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窥梦》拾澍

4、失忆

　　“你是谁？”许尘声音略哑，“你认识我？”他说着站起来，侧腹筛过几道金灿灿的光。

　　“……”纪渊避开眼神，像是没听见他的问题，兀自说，“我给你找套衣服。”他翻找一阵，没找到合适的上衣，掏出压箱底的白色外套，扔给许尘。
　　“先穿这件。”

　　五年前他刚入行，听同行建议去万邦集市出手原体，小赚了一笔，想着用第一桶金淘个小物件当纪念，相中了这件白外套。橱窗里，它的虚拟模型在冷光下转圈。

　　一看到它，纪渊便想到一个人。付钱离开后，冷风一吹，他又忘了那是谁。

　　“你好？”
　　听见许尘叫他，纪渊转过头。

　　长裤在许尘身上显得略大，后跟拖地。他光脚踩在地面上，白外套拉链没拉，两条弧度微妙的人鱼线引着纪渊看向腰腹。

　　纪渊唰一下挪开视线，说：“很合适。”
　　许尘指着拉链。“能帮我一下吗？”
　　“……你不会拉拉链？”

　　许尘点头，向他走来，停在他身前半米。纪渊看得清他双脚的骨节，警惕地背手，悄悄握住匕首。

　　许尘说：“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名字也不记得了。谢谢你借我衣服和退烧药，这个，我想不起来怎么拉。”
　　他说话不疾不徐，并不茫然。纪渊比他高半个头，细看他的眼睛，不见端倪。

　　“只教一遍，看好了。先对准，再扣进去，扣到底部……”他不知不觉欣赏起许尘垂下的眼和黑长的睫。
　　“拉上……”视线随拉链而上，掠过许尘起伏的胸腹。

　　冰凉从手背传来，青筋劈过。纪渊将抽出匕首，发觉不对。那是许尘虚握着他，用力不大，发凉的黑手套质感奇异。
　　纪渊没有挣脱。

　　许尘用他的手拉开拉链，又拉上去。纪渊见他表情空白，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像死机的电脑。
　　一眨眼功夫，他恢复过来。“谢谢。”

　　纪渊慢慢松开匕首，抽出半僵的左手，退了两步。
　　“你认识我？”许尘问。
　　“哦，是，在边境酒馆。”他说，心生一计。

　　公司袭击他可能是冲着许尘，要是得逞，他一个子都捞不回来，赔上性命也说不定。尽快脱身，把许尘卖了才是上策。这怎么卖……

　　“我把你买回来了，什么都没干，你就开始发烧，烧得昏天黑地啊，我都以为你要不行了。”
　　许尘看着他，不吭声。

　　“我不逼你肉偿。”纪渊瞟了许尘一眼，“这样吧，我知道一地方专门收男妓。有人教你，包食宿，工资稳定，固定休假。你这条件准能卖个好价，你好我也好。”

　　许尘眨了两下眼，指着汉子的尸体说：“再不处理该臭了。”
　　纪渊：“……”

　　他以为许尘至少会争几句，没想到一句也不问，好像就这么接受了。他只好先吩咐十一把尸体拖出去，一边问道：“你之前是干什么的，真的不记得了？”

　　这话让许尘抬眸看来。纪渊觉得他好像想用视线看透自己的颅内活动，没有成功，于是光脚走过来。纪渊退到墙根，许尘自然地光脚踩上他的鞋，问他：
　　“你真舍得把我卖了？”

　　纪渊一时舌头打结，看着许尘迫近的脸，没说出来话。许尘说：“快点吧，你妹妹还在外面等着。”
　　“……”

　　纪渊把星子牵进来，引她上床休息，自己换上保暖服，捡拾匪帮物资，补充燃料。他打开燃料箱外部接口，把劣质燃料桶接上去，突然，浑身发凉。
　　他四下看，没有航空器，只有几辆很残破的沙漠车。星子的话回响在他耳边：
　　三天前阿爸被杀了。过了一天，他们把我绑走了。

　　他们家在南部临海，而这里深入大陆。难道匪帮开着几辆劣质燃料驱动的破沙漠车两天之内到了这里，只为了被他的逃生舱砸个正着？这也太巧了吧？

　　纪渊打开自动补充模式，等在一旁。月夜阴冷，寒意丝丝渗入皮肤，他打了个寒战。

　　接口转绿后，他拔下插头，扛着几箱物资走回舱室。星子听到声音警惕地站起来。许尘窝在悬浮椅上，椅背对门，看不见人。
　　“是我，”纪渊放好物资，脱下结起一层水珠的保暖服，扔给机械臂，牵起星子的手，带她向浴室走，“这边，和家里那个一样。”

　　到浴室门口，星子忽然说：“我买蜜饯去了。”她低着头，声若蚊呐。
　　“别想那么多。”纪渊想说点安慰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
　　星子掏出个破布条，递给纪渊：“阿爸手上攥着这个，我看不到是什么，怕给抢了，不敢让人看。”

　　纪渊接过破布条，展开，上面印着个黑色的莫比乌斯环，和白天监控中拼出的图像重叠，怪异得像魔鬼的两只眼。他心里发寒，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

　　如果袭击是为了原体人，杀一个无辜老人是为了什么？
　　他头绪如麻，只能先对星子说：“你先去洗，好好休息。”

　　星子走后，他又拿着布条看一会儿，揉成团塞进裤兜里，坐回驾驶座，打开引擎，将目的地设置为“万邦集市”。
　　逃生舱颤颤巍巍地离开沙面。

　　飞行平稳后，许尘道：“这有纸笔吗？我想画画。”

　　纪渊回头看去，许尘面颊边沿映射着幽蓝|灯光。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想画画？”他把绘图面板点开：“这个？”
　　“要实体的。布，树皮，或者沙子，什么都行。”
　　纪渊指着功能齐全设计人性化的绘图面板：“这个不行？”
　　“不行。”

　　“等到了万邦，我给你买一点，”纪渊说，察觉到什么，“你想起什么了？”
　　许尘又摇头。

　　等到纪渊洗完澡，夜已全压了下来。他在网站上重新找到介绍原体人的文章，读了起来。

　　“原体暴动存在诱因，使规避暴动的可能性提高……大多与宿主有关……神志越清醒，原体暴动的可能性越小。
　　“感应也会引发暴动……少见的情况下，宿主的主观意愿可能引发暴动。
　　“在编号H-30-582-400暴动过程中，宿主意识尚存，控制原体行为三十秒。此事件作为研究史上的……”

　　文章末尾，纪渊留意到一句话：
　　“目前所有已知暴动案例中，宿主无一幸存。由于宿主尸体碎片化，暴动对宿主神经系统的影响无从得知。”

　　纪渊转过头，许尘在不远处睡觉，呼吸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