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叔叔》伯墨

2、山匪叔叔之死

　　我知道我做错了。

　　真的做错了。

　　不然为什么山匪叔叔听了我说的话会气得浑身颤抖，眼睛一瞬间血红了。

　　当时我害怕得发抖，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

　　山匪叔叔难道要第一次打我了么。

　　他颤抖着，嘴张了又张，好像想说什么。

　　“你……”

　　再漫长的等待中，他终于说了话，却是颤抖地不成话语。

　　彭！

　　门被关上了。

　　我慌了，我用力击打门。

　　不。

　　不。

　　你不能丢下我！

　　没用的，门被他在外面锁上了。

　　彭，彭，彭。

　　我好像不知疼痛地砸着。

　　终于，他说话了。

　　“艾伊尔，……在家里好好呆着。”

　　那语气，带着我不知道的情绪。

　　我停下来疯狂的举动，在昏黄灯光中死死盯着那木门，就好像能看见他一样。

　　“山匪叔叔，为什么。那是我的错！我应该去赔命！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泣不成声，蹲下身子抱住自己，好像这样会好受一点似的。

　　“艾伊尔，你还记得我的愿望么。”

　　我没有回答，还在浅浅抽泣着。

　　“我的愿望，是所有人都能幸福。所以，你要幸福。”

　　又是那种令我心慌的语气。

　　“不！不！你开门啊！”

　　脚步声响起，他离开了。

　　“不！不……”

　　“求你了，开门……”

　　“山匪叔叔，你开门啊……”

　　埃费利依旧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流泪。

　　走到听不到艾伊尔悲伤的请求时，埃费利松了口气，喃喃道。“你要活下去，我的艾伊尔。”

　　。

　　我该怎么办。

　　山匪叔叔走了，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那是整备先进的一万土匪，山匪叔叔他们能打赢么。

　　打不赢又要怎么办呢。

　　会死么？

　　不，不。

　　不会死的。

　　如果……死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莫名恐慌。

　　我想起身去撞门，但微微挪动，身体传来的疼痛便令我龇牙咧嘴。

　　不能动了。

　　好疼啊。

　　山匪叔叔，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艾伊尔的眼泪已经不流了，静静地靠着门，背对着坐着。

　　“山匪叔叔，我的手臂好像蹭破了，很疼，你快回来帮我包扎一下吧。就像上次你吹吹就不疼了一样。”

　　“山匪叔叔，灯又一闪一闪的了，你快回来修修。”

　　“山匪叔叔……”

　　我自顾自地说着话，好像那个憨厚的男人可以听到一样。

　　我想到什么说什么。

　　其实我也知道，一万土匪和两个二级魔法师对上三千人和一个二级魔法师，必死无疑。

　　只是，只是，我当时不敢去想而已。

　　“山匪叔叔，你还会回来的对么。”

　　我突然笑笑，看着桌子上一闪一闪的马灯。

　　“山匪叔叔，你说我要是把马灯修好了，你是不是就回来了。”

　　我挣扎着站起身，强忍着疼痛。这种感觉就好像我曾经在小教堂乞讨被欺负后一样。

　　“艾伊尔，你矫情了，这不算什么。”

　　我自嘲道。

　　是的，不算什么。和之后的一切真的不算什么。

　　我用手指生涩地拆卸着马灯，途中还不小心被火焰烧了一下。

　　两个小时后，我找到了原因。原来是台子偏了，火焰才会一抖一抖。

　　再艰难装回去，花了半个小时，不过已经熟练多了。

　　我再默默坐回去，看着马灯一跳一跳的火焰。

　　“山匪叔叔，我把马灯修好了。虽然没有你熟练，但已经很不错了。你快回来啊，回来夸我。”

　　“山匪叔叔……”

　　我累了。

　　哭累了，闹累了。

　　看着昏黄的灯光和破败的房间。

　　那个小木板凳是山匪叔叔给我修的，还是因为桌子太高够不到才修的小木板凳。

　　那个放东西的大木箱是我在山匪叔叔生日时，从垃圾场里捡来大木板丁装出来的。当时他明明满眼都是开心却还训斥我。

　　还有那个……

　　我看着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想着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

　　埃费利没有说出真相。

　　他带领着三千多的山匪和二百多的普通百姓，一起去送死！

　　埃费利笑笑，想到，幸亏这里离家很远，喊杀声应该不会吵到那个小家伙。

　　“我们追求和平，但不会容忍抢夺掠杀。你们还不退去！”

　　山匪的头目大喊道。

　　“呵，你的眼睛可还好？不知道现在是谁的主场?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我们可以不杀人。”

