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梦妖》满地繁华

7、曾经深爱

　　坐在熟悉的早餐店里，旋筝嘴巴机械地啃着油条，思绪一点一滴地被扭转过来。人类生来就背负着无法甩去的原罪，贪嗔痴恨爱恶欲。人生因此而丰富多彩，也因此而生出摆脱不掉的怨恨和痛楚。生命里总是充满了矛盾，而自己正处于这个矛盾中。旋筝痛苦地如同剥洋葱一般将这件事剥落离析，就像那天她决然离开B市一般，那天雨下得那么大，仿佛要浇灭她所有的希望和温暖，将曾经最依恋的东西无情地从她的身体从她的血肉里剥落出来，血淋淋的真实，展现在眼前。

　　她爱着季景年，从大一相识，到大二相知，到大三相恋，到最后的不得不分离，即使到了现在，也如此地爱着他。有人曾说过，“男人和女人之间难道真的存在爱情吗？那难道不只是□□之间的欲望与纠缠么？但是如果这种思念在两人分开两年或者更久时也依旧浓烈，甚至超乎在一起的时候浓烈之时，那么就是爱情了。因为这种欲望已经超过一时冲动的荷尔蒙保质期——七个月了。”

　　可是矛盾的是，她不能爱他。因为那个让她想起来至今都觉得世界如此之小简直让人觉得不可置信的原因。在听见那件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被生生地撕裂成两半，她握着那人的手，不得不松开，最后她站在雨里敲开他家的门，在他惊愕心疼的眼神里，昂然扬头，“对不起，我不爱你了，分手吧。”任性地摔下这句话就转头离开，也不顾那人伸手欲拉住自己的手。

　　她明白他的一切，她知道季景年会包容自己所有的小脾气小任性，走马路的时候会细心地把自己护在里面，并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笑容；赶公交车的时候遇到很挤的时候会用宠溺温暖的笑容安抚自己说别害怕，我会保护你；如果食堂里卖完了盖浇饭而自己又执意要吃一定要吃的时候会拍拍自己的头温和地说下次再吃好不好，而如果自己执意为此又不吃饭的时候他会轻叹一声真的就跑出去买。她依赖着他的所有，她甚至窃喜于他能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每每在室友揪着她的耳朵说“你真是个混蛋女人啊，霸占着这么好的男朋友。我给你说，如果你再这么奴役你的男朋友，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是的，她后悔了。
　　因为，她失去他了。

　　她对他说“我甩了你。”但是她的心却同样在流血。她被命运甩了，所谓一物降一物，人类终究躲不过命运的摆弄。
　　她弯弯眉眼露出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却极其刺眼。

　　丢下已经凉掉的油条，旋筝付钱之后站起来走出店门。早晨的清冷已经过去，此时的太阳已经开始散发着温暖的光来，打在眼睛上带起一阵浅浅的刺痛感。
　　她像只刺猬一般竖起浑身的刺来保护那个羞耻到无法告诉他的秘密，挺直背脊维持着那个秘密不愿透露分毫，为了让自己成为负罪的一方，成为背负着原罪的十字架的一方。

　　她挺直背脊慢慢消失在晨间的阳光里。她冷冷地看着眼前金属漆紧闭的电梯门，再抬眼瞟了一眼那个不停上升的数字，直到“哐当”一声电梯门开，就像是灰姑娘被眷顾成为公主的魔法，门缓缓洞开，门口站着微笑着对她伸手的王子。
　　可惜她不是辛德瑞拉，只是恶毒的后母而已。

　　门框上倚着的少年有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她总看不清他掩在眸底的神色，正如同他现在浅浅地扬起笑意冲着自己颇为慵懒地扬起单手，“哟~小~筝~都没给我带早饭么~”旋筝想他总是适合任何模样的，无论是图书馆里的谦逊温和还是宠溺地拍自己头的模样……
　　发现自己思绪已经漂移到莫名其妙的地方的时候，旋筝闭眼然后张开深深呼吸，就看见眼前的少年漾开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墨色的眼睛里升腾起浅浅的雾气，“阿筝这是沉浸在我的美色里不可自拔了么~”

　　黑线过后，旋筝抿唇露出个浅笑。她何尝不明白，他这么说也只不过是为了缓解他们之间突然凝重起来的气氛而已。他从那时候起就那样聪明，总是能够那样适时得当地处理好一切，摆出各种完美的面具面对别人，然后在对着自己的时候用那样宠溺温暖的眼神说，小筝，走吧。曾经自己也自卑过，站在他身边会不会不够耀眼。不过最后被那份情感击败，她爱他，从最初的憧憬崇拜，慢慢地全身心地爱。
　　“我们谈谈吧，季景年。”郑重地对上眼前的眸子，不期然看见如雾般飘渺的寒意。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倏地闪过一丝耀眼到让人难以辨别的明亮的光芒，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不。”
　　旋筝愕然地看着眼前的门缓缓阖上，以及听见飘落的那句，“不过就是早餐嘛~不用道歉了呦~”
　　——你果然还是那般聪明，季景年。

