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陈小乖

15、第 15 章

　　十四

　　初二必定是不宜出行的日子。
　　诸葛原本定了8点的闹钟，但他前一天下午睡到天快黑才起来，心里又存着事，晚上理清之中的睡不着了，直到后半夜才浅浅入眠。阿斗则酣畅淋漓的打游戏到凌晨。两人起床时已过了九点。
　　诸葛前一天已经收拾好，但阿斗这贪玩孩子根本没收拾。回家是高兴的事，为了自己隐秘的念头责怪阿斗诸葛是做不出来的，只得耐着性子等阿斗丢三落四手忙脚乱的打包。
　　10点钟两人出门，这天仍然是好天气，过年里一大早车也少。但诸葛送阿斗回家一趟，无论如何要为他家人买点东西。买完东西已经过了10点半，路上需要七个小时，到L城天都黑了。
　　两人上车，诸葛刚转动钥匙发动车子，阿斗突然愁眉苦脸的说：“亮叔叔，我要去厕所一趟，昨天晚上好像肚子凉了。”
　　不让人上厕所是不人道的，诸葛心里虽然急，但仍很潦草的点了点头。
　　阿斗跑进商场没多久，诸葛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意料之中的，魏延。
　　诸葛飞快的思考着说辞，接通了电话。
　　魏延在电话那端问：“你起床了吗？”
　　“我们都已经出门了。”
　　魏延很诧异：“你们要去哪儿？”
　　“送阿斗回家。他过年总得回家见亲人一趟啊。”
　　这个答案很显然让魏延措手不及，过了一小会他才问：“你们……怎么走的？”
　　“我开车。”
　　诸葛抬腕看表，阿斗去了有五分钟了。
　　“你一个人？需要我换手吗？”
　　“不太远啊。而且我们已经上了高速，现在到了……”诸葛说了个途中的地点，“不好意思，昨天忘了告诉你。”
　　魏延沉默片刻，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诸葛故作轻松的回答：“初七我们一起回来。”
　　魏延又沉默片刻，才说：“那你们路上小心。”
　　他语意中有说不出的寥落。诸葛霎时感到了自己的残忍。但他装作不知一般说“谢谢”。
　　挂断电话之后他松了口气，虽然不好说是对是错，但好歹暂时解决了。关于他和魏延的事，他不太愿意深想。一团乱麻，他没有精力去理清。
　　大约又等了十分钟，阿斗攥着手机跑出商场跳上了车，哎哟哎哟的叫腿麻了。
　　诸葛放下了心事，终于有余裕开玩笑：“没把人商场的厕所堵上吧？”说着发动车子，阿斗却赶紧说先等等。
　　“刚才我上厕所的时候魏叔叔给我打电话问我们起床没，我跟他说您开车送我回家，他说也过来一起。”阿斗看着诸葛，声音渐渐低下去，“您觉得……呢？”
　　诸葛从阿斗语气的陡然下折里察觉到，自己一定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他立刻调整了表情。
　　然而阿斗已经开始小心翼翼的解释：“我只是觉得您一个人开七个小时的车会累。而且魏叔叔他也非常愿意。我只是告诉他现在我们在那里，他说马上过来。如果……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我就帮您推掉？”
　　阿斗陪着小心探询的神情让诸葛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尤其他和刘备模样那么相像，他怎么能对阿斗生气？
　　他正酝酿着安慰的说辞，一辆丰田路霸雄纠纠气昂昂裹着劲风挤进了一旁的停车位，魏延简单拎个包下来锁了车，径直打开雷克萨斯副驾的门。
　　阿斗又探询的看了一眼诸葛。诸葛对阿斗笑笑，轻轻推推他：“坐后面去。”
　　魏延在车外的阳光里对他微笑。
　　诸葛也对他微笑，他笑的时候微微扬起下巴，从头到肩呈现出异常优美的线条。