　　敌方领袖回道。

　　“呵，我们就是全部战死，也会捍卫我们的家园！杀！”

　　战争开始了。

　　。

　　我恍惚醒来，看着外面大亮。一夜了，他还没回来。

　　彭。

　　好像外面有声音，我努力想要听到更多声音，但它只响了一声。

　　不安迅速占领了我的心。

　　发生了什么。

　　声音那么巨大，整个镇子的人应该都能听到。有人去检查了么。

　　算了，我还是等山匪叔叔回来吧。

　　又坐回去，看着马灯。

　　。

　　等着等着，天就昏黄了。

　　我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身体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

　　我在睡梦中身体猛然一颤，猛然惊醒，心底不安越来越强烈。

　　“不会是山匪叔叔出事了吧，怎么办……”

　　环顾四周。

　　看到房间角落里的镰刀，心底微微思考。我跑过去，拿起来，朝着门奋力一劈。

　　咔。

　　门中间破了个大洞。

　　我微微抿嘴，终究还是破坏了山匪叔叔的家。

　　出了门，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天刚刚亮，远处还带着雾气。周围安静地可怕，鸡都不叫了。

　　。

　　山匪扫荡一天后离开。

　　除了躲在家中密道和山林中的六十人左右，其他人全部死亡。

　　据说那日，克鲁兹的街道被血染红了。尸体堆积遍地。

　　。

　　我越来越不安，已经快到镇子中心了。

　　沿路的屋子都是房门大开，圈养的家畜全部都不见了。

　　终于，像是验证我的猜想似的。一座漂亮的红木屋子前，一个女孩子躺在地上。

　　我闻到了铁腥味。

　　“你怎么了，为什么躺在地上。”

　　没有回答，没有动作。依旧是头朝下。

　　我壮大胆子，将她的身子翻过来。

　　只见她的整个脸被削下，骨骼裸露在外面。身子下面的泥土，被鲜血勾勒出一个人形。

　　我顿时向后连退几步，一个不稳扑倒在地，连呼吸都困难。

　　咳嗽了几声，我才缓过来。

　　“山匪叔叔……”

　　那群土匪！

　　我十分焦急，努力克服恐惧，缓缓站起来。

　　身体左右轻晃地向前走着，最后不稳地跑了起来。

　　我一个一个屋子挨着看过去，见到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眼中全是惊恐。

　　我害的。

　　全部都是因为我的信任。

　　曾经笑着给我吃的的小吃城摊主和他的妻子死在一起。

　　我拼着全部勇气才给他们伤痕累累的尸体盖上衣服，我的不敢仔细看他妻子的模样，那群禽兽，竟是竟是……

　　一边寻找我一边数着。

　　到底我的几句话害死了多少人。

　　我，为什么不是我去死。

　　原本，原本不用这样。甚至我们轻轻松松就可以把他们赶回去。

　　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

　　我终于来到了镇子的门口，呼吸急促。

　　这里，是遍地的尸体和一个巨大的坑。坑内都是灰色。

　　是魔法师！

　　我颤抖着，凭着那一口气，缓缓地翻开一个个断肢，看着他们的脸。

　　山匪叔叔，你在哪里。

　　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落。

　　一抹。

　　原来我哭了。

　　我一边颤抖着，哭着，寻找山匪叔叔。

　　我相信，他会没事的。

　　会的。

　　我不敢去想如果，真的，不能接受。

　　我从早晨找到正午。

　　我翻了六百多个山匪和普通百姓的尸体，见了各种各样的死状。泪也不流了，只是红肿着眼睛，执着地翻着尸体。

　　终于，我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憨厚的男人睁着眼，嘴角还带着笑，胸口插着一把断剑。

　　“山……山匪叔叔……”

　　我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的胸膛，帮他轻轻整理已经不成样子的衣服。

　　“山匪叔叔，你别怪我偷跑出来。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好吧，你不用训斥我了。我就是想你了，等不及了才出来。你不会怪我吧。”

　　“山匪叔叔，我记得镇子上唯一一个医生说过。如果被尖锐的器具伤到，不能马上拔，要把人送到他那里才能拔。”

　　“山匪叔叔你不要怕，我把你带到医生那里，一定可以好的。上次我受伤感冒的时候不就是他救好的么。当时我难受得要死了，他还是把我救回来了。”

　　“山匪叔叔，你再忍忍，一会到了镇子上的医生家里就好了。就都能好了。”

　　我想抱起来山匪叔叔，便在他的手臂上找没有伤口的地方。但我不死心地找了好久，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我不经为自己的无能愤怒。

