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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又据云满所说:有啊,我,方圆十里最帅。

      我翻了个白眼,至此失去了向他套话的欲望。

      未来连续两个周末,我都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穿起平时舍不得穿的漂亮衣服,打着哈欠搭乘公车回鲢鱼洞,以写生取景和学骑电动车的名义,在云坞的春天里瞎逛。可惜没再遇见温予望。仿佛山里的神明,以为陌生人闯入,便幻化成纯净少年,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儿,发现闹出动静的不过是个肢体不协调的丫头片子,不足为惧,他便消失于无形了。

      到了第三个周六,我开始怀疑温予望不是云坞人,那天他说不定和我一样,只是来探亲的。有了这个猜测,我逐渐松懈了形象管理,当外婆生怕我冷,非要给我添衣服的时候,我也不再抗拒,裹着她那件款式老气的灯草绒外套就出门继续学车了。

      乡间的路时宽时窄,我摇摇晃晃地寻找平衡,但凡遇见行人,都会早早减速避让。距离村口牌坊仅剩二百米时有个分岔口,平坦的大路旁横斜出一条青石板小道,两位穿着靛蓝布衫的老翁拄着拐杖,从那条幽径转入主路,朝我的方向慢腾腾走来。

      他们经过我身边时,嘴里正打趣着什么。我侧耳细听,好像是在说跟小屁孩下棋下不过,很丢老脸之类的话。

      我减速调头,鬼使神差地驶进老翁们走过的小路。黄昏向晚,夕阳的余晖暖暖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道路两边,一旁是干净的民居,一旁是春耕的水田。视线稍远处,有一丛四季摇曳着青绿的花叶良姜,盛大的叶丛之下垒砌着供人歇脚纳凉的长石板凳。此刻,村里的三五老翁正围在那石凳四周,屏气凝神地观棋。

      执棋者好像是一老一少。从我的方位看,面向我的是位华发苍苍的长辈,他手捏黑棋在空中,迟迟不敢落子。而背对着我的那个年轻背影,却轻敲着棋盘,颇有几分闲适。

      随着小电驴一点点向前,我终于看清他的样子,对方那张神情专注的侧脸渐渐与梨花树下的重合。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正为这份不期而遇暗喜,前方驶来的三轮车急促的喇叭声突兀地将我的神思强制拽回窄挤的路面。

      一时失察,来不及躲闪,“嘭——”的一声,我连人带车栽进了田里。动静太大,搅碎了水面的晚霞,还惹来周遭村民齐刷刷的注目。

      我在狼狈中匆促回头扫了一眼,发现刚才看棋的观众果然都乐呵呵地盯着我。唯独少年皱着眉心,仿佛能体察我的尴尬和疼痛似的,神色中有恻隐闪过。

      开三轮的肇事大妈也跟着笑了一阵才跳下车,蹲到岸边伸手拉我。我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抖了抖裤腿上的泥巴和草屑。看着深陷泥潭的车前轮,我有些束手无策,刚想开口向大妈寻求帮助,温予望却先一步脱下鞋,一言不发地蹚进了田里,帮我把车头扶起。我稳住车尾,紧切地配合着他,合力将小电驴推上了岸。

      事后我不停地点头道谢,直到灰溜溜地骑车离开,眼睛都没太敢直视他。

      我问自己,是因为见色起意吗?所以这些日子总会时不时地想起温予望?但从前在画室上课或者路过街舞班、艺校门口,也见到过外貌不输他的男孩啊,为何对那些更漂亮的脸庞过目即忘,提不起兴趣?

      还是说,我误将感激当作了心动?他接连的善举,默默无声但细节拉满,让人忍不住为他的形象疯狂赋分?彼时的我来不及察觉,某种异样朦胧的悸动似空气中一颗真菌的孢子,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心底那片从未被开垦过的土壤。

      雨水击打伞盖的噪音逐渐变大,烟囱氤氲起炊烟,不时飘来青冈柴燃烧的清香。我面对着梨树,闭上眼睛,默数三二一,但这次他没有再出现。看来,今天的好运已经用光了。

      周日,雨歇天霁的午后,我跟着有午睡习惯的外婆小憩了一阵。待我醒来,想问爸爸几点出发回市区,才发现他人不在屋内。不过,车子倒还停在院外,说明没走远。

      我从书包里掏出史地政的课本笔记,将薄弱的知识点一遍遍背诵,不让自己闲着。快天黑前,爸爸终于从外面回来,让我收拾好东西,准备打道回府。趁着爸爸在后车厢整理外婆加塞给他的土特产,我先行坐上了副驾,打开扶手一瞧,那部新手机已经消失在了原位。