　　他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上路。诸葛开了前半程，后半程则由魏延接手。一上高速公路阿斗就给妈妈和外婆打了电话，虽然之前他表现得那样无所谓，但其实是想念亲人的。魏延一开始并不主动和诸葛说话，反而和后排的阿斗你一句来我一句去聊得生风。一个小时后阿斗有些累了，安静的靠在后排闭目听MP3，魏延才没话找话的和诸葛对了两句。
　　诸葛不太热情，但也绝不冷淡。魏延想这或许因为谎言被当面揭穿，面子上下不来。等到他们独处的时候，他找机会把话说开来，应该就没事了。
　　早上明明是明朗的晴天，但出发后头顶上的云层开始堆积，到途中服务区休息的时候，天色阴沉成铅灰色，浓云压在头顶。魏延上厕所出来，看见诸葛正靠在车头望天。深深浅浅灰色的云朵好像无边无际的海浪，晦暗的天色把他的身影剪成沉郁的颜色和寂寥的轮廓，魏延有一刹那迟疑到底该不该去打扰。
　　他的生活和生命，似乎都静止了。
　　然而阿斗跑了过去，从后备箱里翻出吃的。诸葛的身体微微一侧——这一侧表现出了超强的平衡的优美——沉郁的色彩流动起来，他接过阿斗递来的牛肉干和水。
　　魏延这才觉得自己可以走近。
　　再次出发时魏延主动提出换手。诸葛沉静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副驾上的诸葛姿态懒散，眼眸似闭未闭，让魏延忍不住生了想要去捏他一下的念头。他过一时半刻就忍不住看他一眼，好几次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诸葛都若无其事的避开。
　　“要是累了，你就睡一会吧。”
　　魏延的车开得极其平稳。这和他曾为刘备开车的经历有关。诸葛想起这个人最初也是刘备推荐来做他的司机，虽然他没有接受，但一晃也都快十年了。一天又一天，时间走得这么快，根本来不及细想，当时刘备推荐的司机，现在还在为他开车，可但刘备却已去世两年多了。
　　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根本不能去想。
　　冬季昼长夜短，再加上天色原本也晦暗阴沉，夜也就来得更快，似乎只是微微低了下头，天就快黑了。
　　阿斗的亲人们开始焦虑，一个又一个电话，先是外婆，后是妈妈，最后连舅舅也打来了。阿斗嘴上不提，心里也隐隐有些着急。诸葛亲自打了电话过去，又安慰阿斗。
　　“你放心吧，晚饭前一定能赶到。是吧魏延？”
　　魏延听诸葛问自己，赶忙回答：“我开车的水平你还怀疑么？”
　　在魏延的高超技术下，雷克萨斯充分展示了自身优越的性能，比预定提前了接近半小时，下午五点左右到达了L城。阿斗见到久违的亲人，高兴无法言喻。晚饭时大家欢聚一堂，说说笑笑，室内热气蒸腾。阿斗的家人对诸葛和魏延客气周到，频频举杯劝酒。老人更是不容拒绝的为他们盛汤盛饭。
　　但诸葛并不愿意多作停留，草草吃晚饭表示要离开。
　　魏延并不知道诸葛是什么心思，但他决意跟从，于是也飞快的吃完。两人提着东西打过招呼要离开，阿斗的舅舅追出来留坐，还说有事要商量。
　　诸葛略垂着头笑笑，只是说时间不早了，过年酒店也不太好找，要赶紧去住下什么的。魏延虽说和这家人第一次见面，但诸葛如此客气而生疏，他便自觉担当了自来熟的角色，一番称兄道弟，顺利的平复了舅舅的情绪，带着诸葛抽身。
　　两人上了车，诸葛发动车子开了空调，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街灯昏黄，黑夜铺天盖地，寒冷无声无息的渗透到每个角落，行人稀少，但每扇窗户后面都欢乐非凡，还时不时有鞭炮烟花乍现。过年原本就该如此。
　　诸葛看着前挡风玻璃外的巷子良久。离开阿斗家之后，他终于撤下了脸上客气的笑容。
　　“有烟吗？”
　　魏延有些诧异，诸葛是不抽烟的。因此尽管他身上总带着烟，却从不在诸葛面前抽。
　　但他不问为什么，掏出烟和打火机递过去。
　　诸葛点燃一支，猛吸一口。他甚至没有吐出烟雾。
　　“我们……去找地方住吧？”他转头看着魏延，问。
　　魏延却反问：“如果我不硬跟来，今天晚上你准备一个人在酒店里过？”说完又自嘲的摇摇头：“我值得你怕成这样吗？当时，你也觉得很快活很舒服吧？”
　　他明明可以跳过雷区，当做他们之间那今天之前并不存在、今天之内他一直无视的鸿沟不存在，然后就像诸葛对待阿斗的家人一样，用表面的礼仪，维护表面的温存亲密的关系。
　　但他不愿这样，他讨厌粉饰太平，也不爱看诸葛强行压抑不耐的脸。虽然那张脸对于表情的控制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天衣无缝，但他能一眼洞穿。
　　只有极度的爱和了解才能使人如此。
　　魏延终于走到这一步，他绝不后退。

　　诸葛别过脸去看着窗外。
　　魏延试探的去拉他的手，但诸葛似乎脑后长了眼睛，还不等他碰到，就挪开胳膊。
　　他的态度坚硬森冷，不愿提，不想提，不要提。
　　还有，我忍你很久了。
　　魏延也不和他计较这一城一地的得失，说：“你不是说要去找住处吗？”
　　他也不等诸葛回答，提高了声音，加重了语气，说：“除非你露宿街头，否则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一间房。一张床。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