了，快去吧！”

　　王力走后，师净涵的脸色立马就平静下来。
　　今晚的工作并没有什么特殊安排，师净涵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机械着表情在人群中穿梭。
　　这样的日子其实应该算是他的常态，暮色的薪资主要还是来自这里。然而如果要是有了特殊的安排，增加的服务内容酬劳就会转化成奖金，额外算在他们的工资里。如果运气比较好，遇上一些财大气粗的金主，还会有令人意外的小费。
　　人一旦放任自己，就会觉得时间如流水，日子转瞬即逝。
　　师净涵不经意间看表，这才发现已经快要下班了。
　　他趁着上厕所的功夫，躲到员工休息室里抽了一只烟。
　　还剩下短短的一节烟屁股时，师净涵放慢了速度，似乎开始贪恋起这难得的休闲时刻。

　　正出神，只听手机在安静的室内突兀响起。
　　背对着门，师净涵不动声色地掐灭了指尖的烟蒂。从身后看去，竟然只像是轻轻碾死了一只蚂蚁。
　　师净涵皱眉，看到来电显示是王力。
　　他有些费解，按理说现在正是好时候，王力哪里还有时间跟他闲聊？
　　“喂！”师净涵等电话响了好久，这才接通。
　　“小涵，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担心你在忙，没空......”
　　“怎么了，你不是正在......”
　　“别说了，我现在有点事请你帮忙，”对面似是压低了声音，“你那玩意还有没有？”
　　师净涵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
　　“糖豆。”
　　他们在工作的时候，习惯性地把那种“药”称为“糖豆。”
　　“有。你没带？”
　　“带了......劲头不够啊！”王力略有支吾。
　　“几重天？”
　　“效果最猛的？”
　　师净涵的声音波澜不惊：“我只有七重天。另外，这玩意你最好控制药效，否则很可能会猝死！”
　　王力忙道：“行行行，就七重天。”
　　“我放你柜子里？”
　　“你......能不能帮我送上来？”
　　师净涵停顿一刹。
　　“小涵，拜托了！”王力哀求。
　　“房间号？”
　　王力匆匆说完，催促道：“哥们，快点，拜托了！”

　　师净涵绕着外场环伺一圈，发现一切有条不紊后，转过吧台后侧一处闪着幽微蓝光的长廊。这条长廊掩映在黑暗中，并不容易发觉。
　　他熟门熟路地推开尽头的一扇门，很快就看到了两座电梯。
　　师净涵按了向上键，电梯很快就带着他到了目的地。
　　这一层楼分裂着各个大小不同的房间，每个房间都隔着相应的距离，彼此之间如果不是刻意为之，很难发现，这样也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房间的隔音效果做的很不错，师净涵穿梭其间，愣是半点动静没有听到，就好似走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华丽宫殿。
　　到了门前，师净涵给王力打了通电话。
　　那边立马挂断，紧跟着门被打开。
　　师净涵刚要张口，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腥味。
　　这小子，真是把自己当一头壮牛了！
　　“东西带来了。”
　　王力一边接过，一边把师净涵往里一带，“多谢，回头请你吃饭！”
　　师净涵不愿意进去，只紧靠门边：“人呢？”
　　“猫尿喝多了，放水去了。”
　　师净涵刚要转身离开，又忍不住提醒道：“这些东西你自己都没准备？”
　　“准备了，就是过期了。”王力这才道出实情，“该死的代购，下次我一定注意。”
　　他已是惯犯，师净涵并不相信王力会舍得在这上面花大价钱。
　　他垂下眼，没有情绪地开口：“我先走了。”

　　刚走出没多远，尚未关牢的门缝中便传来一声醉醺醺的声音。
　　“呦，这不是我们的师公子嘛！”
　　“老板您好！”
　　“过来，陪我好好玩玩！”
　　师净涵没想到这人看着其貌不扬，手劲竟然这么大，他一个不留神，就被人按着脖子跌进了房间内。
　　王力吓了一跳，直到屋内的灯光被人点亮。
　　“林总，这......”
　　林总似乎没听到王力的话，全副心神聚焦在师净涵身上。后者单手撑地，起身后，不卑不亢的双手交叠放于身前，“林总！”
　　林总靠近，想要对师净涵动手动脚。
　　王力适时拉住他，解释道：“林总，您也知道的，他从来不接受这种服务，还是我来陪您吧，保证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林总偏头，斜着眼睛看向王力。
　　王力嘿嘿笑着讨好，猝不及防，反手被他用手背抽了一个耳光。
　　王力却笑着说：“好嘞，待会就按着您的意思来！”
　　师净涵垂首：“林总，抱歉！”
　　林总并不买账，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不能乱来，否则只会有更大的麻烦。

　　他一脚踹在师净涵身上，因为用力过猛，身子颤颤巍巍地摇晃，被王力一把扶住。
　　林总甩开他的手，居高临下看着师净涵，“你一个鸭子，装什么清高？不过就是出来卖肉的，卖给男人女人有什么分别？我听人说你今后的打算是想找个女朋友？哼，像你们这样的人，婊子都比你们高尚！我林军今天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林军下了十足的力气，可师净涵浑然不觉痛。
　　他缓缓站起，仍不轻不重说道：“抱歉！”
　　王力看着场中的争执，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把师净涵拖下了水。
　　觑着林军的短暂昏沉，王力连忙把师净涵推了出去。
　　“快走，”王力满脸纠结，“抱歉，我实在......”
　　师净涵躲开他的手，抬起手臂，示意他不用多言，自己转身朝电梯走去。

