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明明如月》来杯蛋酒

13、查问（一）

　　却说赵恕和赵涵分开后，并未直接去淮南王府，而是先回东宫处理政务。
　　赵恕如今兼领工部尚书一职，手中须批复的公务却并不很多。盖因本朝多循前朝旧制，屯田水利、土木交通、官办工业等多是在前朝基础上仅作修缮，一切均有旧例可依。
　　本朝以兵马定乾坤，自开国以来，每年在军费上开支慷慨，故而兵部一向是继户部之后第二富裕的衙门。而工部则素来不受重视。
　　赵恕胸中自有天下阡陌、壮志待酬，便自向皇帝领了工部差事。他意在早日通彻工部现状，传了侍郎余懃议事，是以公务虽不多，两人倒也一口气忙到午时将过。
　　传了膳，赵恕请余懃共用。
　　余懃乃泰康十一年殿试榜眼，为人颇有几分文人傲气，在清水衙门一待十五年，即使大好年华被蹉跎至今，始终不跌清骨。上一世因沅河水患，余懃被罢去侍郎职务，左迁至受灾最严重的崖山郡，连续半月带领当地军民抢建堤岸、搜救难民，终因长期不眠不休、体力不支跌进汤汤长河，死得尸骨无存。
　　后来水患平息。百姓重建家园，在沅河边为余懃以青石塑身，天冢地席，永远守望这一方水土。可叹良臣如斯，却在偌大个太和殿激不起半星垂怜，只有赵恕在那寥寥数笔的奏表里读出一腔震动，泪洒当庭。
　　眼下余懃尚在，目光坦荡，言辞清越。赵恕始终面带微笑听他细数工部各项任命。他的善意与欣赏几乎扑面，余懃怎会感知不到？当下太子留膳，便不多作推辞。二人相对而坐，浅换两盏，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饭罢，余懃告退。赵恕稍稍小憩，也出了宫，往淮南王府去。
　　甫进王府，就被告知：淮南王已醒来了。
　　赵恕心头大松，脚下却犹豫了两步。有些芥蒂不愿面对，可不亲眼瞧瞧他模样，到底不能安心。于是定了定神，大步直奔赵承铎寝室。
　　踏进门去。入目仍是那展骏马奔腾。只是室内四穴香炉里雾白的余烟缥缈袅袅，挽绕百骏，于是足下留情，成了信马由缰、踏花生香。
　　屏风后人有淡影，正靠在床头，不知拿着本什么册子，细细读着。
　　那人听见声音，似乎放下书册，朝门口看来。开口唤他时声音还有些哑涩，语气却很明确：“太子。”
　　赵恕心里轻轻叹息。他绕开屏风，走到赵承铎床前，在椅上坐下，尽量微笑道：“王爷看起来精神大好了。”
　　赵承铎略颔首。他将书册搁在一边，抬手拉了床铃。有小仆闻声进来，奉上茶水。
　　赵恕没有端茶。他不欲多呆，只默默打量赵承铎，见对方气色恢复不少，还有力气看边防奏策，便道：“王爷虽已无碍，还是应当多多休息，军中之事何不交给副将代办？少王爷几日，军中想来也不会乱套。”说着又觉得自己话有些多，就闭了嘴。
　　赵承铎不知在想什么，始终半垂着眸，听他相劝，道：“一些未竟之事罢了。臣当尽理，太子不必忧心。”
　　赵恕见他固执，就不再劝，起身道：“罢。王爷事忙，本宫不便多扰，这就告辞了。”
　　他说着要走，赵承铎却抬眼看来，眼眶淡红，眸中血丝尚未散尽，一脸的疲态病容，让他周身常年的杀伐冷肃之气都大为弱化，显得竟有些许柔软。
　　赵承铎微微抬起手，对他招了招，低声道：“云安过来。”
　　云安是赵恕小字，据说是他母妃临终前所取，皇帝从其所愿，赐给他为字。
　　多年不曾听到这个名字，赵恕有一瞬愣住。他蓦地想起小时赵承铎常这样叫他，心头忽酸，大抵还是贪心这一丝情谊吧，他依言靠近了些。
　　“堂兄？……”赵恕见对方示意他低下头，就顺从地弯腰俯身。
