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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十五岁那年因为一些家庭变故和升学问题,从重庆转学回了户口所在地芦城。它位于川南,一个不起眼的三线小城,没有亮眼的GDP,没有名垂千古的历史人物,难得上一次央视新闻也是因为震灾、洪涝和贪官落马的消息。

      由于幼时在芦城有过一段称不上美妙的念书经历,起初我并不情愿回到这里,只想着早点熬过高中三年,然后头也不回地奔赴理想的城市和大学,远离这没完没了的潮湿雨季。尽管当时我尚未有明确的目的地。

      母亲云婉珍四处打点关系,为我争取到了芦城二中初中部的插班机会,只需填完模拟测验卷,评估出的分数不低于去年本部高中的统招线就能被破格招收。好消息是我顺利通过了二中的测试,坏消息是开学了我才发现,这所学校高一有不少从前认识的小学同班。

      所幸他们在高中部,与我没什么碰面的机会。就算擦肩而过了,也没有人认出我。我想,大概是我改了名字的缘故,而且形象也不似小时候那般邋遢了吧。

      中考填志愿是那个年纪的我人生中的头等大事。所以当全市最难考入的西南医学院附属高中举办限时限额的校园开放日活动时,我在新同桌唐茜的怂恿下,也厚着脸皮去找招生老师报名了。

      这是一项老传统,每年升学季,芦城的三所公立重点高中为了争抢优质生源,都会向市内各个中学初三毕业班的尖子生发出参观校园的邀请。

      那是久雨后短暂放晴的周日,我自家里出发,乘坐404路公交,前往附中所在的风眠路。很巧的,在同一趟车上遇见了同年级的几位学霸。他们相约结伴,其中一男一女来自我所在的班级。与我同班的男生桂源率先发现了我,自然地跟我打起招呼:“姜嘉遇,好巧,你这是去哪儿?”

      “早,我去附中。”我亦恬然回应他。

      另一位班里的女生跟在桂源身后,脑袋越过他,不确信地盯着我:“你也去?难道你也打算报考附中?”

      我察觉出她这句疑问里包含的潜台词。诚然,以我现在略有些偏科的成绩想要跨进附中的门槛还需要铆点力。但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不行?说不定中考分数比你还高呢。我斗志高昂地反驳着,可话到嘴边,还是当起了包子:“我跟唐茜约好了,去她家写作业。”

      女同学做了然状:“哦,唐茜家是住在附中的教工楼,她应该能带你混进去。”

      “混”这个动词用得很巧妙。说着,她在我隔壁的空位坐了下来。

      我想,她肯坐我旁边,并非她愿意亲近我,而是全车只有这么一个空位了。今天不是工作日,但刷老年卡出行的老人仍然很多。男生们绅士些,选择站着,其余有座的女生位置也比较分散。她自坐下来后,就一直跟斜后方的女学霸聊天,视我为空气。

      404路公交车穿过蓝花楹长廊。时值三月,距离花期还很遥远。湛蓝无际的苍穹之下,只有细碎的绿叶疏密有致地生长着。

      跟桂源挨着的一个男生,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桂源听后,睁起一双八卦的炯目望向我,下一秒又被那个猛然涨红脸的男生慌乱扳回脑袋。片刻后,桂源挤到我座位跟前,轻咳两声。

      坐在外头的女同学发现他靠近,扬起头看他:“干嘛?”

      “不是找你。”桂源微微一笑,将视线越过她,落在我身上,“姜嘉遇,你有Q Q吧?可以加一下吗?”

      行车无聊,车厢里的同学留意到桂源的动静,纷纷将注意力投注到这场对话上。男生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其中不乏挤眉弄眼的。女生们则很默契地安静下来,持一种微妙的态度观望。

      “没……没有,我不怎么上网。”或许是矜持使然,又或许是我更在乎同性的目光和看法,所以我没有道出那串八位数的号码。

      那时候,以“小而美”为亮点的微信还不知为何物,属于Q Q的当打之年,MSN也尚未沦为时代的眼泪。

      “没关系的,如果你以后想用Q Q聊天可以找我,我用家里的电脑帮你申请一个。”反正自己也是出于仗义,帮别人要联系方式才上前的,这个认知使他依然能保持得体的笑容。

      “好啊,谢谢你。”

      桂源退回原本的站位,很快和男生们聊起了央视五套转播的NBA战况。社交预警解除,我松了口气,观察起窗外天空上避羞的树冠。

      又过了几分钟,公交拐个弯,驶入风眠路,我的目光渐渐被一堵爬满常春藤的灰色古墙吸引。

      写着“学校区域注意避让”的交通指示牌出现后,车流慢慢减少,道路两端高大的常绿乔木开始变多。三五幢教学楼掩映在无边蔓延的苍翠间,显得幽静而雅致。

      附中大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子,七八成群地围在一块儿,无形间划分出不同学校的区位界限。这种时候,来得最早往往是从偏远县镇里五六点就动身赶过来的学生,主城区的同学住得近,反而姗姗来迟。

      九点半左右,招生办的老师出现了,组织大家在到访表上签到。我有意徘徊在人群后面,待桂源他们先跨进校园,才踽踽上前。

      .