　　在门阖上的那一瞬，漆黑的眸子瞬间深邃起来，季景年干净纤长的手指轻轻插/进头发，他闭眼就着门坐了下来。既然不想说事实的话就不要说“谈谈”这种话，旋筝。你的伪装太过粗糙，从来逃不过我的眼睛。
　　旋筝看着眼前闭上的门，轻叹一声，转身。
　　季景年太聪明什么也骗不过他，更何况因为陷入情感而无意识总会表现出说谎迹象的自己呢……

　　人类之所以脆弱，是因为受到情感支配。而季景年是个可怕到足以将理性与情感放在并驾齐驱的位置的男人。他爱着旋筝，但是却因为恐怖的理性更让他看得清楚旋筝的每个不自然。
　　绝对有什么理由，而且也是让旋筝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理由。季景年皱紧眉头，纤长的手指敲击着键盘，眉头紧锁。

　　不过，在此同时……
　　季景年看着眼前打开的页面，展眉一笑。
　　H市当真是个很好的地方，拥有发达的计算机与电子产业，以及优秀的IT精英。一切尽在计算之中。他转了转靠椅，在看见明亮的灯光映亮的大门时，他弯唇一笑，
　　——我们就差两张门的距离呢……小筝。

　　季景年明白旋筝的所有逃离，他给她时间疗伤，然后在两年之后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任性够了，该回家了。”
　　呐，阿筝你成长得太快，连骨头都发出“咯咯”成长的声音，那是疼痛与负担么，在你的眼睛里留下那样……沧桑而刻骨的痕迹。
　　我不会留你，一个人。
　　如果你拒绝，我就在你身边，在你能回过头的地方，永远地陪着你。

　　季景年一直很聪明很骄傲，但他愿意为了一个叫做“旋筝”的人放下所有的聪明与骄傲，做一个傻瓜。

　　拉开落地窗的窗帘，阳光从玻璃窗外一下子撒了进来，仿佛铺了满间的暖意与灿烂。木质的画板静静地搭在窗前，洁白的画纸宛若新生儿一般稚嫩无暇，旋筝闭着眼手指缓缓抚过白纸，感受着它的生命力和纸张的那种硬硬的触感。
　　张开眼，手中的铅笔与纸张相碰，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蚕食桑叶一般，清脆地轻柔地——

　　阳光洒在旋筝的手指上，宛然可见少女投注在画纸上专注的眼神，手下的轮廓逐渐清晰，泼墨般漆黑的短发、清爽干净，看不清内容的黑眸深邃如黑夜。那是她画笔下永远的主题，从偷偷画，到被抓包的时候看着他弯唇，“欸，这是我么。比我丑多了嘛~”的调侃。之后就是一直画一直画，像只小狗般摇尾夸耀着自己的画工，以及拍上头温暖的触感，“能被小筝画真是太好了。真希望，能够永远被你画下去。”

　　当时脸颊滚烫一片，只觉得这家伙果然永远是甜言蜜语的杀器。明明有时候很坏很腹黑，却完全讨厌不起来，只觉得每天好像……都会喜欢得比昨天更多一点。而问起他的时候，他居然还搓着下巴很认真地戏谑，“大概是我每天更优秀更帅了一点吧~”
　　而在自己紧张地追问他对自己的感觉的时候，他却是点点自己的额头一脸严肃地说，“除了我谁还敢要你这个迷糊鬼？看书看到在图书馆闭馆睡过去的家伙~”

　　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呢？蹦起来说自己不迷糊还是生气地背过身去跑掉呢……
　　旋筝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笔下的素描少年勾起的笑意仿佛也生生透着三分讥诮四分不屑似地。
　　“呆头鹅，你不知道呀~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

　　曾经卑微地觉得只要能在他身边，陪他一起体味过世间百味便是好的，现在却生生被生活撕裂，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能站在他身边。
　　这是罪，不得不偿还的罪恶。
　　我们都只是命运的提线木偶而已，谁也无法控制。

　　手中的铅笔颓然跌落在地，旋筝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风景，伸手拉过窗帘。光被厚重的窗帘遮盖，连同贴在画板上的画纸也一起黯淡了下来。
　　旋筝决定不要逃，生活本就该这样，千疮百孔，满是疮痍。正因为卑微，才不能丧失向前的愿望。
　　对不起，我愿放你自由。季景年，你本就不该被我束缚。这都是命运无情的恶作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