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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许诺 ...

  •   殷阳城内,琉璃砖瓦极尽奢靡,沿途路段商铺花样繁多,教人看得眼花。

      沐梓谂端坐于马车内,用心聆听着商贩们的吆喝声。无非是些家常话,她却将财政局势分析了个透彻。

      寻常要用的盐巴、粱米类的吃食价格上涨,来自扶桑、百济的他国玩物增至三四成。粮仓或有亏空之相,他国玩物至多只能占三成,可现今却有增长势头。
      看来,朝内“倒戈”的官员倒也不少,也不知是那蛮国给了何等好处,竟让他们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转而当起他人舐鞋狗。

      “求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一穿着破烂的老妇抱着个垂髫小儿,不顾一切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下窜到了马车前,将马车硬生生截下。

      “我的夫君也在山林中遇难,我也因体虚干不得重活,只得每日绣鞋贴补家用!可近来孩儿高烧不退,已用尽家中所有钱财,我已别无他法!求大人赏口饭吃,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凄惨无比地哭喊声将道路两侧的百姓都吸引了过来。

      那老妇低垂着头,抱住孩儿的手微微颤抖着,一副胆怯却又豁出去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马车被逼停,鱼内侍的脸色都垮了下来。他冷哼一声,唤来禁军,要将那不识好歹的老妇赶走。

      沐梓谂勾起唇,满脸戏谑:“公公,有大鱼上钩,怎可不抬竿。”

      鱼内侍一愣,在眨眼间便已明白沐梓谂的用意:“沐小姐的意思是那老妇有问题?”

      “那老妇看似声声凄厉,实则处处漏洞,想来从前也在此得过好处。”沐梓谂摸索着窗沿,伸出半个手,朝聂子慈勾了一下:“雨燕,过来。”

      马蹄声响起,聂子慈已然落地。他站于车窗边,附耳过去,沐梓谂细软的声音便打着弯,绕进了他的耳中。

      “与我道明老妇现是何样。”

      聂子慈一早便发现有一老妇形迹可疑,牵着个孩童在人群中跟随马车走动,便早早观察起了老妇。果不其然,那老妇抓准马车慢行的时机,一举冲了上来。

      他盯着老妇,向沐梓谂描述着老妇身上的细节:“身材圆润,面上涂色导致黄蜡,手指不似常干刺绣之人,中指上并未佩戴顶针;怀中孩童不似高烧不退的模样,而是被人用药迷晕……”

      鱼内侍听到此处,眼中惊色已无法掩藏。他看着沐梓谂,似觉得她眼并无问题:“沐小姐,你这眼好好的,怎得用布蒙上了?”

      沐梓谂摇了摇头,启唇回道:“我这眼……大抵是因触了上天的逆鳞。如今虽失去了以眼辨物的能力,但我还有颗玲珑心,这便不算眼瞎。”

      鱼内侍沉默不语,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般好的娘子却每日被病痛折磨,昏迷七日后还没了双眼,若是换作他人,怕是早已寻死觅活了。

      沐梓谂掀开车窗帘,露出了半张脸,轻声细语地对聂子慈道:“你让禁军将那老妇赶走,等她行至人少之地后,便道明善心后便将银两给她。”

      沐梓谂唇口开合间,淡雅梨香便随着细微的风,喷洒在他耳根处,或向上,或向下……

      聂子慈不用眼看,都能知晓沐梓谂心跳如何,气息是否顺畅。他微微掀开半唇,那还带着温凉的梨香便争先恐后地闯了进去,被他吸入喉腹。

      这刻,他仿佛处于冰火池中,心竟莫名的躁动不安。

      “然后藏于暗处,等老妇放松警惕后便一路跟着她。”沐梓谂思索了一番,提醒道,“切记,别被表面事物迷了眼。梁帝那边有我在,你安心去便好。”
      “还有啊,一更天前你得到朱雀门前接我回沐府。若有变动,那便直接入宫,与我道明情况。”

      沐梓谂说完,放下车窗帘,隔绝了那层火热。马车中冰块化动,沐梓谂小声道:“没有你在……我很不安。”

      此刻,聂子慈的心像是被羽毛挠了般,痒痒的,带着些别样的情绪。

      他悄悄向马车靠近了半步,沉声回道:“好。小姐命令,在下已谨记于心。”

      马车窗时不时透出的凉爽,亦不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他抬手覆于脖侧,试图挽留那一刻的失序,可又想起沐梓谂的命令,只得强行压下那颗躁动的心。

      聂子慈走向王焕,语气颇为僵硬:“王大人,小姐之令,驱赶老妇。”