      今天的正式活动十点整开始,学校特意邀请考上清华的往届校友返校,为大家分享在附中学习三年的心得感受。在此之前属于自由参观时间。幸亏唐茜很快寻来,不至于让我在偌大的校园里落单太久。

      “咱们先去报告厅占位置吧。去报告厅要路过毓秀楼,现在这个季节,整个附中最漂亮的地方就是毓秀楼了,那里开了好多白玉兰。”唐茜熟门熟路,拉着我往一横石梯上走。

      我任她挽手前行,心底却生出几分唯诺,更情愿坐后排,避免被不善意的目光视作眼中钉。公交车上那位女同学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能感受到,在她看来,参观头部高中是她们优等生的特权。我此番混迹其中,似乎不太够格。

      前方的三五个女生放缓了脚步,眼睛偷偷黏在石阶高处一位外形轮廓漂亮的白衣少年身上,神情激动又绯红地窃窃私语着:

      “咳咳,快看,是上学期来我们学校打篮球友谊赛那个男生。”

      “把容羿虐得好惨的那个?”

      “是啊,是啊。平时容羿那么傲,被收拾了吧,哈哈。”

      “看来他学习也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但可以问问容羿,他比赛输了之后好像还去问人家要联系方式来着。”

      “这是被打服了?”

      “哈哈,可能吧。”

      “嘿,附中咱今天算是来对了!”

      “怎么?你多了一个报考附中的动力?”说这话的女孩虽然在揶揄同伴,但从她眼底未来得及消散的波澜来看,她又何尝没有被话题中心的那位男生所俘虏?

      “才没有呢!”被揶揄者出于骄傲或者羞忸的理由,急于否认。“而且,人家最后也不一定就填附中啊。”

      我循着女同学们眼波流转的方向遥遥望去,原本温水一样平静的心跳,在偷瞄到那少年的面容后,倏然间不争气地沸腾了。

      男生拾级而下,迎面走来。春日的熹色,细腻得像过筛的粉末,丝丝缕缕地穿透葳蕤的枝叶,打落在他清隽的面庞上。一阵微风拂过,碎花沾在他的肩头,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薄雾弥漫,微冷淡泊的清晨。

      我感到惊讶,居然能那么快再次遇见他,而后又生出几分难为情的紧张,不自觉地蜷了蜷手心。

      他很快也发现了我,恬淡的神色微微愣了一瞬,继续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想虽然我们并不熟,谈不上正式认识,但他对我应该也是有几分印象的吧?

      ·

      毓秀楼外种着几排年代久远的望春玉兰,足有三四层楼高。尽管此刻是周末,但高三毕业班仍在楼内奋笔疾书。

      我挪不开脚步,仰头赏花,满心觉得能在如此春和景明、莺啼婉啭的环境里念书是人生的一件幸事。眸光一转,忽而瞥见某班临窗的位置,也有个戴着厚重眼镜儿的“高三牲”对着窗外盎然的春意发呆。琅琅书声从他所在的教室灌进我的耳朵,唯有他双唇忘启,不为所动。

      或许他也不忍辜负春光吧?为了这盘虬老木上的朵朵琼雪,总愿意分一些奢侈的时间出来。

      唐茜很得意:“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这里风景超好。”

      我对此表示认可。

      她又感慨:“等我们考进来了,征用高三他们的教室、桌子、椅子,他们就被挤到天涯海角去咯。”

      我咯咯笑,算是应和。

      “那可不一定,至少考得了六百二十多分才行。”身后有一道女声希望我们认清现实。

      我跟唐茜齐齐回头,望向那个令人扫兴的家伙。唐茜把不悦写在脸上:“赖欣梅,你好烦。”

      实际上,唐茜的成绩并不差,排名甚至比赖欣梅还靠前。赖欣梅的这桶冷水,准确来说是泼给我的。

      赖欣梅不理会唐茜,径直对我道:“我跟桂源签到的时候都看到了,预约表上打印你的名字了,还说不是来参观的。”

      “写作业……顺道参观。”我讷讷狡辩。事后我很后悔,当时的反应为何如此窝囊?我于深夜里为白天这一幕羞愤难眠,决定以后再遇到这种场面一定要不留情面地反击回去(事实上后来的我也并没有练就巧舌灵辩的能力)。

