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坠落》原谅自由

1、尸体

　　——女人是突然死去的。
　　——她肥胖的身体失去活力，像一大摊无人问津的猪肉。

　　是夜。
　　银边酒店六楼的落地玻璃窗上，倒映着黑衣男子身量颀长的身影。
　　此人双臂交叠，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手机，反复把玩。
　　男人面色无恙，一派波澜不惊。
　　在他身后，隐约显露一只女人的肥硕小脚。
　　男人回头，正要朝那只脚行去，捏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
　　电话那头，是个气喘吁吁的男声。
　　“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了，今晚有要事，没什么大事别轻易打扰我吗？”
　　声音似有不耐。
　　“李泉，出事了！”
　　“什么事？”
　　“肥婆的事！”
　　电话里的男人笑了一声，“怎么，后悔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能太饥不择食，现在好了吧，我看你是骑虎难下了！”
　　师净涵沉默不语。
　　李泉在这当口，突然明白了师净涵的意思。
　　“不会...成仙了吧？”
　　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脚长在一个约有二百斤的女人身上。
　　女人姓王，是圈内赫赫有名的富婆，出手阔绰。
　　此时，王太太瞳孔圆睁，脸上的潮红还未消退，双手直往内扣。
　　在他们这一行，客人因为兴奋猝死，一般不会明说——男客称为“得道”，女客称为“成仙”。

　　电话那头响起脚步声，李泉似乎换了个地方。
　　他啐了一口，对着师净涵骂道：“小涵，我看你真是脑子进满□□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王肥猪不能碰？”
　　师净涵不语，眉间隐约颤动，似是想要挂断电话。
　　“你以为我是担心你被她恶心？”李泉接着道，“你也不想想，咱们这一行，多少人眼巴巴地瞅着这块肥肉，为什么没人敢上，大家都跟钱过不去？还不是因为她情况特殊，随时都有猝死的可能。”
　　李泉曾经暗示过师净涵，他原本以为这家伙会明白，眼下看来，他还真是高看他了。
　　师净涵不想跟他废话，准备挂断，“你先忙吧，我自己处理！”
　　“慢着！”
　　李泉厉声叫住，“你自己处理个屁！怎么，我说你几句，你还不高兴了？”
　　师净涵刚要关机，李泉的声音适时传来：“挂了多久了？”
　　声音沉稳，想来应该可以解决。
　　“十分钟。”
　　“还好！”李泉暗暗舒了口气，“带了药吗？”
　　“嗯。”
　　“几重天？”
　　略一沉吟，“七重天！”
　　李泉低声笑了，接着问道：“工具呢？”
　　“带了。”
　　“行了，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李泉在对面嘱咐，“你现在把药磨碎，喂给她；然后把浴缸放满水，最好再加入冰块。”
　　师净涵一边行动，一边应承，“好。”
　　“把她放进去之后，再把工具用上。”
　　“明白了。”
　　做完之后，李泉再没了指示。
　　师净涵忍不住道：“接下来？”
　　“行了，就这样吧。”
　　就这么简单？
　　师净涵刚要询问，李泉接着道：“你们在哪？”
　　“银边酒店，6楼，8606。”
　　“行，你现在马上收拾东西离开，后面的事我来想办法。”
　　“泉哥......”
　　“怎么了？”
　　师净涵站在门后，手搭在门把上，“这样就行了？我的痕迹，比如指纹之类的；还有，王总那边......这些要怎么处理？”
　　如此危急的时刻，李泉竟然笑出了声。
　　“师净涵，你现在知道后怕了？”李泉反问，“我以为你小子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李泉揶揄两句，也知道时间紧急，便道：“别废话，你先离开。”

　　师净涵利索走楼梯，到了一楼，从一个隐秘的小门钻了出去。
　　电话里，李泉宽慰道：“你放心，等会王总会第一个接到信息。你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他。此人偷腥成性，若非觑着王太太的背后势力，她早就被人弄死了。今晚她一成仙，正好顺了王总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
　　“行了，你别太担心，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李泉交代，“如果你能平安见到明天的太阳，那就万事大吉。”

　　挂了电话，师净涵长长出了口气。
　　其实，他紧张胆怯倒也不是因为害怕王太太的死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就这样被关进去，那么此前所希冀的、所付出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
　　师净涵贴着墙边走，正好看见有上锁的水龙头。
　　抬脚一踹，当啷一声，生锈的铁锁应声坠落。
　　拧开水龙头，师净涵把头放在龙头下，任冰凉的水浇灌下来。
　　不远处的居民楼，很快就起了动静，顺势亮起了灯。
　　师净涵背在黑暗处，听见拉开窗户的声响。
　　一个光着膀子的老头探身骂道：“哪个狗娘养的，自家的水是下了毒还是怎的，别人家的用起来就这么爽？”
　　回应他的只有几声狗吠。
　　很快，动静平息。
　　师净涵抹了把脸，悄无声息地溜了。

