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刀尖悬爱意》理冬

85、桐沙·戴耳钉

　　在几乎吻上来的瞬间，程见舟头一歪，趴在她颈窝边不省人事。

　　杨余茵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落地灯在上面剪出两人亲密无间的轮廓。
　　光晕混沌，像匿于电影旧胶片里的旖旎风景。

　　在他绵长的呼吸声中，她心里有了主意。

　　夏濛打视频电话过来，关心展览逛得怎么样，两人回去没。
　　方萧西举着诸葛沆的手机，一一回答。

　　夏濛问她是不是哭过了，怎么眼睛这么红。
　　要是被诸葛欺负了，她现在马上赶过来，为她报仇。

　　方萧西有些不好意思，说没有。
　　夏濛安慰几句，劝她要是觉得不开心，难过了，去电影院看个电影，让自己放松下，第二天睡醒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她点点头。

　　夏濛力荐的喜剧片果然很搞笑，结尾还抖了个大包袱，方萧西笑点低，捧着爆米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以至于离场时脑袋还轻微发眩，不小心别了脚，踏空一节台阶。

　　后面有更多人涌过来，眼看着就要把她带倒了，诸葛沆赶紧拉她近身，护住了，低声问：“没事吧？”
　　“没事。”方萧西低头，指着鞋子说，“诸葛，你看。”

　　诸葛沆看到鞋舌上贴着两张浣熊卡通画，一趴一立，一只头上戴着花环，一只戴着牛仔帽，憨态可掬，双目炯炯有神。

　　他马上想起她身边坐着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今天应该过生日，拎着一袋礼物蹦蹦跳跳进来，坐下后就一直玩着玩具，膝盖上摆弄两个小娃娃，嘴里碎碎念。

　　电影开场，家长叮嘱她保持安静。

　　小女孩很听话，不说话了。
　　只是专注地沉浸在个人幻想世界中。
　　后来袋子掉了，她蹲下去捡，索性就坐在地上玩起来。

　　方萧西鞋子上的贴画应该是那时候沾上的。
　　诸葛沆弯腰去撕，她后退一步，把脚往后藏：“不要撕，我要留着，很可爱。”

　　他为她孩子气的行为感到好笑，直起身，柔声问：“要回家吗，还是再逛逛？”
　　“再逛逛。”

　　走出影院，商场里还很热闹，灯宵如昼，熙熙攘攘。

　　有家体育用品店刚入驻，门前立了个飞镖盘，凭店内消费金额多寡可以获得相应飞镖数，击中不同分区有不同的奖励。
　　本意是吸引成年人的活动，围观的却都是小孩子。

　　有位八九岁的男孩明显是熟手，捻起镖筒，一上来就击中红心区，人群爆出惊叹声，给他鼓掌。
　　他却对奖品不是很满意，问工作人员，能不能把帽子换成别的。

　　工作人员把奖品箱搬过去，让他随便挑。
　　他摇头，朝店内一指：“我要那个。”

　　工作人员扭头看去，是挂在墙上装饰用的鹿头，顿时哭笑不得：“为什么想要那个？”
　　“妹妹喜欢小鹿。”

　　话音刚落，他父亲拍了下他后脑勺，没好气：“你那是小鹿吗？！那是鹿头骨！这么阴森森的标本拿回去，你妹妹要是被吓哭，你在你妈那儿吃不了兜着走，明白吗。去，把帽子领了，这玩意儿你爹可以戴！”

　　方萧西驻足看着这对父子。
　　诸葛沆以为她对这个活动感兴趣，正要去店里消费，拿个活动资格，腰却被轻轻一推：”走吧，陪我去买礼物。”

　　他疑惑：“给谁买？”
　　“小表姐。”

　　“生日礼物吗？”
　　“不是。”她想了想，“就是想送。”

　　方萧西挑好一对耳钉结账，正要给杨余茵发消息，她先电话打来了。
　　“西西，还没回家吗？”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四周，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没有眼熟的身影：“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还没给我打电话啊。”

　　“我正要——”
　　杨余茵打断：“你的包和钥匙呢？”

　　方萧西低头一看，除了装耳钉的纸袋子，两手空空：“咦……”
　　杨余茵轻笑：“没见过你这么马虎的，在我这里，过来拿吧。”

　　“你在哪儿？”
　　“家里。”

　　方萧西折回去，纸袋放上柜台，礼貌对店员说：“我改主意了，今天就送，麻烦换成礼品包装，谢谢你。”

　　诸葛沆知道方萧西要回家一趟，提出陪她一起。
　　方萧西婉拒了。

　　诸葛沆十分不放心：“这么晚了，我怕你又碰到流氓，一个人应付不了。”
　　“不用担心，阅云台的安保大概是桐沙最严格的，不会有那种人，很安全。”

　　他闷声说：“不想一个人回去。”
　　“为什么？”
　　“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一个人回去太无聊。”
　　方萧西笑着说：“已经很晚了，你身体又不好，早点休息吧，我拿到包也很快就回去。”