      “学校是你家开的吗?管得真宽。”唐茜朝赖欣梅翻了个白眼,拽着我就要忿忿离去。

      赖欣梅急欲回嘴,却在蓦然间哑火。她的视线突然怔怔地定在我们身后,一刹间少女心神仿佛被抽走,尖锐的眼神像变得像潺潺溪水一般柔和。

      我纳闷地回眸,竟是之前在石梯上擦身而过的男生去而复返了。这次他身旁跟着几个同伴,刚才他往校门的方向赶大概是为了接应这行人。

      我感到脸颊在烧,面子里子恍若被过境的蝗虫啃噬一空,担心他目睹了自己因成绩不够好被人当众难堪的过程。

      我们仅有几面之缘,但一半的时间我都在出糗……我认为他对我有较深印象的依据便是来源于此。

      ·

      经过刚才那一遭,我别扭的自尊心作祟,就算先进了报告厅,也执意要坐后排。唐茜发现我这人瞧着温吞,却很执拗。她磨不过我,又不肯丢下我独自去前面,于是我们折中,找了个不前不后的座位。

      唐茜看出我心情不如刚才明朗高亢,便劝解我:“你别理赖欣梅,她就是嫉妒你才针对你。”

      这是初中生安慰人惯用的伎俩,无条件地捧高朋友,贬损敌人,方式不算高明,还兼几分毒舌,但维护自己人的态度和心意却很真诚。

      “别这么说,她成绩比我好多了,我有什么能让她嫉妒的?”我面上否认,内心却隐约猜到赖欣梅的敌意从何而来。

      “还不是因为演讲比赛那事儿,灭绝师太选了你,没选她。”唐茜直言不讳,但还是很有分寸地放低了音量:“你也听灭绝师太介绍了吧,这个比赛性质不同以往。除了市文联、市教育学会以外,附中也是联合主办方之一,往年初三组得一等奖的人可以以特长生的身份免试入学,亚军和季军呢则享受加分资格。她铁了心要冲附中,当然希望多一重升学保障。”

      赖欣梅是文娱活动的积极分子,市里或校内但凡有什么作文大赛、才艺表现的机会,老师们总会优先想到她。而今年即将举办的市级英文演讲比赛,参赛名额有限。指导老师评估完大家的写作水平和舞台表现后,我侥幸以微弱的分差优势险胜了她。

      我理解赖欣梅的失落,可是,大家既然凭实力当选,她因自己能力不够而迁怒对手,好像也说不过去。

      唐茜绞尽脑汁,细数着我为数不多的闪光点:“哎呀,《出师表》都说了,‘不宜妄自菲薄’嘛,你会素描和水彩,画画比我们强多了。哦对,还有上次那道函数大题,老师第一遍做都大意了,全班就你一个人解对了。”

      我脑海里浮现出皎白梨花下的某个身影,想象着那双白皙修长的右手握笔的姿势,脸颊滚烫几分,赶紧摆摆手,并不愿居功:“那道题……是因为有高人指点。”

      “嗐,不重要,反正赖欣梅已经把你当假想敌了。你知不知道,你刚转到二中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三班新来了一个长得蛮不赖的插班生,连高一都有男生打听你。”

      唐茜的好意安慰本该很奏效,但我在听到高一有人特地打探自己后,内心深处却激起一阵不安。

      九点五十不到,报告厅陆续坐满了人,室内嗡嗡一片。不经心地抬眼,这才留意到那位白衣少年不知何时落座在了我们的前排。

      凝着他清挺薄削的后背,我莫名其妙地,因能有那么近的距离而窃喜,双唇悄然弯起,漾出丝丝笑意。

      唐茜这时拿胳膊戳了戳我,用眼色示意我快往后看。我回头,原来是较晚进来的赖欣梅没占到风水好的宝座,屈尊坐在我们后面。

      赖欣梅感应到我们匆匆瞟来的目光,怄气地选择无视,继续热情地跟身侧一个穿着天翰国际学校校服的女孩叙旧。

      天翰国际学校,这儿的人习惯称它为天翰贵族。西南医学院附中只有高中部,但天翰贵族是十五年一贯制。

      所谓贵族学校,北上广深的我不了解,但在芦城,指的无非是走精英教育路线的私立民办,小班化教学,每年学费几万不等,主要服务附近几个城市富人和权贵家庭。

      “别犹豫了,你们就报附中嘛,这样我们又能和小学一样天天见面了。不然每次想见你们了,都要麻烦你们的司机出来接,我都不好意思了。”赖欣梅有意拔高声调,对话中夹杂炫耀的成分,似乎很为自己能与有钱人家的子女拥有一段同学情而自豪。

      那女生回话的语气很苦闷:“我当然想考附中啊,不然今天就不会来了。可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这么大的事儿,还要做我爸妈的思想工作呢。”

      “那江南呢?”

      赖欣梅随口脱出的这个名字,令我后背一僵。

      就在此时,坐我前排的白衣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忽然回头。我们的眼神不小心在空中相触。他凝视我的那一刹,那双深邃安静的眉眼里好似带着几分探究,接着,他掠过我,又疑惑地看向了我后头叽叽喳喳热火朝天的两个女生。

      赖欣梅跟那个天翰学校的女孩很快捕捉到了男生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反应皆是一赧,自此,二人的声线变得轻细斯文:“江南啊,学校怕人才流失,好像要保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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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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