      王焕捏紧的拳头嘎嘎作响,但鱼内侍在一旁的情况下,他还是忍了下来,唤来手下将那老妇驱赶离开。

      这一举动自是引得百姓不满。
      百姓们小声窃语,见着禁军便一副害怕的模样。而聂子慈则借着骚动,在人群中隐去了身影。

      马车继续向前,这一路倒是安稳了许多。很快沐梓谂便被这车内熏香熏得迷迷糊糊的,直到被人搬到入宫的软轿内,她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梨花膏嘞~”
      商贩吆喝声似再临耳边,昔日记忆从脑海里不断涌现,逐渐侵占了眼前一切。

      她曾见证过梁国盛景,亦亲眼见此景化葬身火海。而百姓们的哭喊声化作尖锐的针,不断扎入肌肤内,刺痛着沐梓谂的神经。

      “求求你,不要杀我的孩子!”凌夷将领举起砍刀,张狂大笑。很快,这对母女便没了气息,只留下躯干在风中倒地。

      沐梓谂不安地抓住袖口,指甲竟被这股力压得裂了开来。她的呼吸急促,额间碎发已被冷汗打湿,黏在了一起,脸色苍白得可怕。

      睡梦中,似有人将她搬至软垫上。

      “何太医,沐家娘子情况如何?”似有一浑厚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接话的是一个年龄稍大的老人:“依老臣诊断,沐小姐因常年病痛缠身,加之思虑过度,有离魂之症。虽有高人以内力针灸法将魂定住,但三魂七魄已离了半数。按理说到此等地步,人就该入半截黄土了才是,可沐小姐却被一股玄妙的力量滋养……”

      老人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倒是让男人急了起来:“何太医,话说到一半没了,俸禄是不是也可以到一半便没了啊!”

      “哎哟!陛下!您也得体谅一下老夫我的舌头啊!老夫我都花甲之年了,比不得少年郎们说话快!”何太医连胡子都不顺了,急忙回梁帝。

      梁帝看着躺在椅榻上的沐梓谂,不耐烦地朝何太医挥了一下手,示意何太医继续。

      “这股玄妙力量不仅在修补沐小姐损失的气,且以那高人的内力为养料,慢慢将沐小姐的先天弱病逆转。只需辅以缓补之食,添于气血药,沐小姐便可如常人般随意行走了。”

      何太医一口气道完,拿起桌上茶水狂饮了起来,又似想起要事,便放下茶杯,悠悠顺着特地留下的长胡须,“沐小姐的魇已被老夫施针驱散,不过半盏茶便可醒来……”

      何太医话音刚落,沐梓谂便睁开了眼。

      她摸索着身旁,似想起身,手还未落空便被宫女接住,引她坐起。

      “沐小姐既然醒了,老夫便可告退了。”何太医朝梁帝行了个礼,便提起药箱急忙离去。走的时候还嘀咕着,“梁帝都一把年纪了,怎的喜欢金屋藏娇。”

      梁帝才将心放回肚,听到何太医道此言,茶水梗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他闷声咳了下,好半天才将茶吐回杯中,怒拍桌:“大胆!乱议上,当斩舌!”

      何太医闻之,健步如飞,没一阵便离殿而去。

      沐梓谂抬手抚着额头,脑中阵痛不休,眼前碍物去除,只觉心中一顿发慌。适才觉着少了点物件,也顾不得障物,忽地站起,在软榻上摸寻了起来。

      梁帝想起沐梓谂被抬过来时的模样,似是想起了某物,便看向桌上布条,不急不缓地询问道:“沐娘子在寻何物?”

      沐梓谂再次听到这般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回道:“是梁帝啊。快些过来,为我寻块锦布条便可。”

      还未道完,便对着一旁的宫女比划起布条的形状,“大抵与我穿的这套衣物颜色相近。”

      梁帝抬手,宫女们见状退至一旁。

      他则行至桌边,将锦布拾起,悄悄放于沐梓谂手边:“沐娘子,此前孤都是与你在信中畅谈,你是如何能识得孤?莫不是生了双天眼,可览天下事?”

      沐梓谂摸索的手一顿,转瞬间便已明白梁帝话语玄机。
      梁帝这是拐着弯试探她呢,问她是否应天启顺民愿而复生。

      此前她并不信,直到一路行来,光景入常,虽与记忆中的广安四十七载有些许不同,但也却证,她已然回到一年前。

      勾起的指尖恰好触碰到一片清凉,沐梓谂感受到布条纹路,悄然松了一口气。

      她将布捏于掌中,寻声而动,行于梁帝身侧,眨巴了下眼道:“梁帝怎知我有第三双眼。可莫学着话本里的人儿,随意勘破天机,妄图改变他人命运。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一词,用于此时的梁帝正合适。他已知晓太多玄机,不可直言道出,可光是逆天一举,便能将他此后的命途断送。

      梁帝嘴角的笑意渐失,连看向沐梓谂的眼神也变得深邃了起来。他张狂笑道:“若是孤逆了这天又如何?兜兜转转,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唯有启明星升起,方可结束黑暗。”
      “孤为何不能做这第一人!”