　　他先是跑到便利店买了一瓶冰镇啤酒，也没付钱，在店员疑惑的目光中，两口喝干。
　　“不好意思，我太渴了。”
　　店员不解，看了看一旁现成的矿泉水，什么也没说。
　　师净涵打了个酒嗝，又挑了几串牛肉丸，结账走人。

　　出了便利店，穿过对面的马路，往东走个五分钟，便是同身后繁花似锦大相径庭的城市破落区。
　　这一带还未完全开发，不管是街道、居民区还是学校，哪怕是小商圈，都从里到外透漏着凋败的气息。
　　抬眼望去，那黑褐色的电线杆笨拙地伫立，暖黄的灯光从布满厚重灰尘的罩子里，流泄而出。
　　然而师净涵却感觉异常的温暖和熟悉，他朝着前方狭窄的过道行去。
　　身后的纸醉金迷离他越来越远，师净涵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与此同时，崎岖幽深的巷子中，一深一浅两道影子。
　　稍矮的那道身影突然停住，开口道：“你很闲是不是？”
　　“樱桃，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话的是个健壮高大的男生，只见他往身后的包里一探，当即拿出一个奖杯往她怀里塞：“呐，给你的！”
　　斜眼一瞥，洛樱桃赶忙摆手拒绝：“林泽，千万别！”
　　林泽停下脚步，大掌因为用力捏着奖杯而有些发抖。
　　“你不是说好要来看我比赛的吗？”林泽的声音有些低落，“如果你来的话，兴许我会拿个金牌给你！”
　　“我可没说要去。”
　　“可你当时也没有否认。”林泽质问。
　　洛樱桃“咦”了一声，“你一个正经练体育的，明明就是你自己技不如人，怎么好意思怪到我头上？”
　　林泽刚要辩解，想了想，又重重点头道：“对，是我技不如人，下次我一定捧一个金杯给你！”
　　说罢，林泽伸手想要拉住洛樱桃，“你晚饭还没吃吧？走，我带你吃饭去！”
　　洛樱桃一把打掉他的手，厉声道：“林泽，你是脑子有问题吗？”
　　林泽停步，似有委屈，“我怎么了？”
　　狠狠吸了一口气，洛樱桃平复自己的心绪道：“林泽，我们分手吧......不对，我们压根就没在一起过。算了，总之你不用再费尽心思讨好我了。”
　　林泽身子发抖，“你......可是我前段时间问你，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没错，因为当时我压根就没说话。谁跟你说，没说话就代表默认来着？”

　　林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洛樱桃因为溜进校园里推销衣服，不知道怎么就被林泽看上眼了。
　　一来是想照顾林泽的面子，二来她还想赚赚校园里女生的钱，是以当时她只是笑笑，没做回应。
　　不想，引来这样的麻烦。
　　洛樱桃深知林泽不会善罢甘休，干脆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长得比你高，皮肤比你白，人更是比你帅，你还是另寻她人吧。”
　　苦笑一声，林泽猛地踢了一脚，完好无损的墙壁登时掉落一大块石灰。
　　石砾砸在一旁的纸箱上，发出簌簌响声。

　　洛樱桃也被他惹恼了，恨声道：“林泽，你他妈有病是不是？瞧你一副人模狗样，原来也是玩不起的货色。”
　　“玩不起？”林泽哼声，“你承认你是在玩了？”
　　洛樱桃大吼：“我告诉你，我还真就玩了！不好意思，对于你，我已经玩够了！”
　　“你......”
　　林泽气结，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讥讽道：“哼，早些时候就有人给我忠告，原先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在女人街风生水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倒是想问问，你现在的男朋友在哪里？你又打算玩他多久？
　　“这就是我自己的事了，跟你没关系！”
　　洛樱桃甩身就走。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林泽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了她茶不思、饭不想，更是连运动会上自己擅长的项目都没有好好把握，结果这个人完全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越想越气，林泽大吼道：“洛樱桃，你给我站住！”
　　洛樱桃叹气，无奈停下！
　　她承认，一开始见到林泽的示好，她确实感觉很不错。
　　但是没过两天，她发现那种感觉消失了——实话说，林泽各方面都很优秀：身为体育生，身材体格自然很棒；在这个看脸的时代，他的脸也绝对可以申请一战。
　　她早就了解道，学校里有很多女生都对林泽图谋不轨。
　　可对于洛樱桃而言，林泽于她，却总是少了几分冲动！
　　没错，就是冲动！
　　方才洛樱桃的话不过是消解林泽。实际上，只要有这种冲动，不管对方什么样，她都心甘情愿陪他醉生梦死、纸醉金迷。