      我正纳闷着,抬眸忽然瞥见了温予望在田间小路上骑行的身影。他由远及近,可在即将转入外婆家的路口时,却遽地刹车,不再前行。

      落日溺于云层,薄霭弥漫在河间地,他面朝着我,背对夕阳的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确定他是否像我凝望他一样也注视着我。

      我推开车门,莫名想要靠近些,看清他的目光所及。爸爸先我一步走到车前,刚欲开口同他打招呼,他却突然转身,骑着那辆二手的山地车离开了。像一阵吟啸的山风,很快消失在斜阳外。

      ·

      新的一周返校,我几乎每天都在埋头赶各科作业,虽然任课老师出于人道关怀,并不强求我跟唐茜完成上周请假错过的功课。

      唐茜看起来比我坚强许多,补交作业之余照旧跟同学们有说有笑,还能绘声绘色地复述自己在跳楼现场目击到的一切。仿佛当天被直接吓晕的那个女孩不是她。不过,见她这样,我的心态也在无形中受到了鼓励。

      周五快要放学,刚作完随堂小测,还未检查,我分心地在草稿上画出一顶斗笠,可惜功力有限,凭一支铅笔还无法复刻出修长干净的指节扣住斗笠时淡淡凸起的青筋。都说人靠衣装,怎么那人披蓑戴笠却不见一丝老气横秋的感觉,反倒有股独钓寒江雪的淡隐。

      桂源从教师办公室回来,打断了我的思绪,转达起班主任的意思:“老师说下周一开班会让我们上台练练,提前适应台下有观众的感觉,克服紧张。周末你要是有空,自己可以多看看她之前发给我们的那些经验和技巧分享。”

      “嗯,好,我会的。”我笑笑,收好草稿纸,把小测从头检查一遍,交给课代表,准备回家。

      后来我无意间从班主任处得知,她当时的原话是希望桂源带着我,利用周六日一块儿练习。但桂源既然隐瞒这一点,说明他更乐意自己待着吧。

      空气中扬起值日生扫地的灰尘,隔壁班常跟桂源来往的两个男生,站在教室后门叫住他:“昨天不是约好了等我们扫完公区之后一起去香樟书房吗?你怎么先溜了啊?”

      正在画板报的赖欣梅听到动静,抢答:“他妈妈来校门口接他了呗。”

      桂源略微带着歉意解释:“嗐,真不是我有意爽约,实在是父母之命不可违。我有个叔叔,难得从深圳回来办事儿,我爸妈特别重视跟他约的这顿饭,让我务必跟着露个脸。”

      “你叔叔做什么的啊?”赖欣梅紧紧追问。也不怪她好奇,听说桂源家境不错,他的父母在芦城虽不算呼风唤雨、手眼通天,但也是左右逢源的人物。能让他们这般敬若上宾,那人的身份地位肯定不低。

      桂源笑了笑,没再理她,跟着那两个男生走人了。赖欣梅不满地嘟哝了一声:“切,有什么好神秘的。”

      ·

      暮春,深巷里,莺声渐老。

      背着一堆复习资料和作业,我如蜗牛缓缓爬进楼梯。家住六楼,老小区,并没有加装电梯,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每层楼梯间有镂空的花格,能把暖阳斜切成一条条光柱。纤尘浮动其间,不知疲倦地跳舞。

      好不容易攀登到第四层,一个体格硬朗的中年男人急匆匆下楼,与我擦身而过。他外穿着崭新的棕色夹克,脖上隐约露出一抹浅蓝色的衬衣领子,裤子则是一条洗得发旧的藏蓝色西裤。休闲风和正装混搭?真是奇怪的穿搭。关键是此人很眼生,不像是楼里的住户。

      我警惕地加快了上楼的步伐。到了家门口,掏出事先攥在手里的钥匙,却发现大门没反锁。妈妈有些衣冠不整地从卧室出来,脸上潮红未消,颇有些不自然:“今天这么早放学?”

      “今天周五啊,没晚自习。”我卸下沉重的书包,没有忽略妈妈今日的异常:“你怎么也在家?”