　　大手虚落在他发髻旁，赵承铎像小时安抚他那般，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道：“我既活着，云安不要忧心。”
　　他说了两遍不要忧心。赵恕感觉有些异样，却辨不出哪里不同，只当他是知道自己通宵相守，说来让自己不用挂怀。当下正欲回应，他却已收回了手，道：“太子事多，且去忙罢。”
　　又是太子了。
　　赵恕于是直起身，也克制地道：“王爷好生休息，本宫告辞。”
　　他回身离开，自是不曾看到赵承铎一直目送他背影，良久，才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王府外，御廷卫何蔺已带着一行十个天队侍卫等候多时。见到赵恕出来，众人下马行礼。何蔺上前抱拳道：“天队队长何蔺，见过太子殿下。”
　　赵恕已收拾好情绪，笑道：“候卫不必多礼。今后本宫之安危，还请候卫多多费心。”
　　“属下定当全力保护殿下安全。”
　　何蔺武将出身，讲话习惯了直来直去，赵恕反而听着舒坦。当下认镫上马，吩咐何蔺带着天队众人及几个长随的东宫护卫，随他同去刑部司。
　　一路无话。众人到得刑部司，早有门吏通传。刑部司郎中急忙出来迎众人入内。
　　赵恕不等那郎中聒噪奉承之言，直截道：“本宫亲来审审那两个贼子，你带路罢。”
　　那郎中忙道：“大牢污秽，怎好劳动殿下千金贵体？不如下官将那两人提来，殿下在堂上就审如何？”
　　赵恕似嫌他啰嗦，不耐地瞥了他一眼。那郎中头皮一麻，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再不敢多嘴，领着众人到了刑部司大牢。
　　为免串供，那两人被分开关押。此时狱卒已将二人提到刑室，绑在邢柱上，等候赵恕审问。
　　赵恕似不喜人多，命其余人等在外等候，只带了一个长随侍卫入内。侍卫搬来座椅，赵恕落座，闲理衣衫罢，方漫声问道：“你二人谁是蔡文？”
　　柱上两人皆血污遍身，看不清本来面貌。其中一人虚弱地动了动，气若游丝道：“是我……”
　　蔡文便是上一世买官至林川府知州之人。他进了牢门，一遍大刑都没过完，就哭爹喊娘地招认了自己约人在春秋斋密会的缘由，正是为了打通关系，行贿买官。
　　但他没想到招认之后还得受刑，为的却是谋害太子一事。他满头雾水，死活不敢认。买官毕竟未成，认了左不过砍头死罪，可谋害太子，那是要诛九族的啊！
　　此时他生怕再过刑，忙应了声，一边垂死挣扎般抬起眼。待他看清椅上之人，登时一阵悲愤冲破胸腔，嘶声喊道：“太子殿下！殿下！小人是冤枉的啊！小人不曾谋害殿下啊！”
　　他喊得激越，赵恕则心道还不错，一时半会死不了，且能撑到明年春闱祭天。听他直呼冤枉，赵恕失笑道：“你是什么东西，当然不曾谋害本宫。”
　　蔡文声泪俱下：“殿下既知小人冤枉，为何要在御前污蔑小人啊？！”
　　长随侍卫莽鞭在手，闻言一鞭直抽其身，喝道：“放肆！尔敢对殿下无礼！”
　　赵恕抬手让侍卫不必动粗，笑道：“本宫那不叫污蔑，那叫送你上路。本宫如此好心，你怎的不领情呢？”
　　蔡文被抽得几乎痛死，又听到太子这般明晃晃的戏谑之言，简直目眦欲裂，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他不敢做声，赵恕就继续说给他听：“本宫好人做到底，不妨告诉你。你既已招认乃是五皇子帐下之人，又招了买官渠道，本宫念你替朝廷省了不少麻烦，就容你活过今年，留你个全尸。”
　　他这边正说着，就见一旁刑柱上原本毫无动静的另一个人，手指微动，几不可查地抬了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