　　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随即笑着看向山匪叔叔。

　　“山匪叔叔，抱歉啊。你忍忍，我抱着你就过去了，我知道你不怕疼的。上次你为了救我胳膊脱臼，去医生家里接的时候一声都没有吭，医生还对我说你是这个镇子里最勇敢和能忍疼的人。山匪叔叔，你说是吧。”

　　“山匪叔叔，我知道伤口被手碰到会火辣辣地疼。但是你忍忍，我一会儿到了给你吹吹。这个你以前告诉过我，吹吹就不疼了。”

　　我挑选了两处伤口较浅的地方，轻轻触碰，想要尝试把山匪叔叔抱起来。

　　但我发现，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双手颤抖地厉害，抱不动山匪叔叔。

　　“艾伊尔，喂，你的大力气呢。”

　　随即我对着山匪叔叔笑笑。

　　“山匪叔叔，艾伊尔没有偷懒不抱你，是真的抱不动啊，我再试试。”

　　这次很顺利，我双手一撑，山匪叔叔便被我抱在怀中。

　　哗哗。

　　“山匪叔叔，你瘦了。我记得在圣诞节我抱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轻。咦?地上这是什么。”

　　我低下头，看到一地的鲜红。那些鲜红的一端还连着山匪叔叔。

　　我把山匪叔叔轻轻放在地上，用手把那些内脏一点一点塞回山匪叔叔不规则的腰部。

　　“山匪叔叔，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啊。你看，你的身体都成这样了。这些都是什么啊，都流出来了。不过别怕，山匪叔叔，我帮你已经塞回去了。”

　　“山匪叔叔，不疼不疼昂。是不是我刚刚塞得太粗鲁了，把你弄疼了是不是。”

　　“山匪叔叔，你的腿在哪里啊。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还要我帮你找腿，幸好你的腿上有一道伤疤，不然我还真有可能认不出来。”

　　我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山匪叔叔身上。

　　“山匪叔叔，我怎么忘了。都深秋了，你衣服破成这样，肯定很冷吧。我脱了外套都觉得有点冷呢。你那衣服几乎就没有盖住全身，能不冷么。”

　　我把山匪叔叔安置好，缓缓站起身。向往前走，在尸体堆里找找山匪叔叔的腿。但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晃。

　　“不行，山匪叔叔还等着呢。我要快点找到山匪叔叔的腿，这样他才会好受一点，说不定还会夸奖我，给我一袋圣诞节才能吃到的糖果呢。”

　　我用手努力翻着一具又一具尸体，全身早就沾满了不知多少人的血迹，衣服从白色变成红色了，还在不停往下滴血。

　　终于，我找到了山匪叔叔的腿。

　　我把它视若珍宝地小心翼翼抱起来。

　　“山匪叔叔，我找到你的腿了。看我多厉害啊。”

　　我努力跑过去，像是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把腿放在一旁。

　　“山匪叔叔，这下你的身子全了。真是的，腿竟然离你五米多远，你怎么照顾你自己的。啊，我看看。好像不能接上去啊。山匪叔叔，你说要怎么办啊。我记得阿婆上次修我断了的娃娃就是用线缝上的。山匪叔叔你说，你的腿能不能用线缝上。”

　　“山匪叔叔，你等等，我去找找阿婆。阿婆……我记得，我刚刚路过阿婆家的时候，阿婆没有回答我的话。……没事的，山匪叔叔，我们先去看医生，医生，他……”

　　我脑袋一阵刺痛。

　　“山匪叔叔，我都说了那么多话了，你怎么不回答啊。”

　　“你说句话啊，山匪叔叔……”

　　“山匪叔叔……”

　　我无力瘫坐在地。

　　视线渐渐被染红。

　　滴答滴答。

　　我流泪了么？

　　脸颊是湿润的。

　　但是为什么，滴在地上的颜色和山匪叔叔一样，血红血红的。

　　和所有死去的人一样。

　　“啊！”

　　“啊！”

　　声音传遍了镇子，凄惨，悲凉。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像是被两只手狠狠挤压着。好疼好疼，但我却很累，感觉很累。心在一抽一抽地疼。我也一直在莫名地喊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喊。

　　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山匪叔叔要替我去死一样。

　　好难受，心好痛。无法呼吸的感觉。

　　“山……山匪叔叔……”

　　我用两只手匍匐着，颤抖着爬向那个男人。

　　轻轻地把脸放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用手抚摸着他的脸。

　　“……”

　　我想说话，但发现我说不出来。

　　我闭上嘴，休息了一会儿，才开口。

　　“山匪叔叔，你以前一直想让我叫你爸爸。有好几个月你每天都要跟我说，但是我拒绝了。……山匪叔叔，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么？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儿子这个身份。你人那么好，将来一定会娶一个好妻子，然后生两个宝宝，但是我期望是三个，这样打架才有趣。”