      “哦,身体不怎么舒服,提前回来了,刚在睡觉。”

      ·

      周六日,我闷在家里高强度地刷题,对窗外格外粲烈的晴天不为所动,就连睡前也不忘做英文演讲的相关训练。升学的紧迫感督促着我一定要有所行动,稍一松懈,就会产生浪费时间的焦虑。

      妈妈见状,欣慰之余又不免感到担心:“你怎么突然那么勤奋好学了?可别学魔障了。”

      闻言,我从一堆练习册和卷子中抬首,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如果说从前想考附中,很大原因是不愿妈妈失望,当然,我本身也心仪附中,人们总是希望自己获得更好的,比如教育资源。

      不过这次从鲢鱼洞回来之后,我确实变得更坚定了。我认证了那个人的优秀,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跟他的距离。我单纯地想在未来靠近他一点,除了提高分数,我找不到别的捷径。

      妈妈不时瞟着墙上的时钟,突然提议道:“你也不能死读书,劳逸结合效率才更高。你上次在图书馆借的书是不是要到了还书日期了?趁现在星期天,去还了吧,顺便散散步,运动一下。”

      “是快到期了,可我最近都没时间看呢就要还。”我打开抽屉,不舍地将一本半旧的宇宙基础科普丛书打开,翻出了夹在书页间的借书卡,再次确认归还时间。

      “那你可以先去续啊。”彼时还没有线上续借功能,无论查书、续期都得亲自跑一趟。

      “行吧。”听从妈妈的建议,我站了起身,“你出去一下,我穿背心。”

      “回来顺便买点菜。”妈妈退出了房间,去衣帽架上寻找钱包。

      我穿戴好衣裳,重新拿起借书卡揣进兜里,将书本合上的一刻,纸张上的一行名词赫然抓住我的眼球——“洛希极限”。

      我快速阅读完下文关于它的解释,一种直击心灵的共鸣感仿若千万只蝴蝶同时在胸腔内震颤。不顾妈妈在门外催促,我掏出爸爸留下的那台像素不佳的手机,把这段文字拍了下来,设置成壁纸。

      ·

      春末,大街小巷上的蓝花楹渐渐迎来了花期,紫蓝色的穗状花簇,柔和而梦幻,平日里让人不屑一顾的小城忽然惹人驻足起来。这份春日限定的街景,像别无长物的芦城难得能拿出手的城市名片。虽然,也没有多少外地人看到。

      我乘上404路公交车,盯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发呆,后来脖颈泛酸了,干脆把脑袋抵着前排的座位,趴着休息。

      车子不徐不慢地开了两个站,我恍惚间听到桂源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爸今晚能回来吗?”

      “最早都后半夜了,你卓叔叔晚上十点多的机票,你爸怎么说也得再请他吃顿晚饭送行吧。要是喝了酒开不了车,说不准明天才返程。”这几年芦城的机场还在加紧修建,旅客如果有坐飞机的需求,大多选择去重庆或者成都的机场。

      “那卓叔叔要找到的小孩跟我一样大?”

      “你都听到了?”

      “刚吃饭的时候从洗手间回包厢,在门口听到了一点。”

      “是跟你同龄。”

      桂源联想能力丰富:“该不会是他结婚前的私生子吧?”

      “别瞎说啊,十五年前他才20岁出头,大学都没毕业呢。”

      “没出社会、没经济基础,不代表没有生儿育女的能力。”桂源幽幽反驳。

      “啧,你小子,我为人师表那么多年,平时就这么教的你?”桂妈象征性地骂了两句,她知道自家儿子心智成熟,有了好奇心就喜欢刨根问底,也不是几句话就能糊弄打发的。妇人静下来,决定给个最终说法:“反正你卓叔托我们帮忙留意的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他的。”

      “你那么确定?卓叔叔真是受人委托?”

      桂妈点点头:“有些话不方便跟你讲,反正啊,如果是我们出力寻到了亲,背后的委托人就会欠我们一个很大的人情,说不准会给你爸一个很难得的项目机会作为酬谢。你爸一直以来想要什么,你应该也知道。以你卓叔叔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顶多在旁边帮忙美言几句。”

      “可是我以为卓叔叔已经很厉害了……至少,在我认识的人里,说是人中龙凤不为过。”桂源咂舌。

      “他只是有钱而已,说白了,高级打工仔。自古以来,在我们这个社会,钱在绝对的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现在还小,以后就会懂了。”

      桂源静静消化着,一时没有接话。

      “你知道我跟你爸为什么没有送你去天翰吗?当初你还跟我们生气来着,没让你去全市孩子们都羡慕的贵族学校念书,赌气不吃饭,好几天才消停。天翰的家长都是些暴发户,在小城里瞧着呼风唤雨有排面,去了北上广深说是中产都很勉强。你看天翰,有一个正经体制内家庭的孩子吗?芦城但凡算个官的家长,哪个不是把孩子往最好的学区送?”

      并非我有意要听桂源跟他妈妈对话,虽然二人的声音并不大,但无奈座位间距实在太近。

      其实在发现桂源落座不久,我已经抬起了头,想同他打声招呼。但,看到桂源妈妈侧脸后,我瞬间改变了主意,并且把脸埋得比之前还低,直到她们下车都不再扬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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