      沐梓谂藏于袖中的手颤了下。

      往复循环,无止无休,唯有断送至尊命途,方可结束黑暗吗……

      上天啊,这对于一位心怀天下的帝王,终究太过残忍了啊!

      沐梓谂深吸一口气,终是开口询问道:“梁帝…你还剩……”

      问至一半的话被梁帝出声打断:“上天仁慈!只夺你双眼。看来,当初赐你的那侍卫是派上了用场。”

      沐梓谂垂眸沉思,面上似有风暴聚集。

      “不喜孤算计他?”
      梁帝见她愈发阴沉的脸,笑道,“可孤当初将他赐你的时候,本就是用来算计你,因你实在太危险,哪怕是她之女,也不得不防。”

      沐梓谂冷哼了声,似是察觉到异样,指着梁帝的心口道:“话不从心,此前你可不会如此。这些时日你经历何许我并不过问,但这种痛苦你却满不了我。”

      见沐梓谂如此反应,梁帝忽地闷声笑了,笑得弯了腰,笑得让殿外众人心颤:“好!好!好!梁国有你在,孤便安心了!”

      沐梓谂不知笑从何来,转身背对梁帝,却也闻到暴雨前夕的潮气:“逆天而为,如蝴蝶振翅,或会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你怎知我一定会答应?”

      “孤之决心,已在沐娘子身上显现,而沐娘子的心在醒来时,便已决定。”梁帝盯着沐梓谂,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自信之色。

      沐梓谂自是心下明了。

      她将锦布重新系于眼上。哪怕前方路阻如山,只剩无尽悬刀,她都将毅然前行。

      她勾唇而笑,一甩袖袍,转身朝梁帝单膝而跪:“承蒙梁帝厚爱,谂必当全力相助!”

      此刻开始,她便承了帝意,为梁国,战天意。

      二人相视,一清明,一无神。仿佛穿透了一切隔阂,灵魂来到同一片天地。

      至此,沐梓谂便已然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梁国!为了万城百姓!

      她被梁帝搀扶着缓缓起身,右眼角下红痣刚好露出半面。如点睛之笔,教人一眼便沦陷了进去。

      可她却毫无察觉,只是笑叹道:“许久未曾下棋了,不如共弈一局,也让我瞧瞧梁帝的棋法可有长进。”

      此一幕,却巧让殿门外等候的王焕瞧见。霎时,他的心中如上九天,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想:沐梓谂定是那身处仙台玄女,却因贪恋崖口红梅,而被云烟拽落凡尘。如此美貌,怎会无英雄相配。如此女子,为何自己不可上前追求一番?

      许是因他的目光太过炽烈,梁帝那带着冷意的眼便望了过来。

      梁帝拍了拍手,便有宫人上前,挡住了王焕投来的视线。见那碍眼的人被挡住后,梁帝才道:“沐娘子这般美貌行于太极殿,怕是要让那史官将孤写成败坏风德、金屋藏娇的昏君了。”

      沐梓谂不知此话何出,回道:“梁帝说笑了。史官亦明心,定不会乱下定论。”

      很快宫人便搬来了行棋用具,在梁帝的示意下摆放于沐梓谂面前。梁帝率先执白棋,随心落下一子:“鸿雁先行,鹊鸟随后。”

      沐梓谂被宫女搀扶着坐下,将黑棋置于掌心。

      她捏着沁凉的玉棋,听着棋子敲打棋盘之声,已有了思考:“梁帝这一子,龙困于野,可不是好去处。”

      道完,便将一子放于黑子对角处,“说来,梁帝可知鸟燕之食来于何处?”

      梁帝思索着棋局,瞥向了殿门口楞站着的王焕,眉头都皱了起来:“农栽、人食、鸟偷,如此往复。”

      他落下一子后,竟发觉东面棋子已被尽数围堵,“沐娘子的意思是……户部?”

      “近来商贩哀怨,梁帝可曾注意?”沐梓谂将东面白棋后路封死,白已被黑吞没半数,“盛世之局,粮盐价格却上调,这对梁国来说可不是好事。”

      梁帝看着棋局,有些为难道:“此事孤早已暗中调查,可进展半分都无,实在怪哉。”

      “蛀虫已露头,梁帝安心等待便可。”沐梓谂勾起粉唇,以手背撑脸,慵懒地似那山野的狐狸。

      “又或可见一番:燕赴雨来之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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