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陈小乖

1、第 1 章

　　一

　　刘备出殡那天早上下了一会雨。遗体告别仪式只象征的走了个过场，未亡人席位空设。灵堂外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们鸦雀无声的在绵密的小雨中肃立着，只有诸葛、赵云、魏延、李严、马谡等高级干部见了刘备最后一面。
　　这是这半年来诸葛参加的第三场葬礼了。仅仅半年而已，刘氏集团的大佬们一一殒命，先是关羽被发现身中十多枪，死在码头，紧接着张飞在他自己名下的夜总会里被割破喉管而死。关羽张飞是和刘备一起建立集团的两大巨擘，这二人一死，集团顿时陷入一种慌乱的人人自危当中。刘备在高级干部会议上对诸葛等人拍了桌子，要求一个月之内查出到底是谁干的。然而这边还没查出究竟来，刘备就随着两个把兄弟上了路。这次是谁下手倒是清清楚楚。那天是张飞的三七，刘备心中悲苦，想起他们还是街头小混混时张飞就喜欢吃的城东仅此一家的灌汤包，专程开车去买，结果在一个并不十分拥挤的十字路口，一左一右两辆重卡疯了一般朝他撞来，刘备躲避不及当场死亡。事后查证，那两辆失控的重卡，是吴氏集团旗下物流公司的车，两个司机也都当场死亡，在血液中验出了相当分量的酒精和兴奋剂成分。
　　刘备车祸的消息传来时，诸葛还在公司加班，魏延在他身边打电话确定第二天要竞标的那块地的情况。桌上的外线突兀的响起，号码陌生，但这号码能出现在诸葛的桌上，说明已经通过了秘书小姐那一关。诸葛略皱皱眉，接起电话来。
　　这时魏延终于讲完了电话，兴冲冲的收线要向诸葛回复情况，却见诸葛拿着听筒，脸色一点一点的苍白了下去，最后用异常不稳的声音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这寥寥六个字，却似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挂上电话，诸葛双手握拳放在班台上，全身都在颤抖，好像即将被声波震碎的玻璃杯。
　　“怎么了？”
　　诸葛深深的低下头去，刚剪不久的细碎的额发遮住了额头。
　　“刘先生遇到了车祸……当场死亡。”
　　魏延霎时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这让他保持着探身越过班台凑近诸葛的姿势良久。诸葛在他面前深深的低下了头，紧握成拳的双手在人造皮的台面上微微颤抖。
　　“诸葛？”
　　魏延探询的唤了一声，面前的头缓缓摇着，仿佛不能支撑一般垂落下去。白皙的后颈从衬衣领里露出来。魏延便屏住了呼吸，生怕呼出的热气拂了上去。两人维持着这艰难的姿势大约十秒或者二十秒，诸葛沉重而艰难的站起身来。
　　“……我要去一趟，明天的投标我可能参加不了，你做主就好。”
　　他说得极从容平常，但始终没让魏延看到他的脸。
　　第二天的投标，诸葛在最后时刻赶到了。这时刘备遭遇车祸当场死亡的消息已经传开，会场里人人都带着好奇的探寻的讳莫如深的目光或明目张胆或鬼鬼祟祟的打量他们。诸葛把举牌权给了魏延。竞价异常激烈，诸葛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魏延不敢问他究竟，只得按之前制定的计划一次次叫价。最后他们理所当然竞得了那块地——诸葛对局势的认识和判读一如既往的精准，决策也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就像从前许多次那样，他们兵不血刃的胜利了。
　　结束之后，孙氏集团的年轻老板孙权带着部下来到他们面前，向诸葛伸出手。
　　“虽然遭此大难，仍然丝毫无损诸葛先生华丽的手笔。”
　　诸葛定定的看着眼前姿容华丽的年轻人，精致的眉目淡淡浮起笑意。
　　“孙少，承让了。”
　　眼前大屏幕上，那块被称为1号地的地皮已经被打上了刘氏集团的字样。在诸葛的计划里，未来三年内，将会有一座辐射直径达二十公里的大型商场在此拔地而起，城市将拥有新的地标，他将会和刘备一起成为这城市的传说。
　　然而刘备却死在昨夜。

　　刘备的死最终被定性为交通意外，两个肇事司机的家属哭天抢地的表示没钱赔偿，孙权倒是很大方的派人送了张支票来。七位数。
　　刘备并不是一开始就选择了捞偏门这条路。他早年做过小贩，这段经历在他生命里格外印象深刻，以至于后来他开着他的豪华沃尔沃遭遇城管的车，仍然会下意识掉转方向。后来棚户区拆迁，摆摊的场所不复存在。他没有一技之长，误打误撞之下和幼年时期即认识、现在一起没了地方摆摊的关羽张飞一起帮人收账。他身材并不魁梧，容貌也不太生动，为人做事缺乏匪气，这在收账这个行当来说是相当不利的。但他天生有种力量，能让他人信服，关羽张飞从小跟着他一起欺负隔壁街区的小孩，长大了跟着他去帮人收账。他在债主家里客客气气虚坐，关羽张飞在一旁拍桌子摔板凳。明明都是小混混，却生生做出了老大的派头。收了几年帐后，地下赌场兴旺起来，收账之余他们也开始帮着看看场子，便籍了这便利顺便给赌徒们放放高利贷。赌场里钱就是纸或者数字，多少人红了眼写借条不管后面多少个零，眼睛眨都不眨就签字。他放三分息的贷，两年时间有了几百万的身家，认识的人开始叫他刘哥。
　　那时超市开始走进城市，逐步取代传统的柜台销售。刘备就在这时认识了诸葛亮。诸葛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高干子弟，爷爷官至省常委，姨舅叔伯什么的，最低也是县团级。诸葛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从小就见过大世面，视野开阔，目光长远。但不幸的是大学二年级那年父母亲卷进了当时全国瞩目的一起官商勾结走私案，双双被双规。其实他父亲权限有限，做不到也不可能是主犯。但双规一个星期之后，一张纸条送到父亲手里，上面写着两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父亲便不再试图挣扎，一个人把所有的罪都承担了下来。夫妻二人一个死刑一个死缓，而诸葛在事后得到了一个有六位数存款的存折，密码是他父亲的生日。
　　诸葛就这样从高干子弟沦落成了死刑犯的儿子。叔伯舅姨们忽的也变了脸，从原来的亲亲热热变得冷冷淡淡。诸葛学的是金融，这样的家庭状况让他很难找到好的工作。但幸好他并没有高干子弟所共有的那些脆弱、自恋的通病。诸葛自从父母亲出事之后，就结束了优渥的高干子弟生活，开始在寒暑假打工。他深知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有些力量实在令一般人望尘莫及，那存折里的钱能不能用是一定要打上一个问号的。他选的打工地点是家附近的超市，所求的不过是路程近，每天可以多工作一两个小时。他成绩优异，基础扎实，最初只是短期理货员，等到暑期快结束时，已经帮着做超市的每日流水账。等到毕业时，他在那个超市陆陆续续走了两年的工作流程。
　　当时刘备也准备开超市。他的原始积累全由捞偏门而来，树大招风，他到了急需一个正当事业来向他人解释收入来源的阶段。诸葛递上简历，一路过关斩将，获得了店长助理的职位。半年后升职为店长。而后超市开分店，他是第一位督导。成立营运部，他是第一任经理。刘备转战娱乐餐饮行业，他任分公司总经理。刘备做地产和矿业，诸葛为他跑通关系拿下地皮。刘氏集团成立，他成为了第一任，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任执行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