　　洛樱桃缓缓回身，开口道：“林泽，你再这样纠缠不休，我可得让你们教务处好好管管你......”
　　“了”字还没说完，林泽已经如鬼魅一般扑了上来。
　　洛樱桃的劣势立刻显现，顷刻被林泽的手脚桎梏在一旁的废旧纸箱上。
　　月光洒落，洛樱桃扫见他猩红的眼睛，他起伏的胸膛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洛樱桃，她真的激怒林泽了。
　　“林泽，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对，我就是疯魔了！”
　　——啪！
　　话音刚落，只闻清脆一身，洛樱桃一巴掌扇在林泽脸上。
　　“很好，”林泽“呸”了一声，“你不是牛逼的很吗？你不是喜欢玩吗？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玩法！”
　　言毕，整个人已经匍匐在洛樱桃身上。
　　樱桃一偏头，林泽正好啃在她的脖子上。
　　洛樱桃吃痛，皱着眉头大叫道：“救命——”

　　林泽是下了狠劲的，此时此刻，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手像是镣铐，只想把洛樱桃狠狠按在地上，喝干她的血。
　　然而正准备咬第二口，右侧腰腹却突然被黑夜中横生的长腿，猛地一踢。
　　“啊——”
　　林泽闷重地吼叫声，夹杂在洛樱桃的挣扎中。
　　林泽身体素质极好，然而来人这一脚，愣是把他踹翻了，最后蜷缩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洛樱桃连忙起身，看清来人后，眸子里闪过一丝喜色，旋即消散。
　　她顺手躲在师净涵背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索性牵上了师净涵的手。

　　林泽弯腰起身，看着师净涵，指着洛樱桃道：“你还敢找人！”
　　洛樱桃探头，“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林泽睁大眼睛，片刻后，发疯叫道：“洛樱桃，你不是人！”
　　眼看林泽要冲上来，师净涵又是一脚，踹在他左侧腰腹。
　　左右夹击，林泽一瞬间便跪在地上，指着眼前二人，手臂直颤抖。
　　洛樱桃挺了挺身，泫然欲泣，看着从始至终都是沉默的师净涵，委屈道：“刚才这个人一直缠着我，非要我当他的女朋友。我都说了，我有男朋友了，他就是不信。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事，我总算等到你来了。”
　　洛樱桃垂眼，就势靠在师净涵肩旁。背地里，还偷偷伸出手搂他的腰。
　　她微微闭上眼，看上去一副可怜样，可从林泽的角度看去，却发现她在窃喜！
　　“你个贱人，你竟然翻脸不认人！”
　　林泽咆哮。
　　满脸怒意，好似要把洛樱桃给当场杀掉。

　　师净涵私下里不喜欢和人这般亲近，要不是眼前的林泽着实可怖，恐怕他早就将这个手不老实的女人扔了出去。
　　师净涵冷冷道：“如果你不想进局子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赶紧滚蛋！”
　　林泽看向洛樱桃，敛眉道：“你够狠！”
　　林泽离开后，洛樱桃仍是依偎在师净涵身边。
　　师净涵不动声色地掰开洛樱桃交叉的双手，“你可以走了。”
　　洛樱桃站定，笑嘻嘻道：“帅哥，多谢了！”
　　师净涵没说话，扫了一眼同方才的惊惧害怕判若两人的她。
　　洛樱桃歪头问：“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师净涵头皮一麻，自行转身离开了。
　　方行出两步，师净涵停下来，头也不回道：“你其实和他认识的，对吧？”
　　“哈哈，被你发现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
　　洛樱桃假装沉思，“男女朋友？但是现在，男女朋友已经是过去式了，就在刚刚，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师净涵在心底嘲笑自己——这几年对任何事情都置身事外，不料今晚，到底还是败在了自己的恻隐之心上。
　　师净涵下了结论：“是我多管闲事了，你确实该打！”
　　洛樱桃在身后叫住他，“别呀，你刚才已经答应做我男朋友了。男朋友怎么可以当着女朋友的面，说这种话呢？”
　　师净涵全然不理会。
　　洛樱桃说完，师净涵的背影已经被夜色淹没。
　　洛樱桃抬起头，月光刚好从云层中出来。
　　她转过身，朝着和师净涵相反的方向行去。
　　月光倾泻，夜色隐隐被点亮。静寂的小道，洛樱桃蹦蹦跳跳。
　　她想，她应该等到了自己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