　　到了下班时间，师净涵换上衣服，面容沉静，好像这只是无数个平静的夜晚之一。
　　走出暮色大门，头顶是浓稠夜色，被绚烂的灯光捅出无数个斑驳色块。
　　围绕着暮色四周是夜生活的燥动一带，间次涌动着车流声，还有街上夹杂着的醉后糜烂声。
　　师净涵捂着腰腹走下阶梯，他没有打车，而是逆着嘈杂的方向。
　　好巧不巧，正和一行人撞上。
　　师净涵微垂眼，背身离去。
　　他已行出好几步，却隐约听到有人喊他。
　　“等等！”方才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先开口。
　　师净涵没停。
　　直到肩膀被搭上手臂，他才停下来，并且迅即地拍掉冒犯他的手臂。
　　这附近一带，经常有喝醉酒闹事的人。
　　师净涵今日心情不好，不想跟这帮人缠斗。
　　转身欲行，身后的人扯开同伴，恍然道：“还真的是你！”
　　师净涵冷声说：“我并不认识你！”
　　醉酒男走上前来，和师净涵面对面站着。
　　他出声提醒：“你的女朋友洛樱桃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眯起眼睛，师净涵这才记起此人正是那天和洛樱桃发生冲突，被自己得罪了的男子。
　　“有事？”
　　林泽一副存心找茬的样子，看着身后不远处的暮色，指着问道：“你从里面出来？你这么会玩，你女朋友知道吗？”
　　师净涵懒得理他，正想越过，林泽横臂一拦。
　　“怎么，打了人就想走？”
　　师净涵叹了口气，“你想怎么样？”
　　“你告诉洛樱桃，让她真情实意的亲自给我道歉！”
　　“抱歉，我做不了她的主！”
　　“你......”
　　师净涵上前一步，迎着林泽的目光：“或者，你想再重温一遍当晚的情形？”
　　在酒精的催发下，林泽丝毫不惧：“你觉得我会怕你？”他低头看了一眼，不怀好意道，“你受伤了吧？真是报应！再说了，你现在单枪匹马，我这里可是好几个人，你觉得你能占到什么便宜？”
　　扫视一圈，林泽的人渐渐聚拢过来。
　　师净涵暗地里攥紧拳头，正要出手，当空一声清脆。

　　“是你？”
　　众人齐齐回头。
　　师净涵看到洛樱桃朝她走来，心中登时有些发苦——点怎么这么背？
　　洛樱桃走近一看，这才发现林泽等人也在，好脸色立刻消失，转而冷冰冰对师净涵道：“你怎么在这里？出来玩？”
　　林泽接道：“你没看到这是哪里吗？这里可是暮色，现在正是快活的时间，你这位冤家总不能闲的没事干，大晚上出来轧马路吧！”
　　洛樱桃好似没听见，只歪着头看向师净涵。
　　师净涵回看过去。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呼吸之间似乎还能触觉丝丝热浪，想来应该是喝酒了。然而她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像醉后的样子，一双深色的眼睛眨啊眨，被近旁的路灯一照，好像有星星洒在里面。
　　林泽看着二人含情脉脉，顿时五脏六腑都开始冒火。
　　他扯开洛樱桃的手：“你没看到我还在这里吗？”
　　洛樱桃淡淡道：“哦——所以？”
　　林泽：“......”
　　“你在哪里关我什么事？”
　　“你不觉得你应该跟我有什么交代吗？”
　　“什么交代？”洛樱桃正面迎他，“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了。再说了，你身边有这么多女生等着，没道理老是揪着我不放。”
　　林泽刚要说话，洛樱桃这才注意到场中的形式，立刻补充道：“你不会想找他麻烦吧？我告诉你，这附近不到一公里就有派出所，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林泽毫不在意，嗤哼一声。
　　“我想，我有必要再重申一遍！”
　　她指了指师净涵：“这个人压根就不是我的男朋友，我纯粹是用来骗你的，我已经在学校里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再说了，我还没有玩够，你觉得我会随便找个人就把自己绑住？”
　　没有什么关系会这样眉眼如丝，柔情似水？

　　“洛樱桃，你他妈在耍我！”
　　“是你心甘情愿，或者说是一厢情愿，说我耍你，你要脸吗？”
　　林泽被她话音激怒，刚要扬手，沉默的师净涵果断拦住。
　　他用另一只手揽住洛樱桃的腰，带着她轻轻后退，轻巧地退到了众人的包围之外。
　　师净涵笑着对林泽说道：“对，你没看错，我的确是他男朋友。”
　　众人皆惊。
　　洛樱桃后知后觉，侧眸看向师净涵，无声道：“你想死是不是？我这么尽力帮你，你到自投罗网来了！”
　　林泽道：“你拿我当猴呢！”
　　洛樱桃刚想挣脱，师净涵已经抱住她的要，狠狠地欺身而下。
　　因为吃惊而微张的唇，正好落尽师净涵深沉夜色一样的瞳孔里。
　　他的眼睛渐渐放大，他的呼吸渐渐靠近。
　　头一次，洛樱桃没出息得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