　　“山匪叔叔，你说，我叫你一声爸爸你就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我的血泪不停流着，顺着山匪叔叔的身体滴落在地上。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山匪叔叔，你太贪心了。你怎么还不回答，我答应你不去戏弄别人家打早铃的大公鸡了。我不去蹭阿婆的好吃的了，还有小吃城那个大叔的……”

　　“埃费利！你给我起来！说个话啊！你说啊！你说啊……你怎么就是不说啊……”

　　我想打他的胸膛，但我怕他疼，于是我就重重锤了一下地面。

　　手上传来的疼痛远没有心口的疼痛剧烈，我完全崩溃了。

　　我无声地怒号着，血泪顺着脸颊流淌。染红了我漂亮的白眸。

　　我好累啊。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浑浑噩噩的，嘴里好像在不停地说着什么，但好像又没有，我听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身体动没动。

　　再等我清醒一点时，我手里便抱着一张大大的草席，还是从附近的人家里拿出来的。已经不算偷了，毕竟人都没有了。

　　我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双手，不哭了，不流泪了。把剑拔掉，把山匪叔叔慢慢包裹起来。

　　山匪叔叔，你说你喜欢那片你起名叫作波斯的湖，我们便去那里看看吧。

　　我不想说话，我觉得已经没用了。没有那个憨厚的男人回答我了。

　　用手拖着草席，我缓慢走在路上。我突然觉得迷茫，很累啊。

　　草席里装着我最深爱人的尸体，镇子里躺着的人全都是我害死的。

　　我真是该死。

　　想到这里，我又重重抽了自己一耳光。

　　但是没有感觉，一点也不疼。

　　再抽一次，不疼。

　　我就像疯了一样，一下一下抽着自己，直到累了。

　　天黑了。

　　我靠着草席，睡了一晚。

　　这一晚很安详，没有做梦。

　　可能我累到极致了吧。

　　天一亮，我就又出发了。没有公鸡报早，我还是起来了。拖着草席，走在荒芜一人的大道上。

　　到了。

　　我离开大路，顺着小路穿过森林，远远地看到了那片湖。

　　湖水很清澈，碧蓝碧蓝的。从远处看就是一块浅蓝色的宝石，我喜欢极了。

　　山匪叔叔说，波斯是一种家猫的名字，这种猫的眼睛就像这湖水一样好看。

　　于是，这湖叫作波斯湖。这是山匪叔叔的叫法，大家都叫玻璃湖。

　　我觉得，不管叫什么都好。这里将会是山匪叔叔的……安葬之地。

　　我来到湖边，选了个树下的阴影处。这样山匪叔叔就不会被晒到了。

　　把草席放到一边的树荫下，我开始用双手，一点一点挖掘着泥土。

　　指甲折断了，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手指渐渐模糊，只有鲜红和泥土粘在上面。我努力挖着，很努力，很用心。

　　我挖了整整一天，很累，但我不想停下。

　　终于，眼前突然一黑。我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我已经虚弱无力了。口干舌燥，胃里翻江倒海，浑身的疼痛袭来。

　　啊，好累啊。

　　我微微扭头，看到了包裹着山匪叔叔身体的草席。微微打起精神，不能放弃。

　　不然，没人给山匪叔叔埋尸了。

　　把胳膊伸到眼前，狠下心，用嘴狠狠一咬，撕下来一大块肉。没有咀嚼，便咽了下去。

　　确实，很疼。好疼啊。

　　但是山匪叔叔被剑穿透时更疼。

　　想到这里，我又咬了几口，疼得我浑身颤抖不止，嘴角都在发抽。

　　吃了几口肉和血，我终于恢复了点力气。用另一只手开始挖掘。

　　现在应该是早上了，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赶紧趁天黑之前挖完。

　　终于，洞差不多大了。站起身，膝盖血肉模糊，我晃了晃。还是努力站住了。

　　把山匪叔叔轻轻抱过来，放入坑里。再一点一点把土填上。

　　“山匪叔叔，晚安。”

　　“山匪叔叔，我好累啊。”

　　用着最后的力量，我走向波光粼粼的波斯湖。身体直直地向前倒下。

　　我累了，真的累了。

　　我活不下去了。

　　山匪叔叔，抱歉啊。

　　我害了你们。

　　我害了你。

　　这是我昏迷前唯一的想法。

　　但是，我没有死成。

　　我活着，背负着所有的罪孽。

　　真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