　　诸葛看她坚持，不再说什么。
　　陪她等到车，目送车尾灯消失在路尽头，给夏濛打了个电话。

　　夏濛打着哈欠，没心情听他流水账般的汇报，声音慵懒：“告诉我目前进展。”
　　“稳定。”

　　“哈？稳定？”
　　夏濛“扑哧”一声笑出来，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诸葛，你不是最擅长攻陷人心，特别是对女人。我看方萧西单纯得很，比以往任何一个都好骗吧，都多长时间了，搞成这样？”

　　“她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没什么钱。”
　　“这不是你要考虑的，明白吗。怎么处理这条鱼，我说了算。”

　　诸葛沆抿唇：“她也不适合当诱饵。”
　　“你也不适合。你当初刚入行蠢得不行，不是空手而归，就是把事情搞砸，还险些引来上面关注。我对你仁慈，没计较，依旧悉心栽培，才有你今天。但你也别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爬到我头上来指手划脚，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夏濛说着敛起笑意，语气冷下来，“你母亲的毒瘾，你父亲那一屁股烂债，还有能让你苟延残喘的医药费……哪一样不是靠我在兜底，要是不想干，有的是人顶替你。但话说回来，不干也不意味着就能全身而退了。我得提醒你，东南亚三不管地带势力割据，三天两头混战，武器头上可没长眼睛，每年死于流弹的人这么多，你下次去探亲，保不齐那霉运就掉你们一家三口头上。诸葛，人要学会感恩，懂感恩的人才能长命百岁。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我懂的，夏濛姐。”诸葛沆恭恭敬敬。
　　“那好，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一周内我要看到她乖乖加入学会。听见了？”
　　“听见了。”

　　方萧西按响门铃，许久后才传出应门声。
　　杨余茵披一件外套出来，头发凌乱，领口开着，像刚酣睡过一场。

　　她站在门口没进，把礼盒给她：“小表姐，送你。”
　　“给我的？什么东西？”

　　“小礼物。谢谢你把焦饼照顾得这么好，接下来还是要麻烦你，我还是每个月把猫粮猫砂的钱转你。如果不够了，或者生病急需用钱，你跟我说。”

　　“你放一百个心吧。”
　　杨余茵点点头，心里却想，这点钱哪里够呢。

　　“别干站着，进来呀。”
　　方萧西看眼时间：“我拿了包就走。”

　　杨余茵将她半拉半拽进来，关上门：“急什么，放假了你还要早睡早起？”
　　“我有兼职，确实要早起。”

　　杨余茵把饰品盒拆了，是一对樱花造型的耳钉，上面嵌着玲珑润泽的珍珠，放掌心仔细翻看：“眼光不错，挺漂亮的，你帮我戴上，戴上再走吧。”

　　她把耳钉放在客厅茶几上，又把方萧西按进沙发里，边解耳环边朝楼上走，神采飞扬：“我先去梳个头发，太乱了，等我啊。”

　　“好。”
　　方萧西目送小表姐上楼，回过头，看见斜对面躺着的程见舟。

　　他睡着了，衣领敞开两颗扣子。
　　似乎做着什么梦，眉头轻蹙，表情并不舒展。
　　唇边有一抹红，不艳丽，像梅子或浆果的颜色。

　　一只手从沙发沿垂挂下来，指弯里挂着串星星耳环。
　　通往庭院的落地窗半开，穿堂风倏起，推着小星星在涟漪中轻晃，也将隐约酒气递送过来。

　　方萧西突然没由来地反胃。
　　不知道是酒的缘故。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杨余茵早梳好头发，甚至还洗了把脸，把那支在程见舟脸上涂抹过的口红重新开盖，照着唇形描了一遍。
　　站在楼梯平台上，凭栏下眺。

　　方萧西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直，撑起一道伶瘦的背脊线。耳廓稍尖，一些零散碎发卷在耳后，被灯光镀得毛绒绒。

　　三年前，她着拎一袋垃圾，站在自家二层小楼楼梯上，方萧西也是这样背对而坐，手上折着祭祖用的银元宝，时不时仰头一个年轻男人说话。

　　他们很自然地挨在一起，共享同一个橘子。
　　两人影子在阳光下亲密相叠，氛围柔和又迷人。

　　男人又高又瘦，长得很好看，气质矜贵，处处透着养尊处优的痕迹。笑起来唇微勾，带着点坏，问方萧西，“哥哥”俩字用夷风方言怎么说。

　　方萧西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她出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转头，猝然撞上她的视线。
　　脸上的笑意还未退却，看见她，人一怔，许久没有移开。

　　她是什么时候对程见舟生出别样心思来的？
　　或许不是在桐沙。
　　不是在这栋房子里。
　　而是从这数秒的对视开始。

　　方萧西口袋里的手机铃响了。
　　她终于动了一下，慢慢地，滞涩地低下头。

　　手机没抓稳，掉在地上。
　　铃声戛然而止。
　　她蹲下去捡。

　　程见舟被声音扰到，翻了个身，耳环从指间滑落，砸在地板上，清脆哐当一声。

　　“西西。”
　　杨余茵的声音此时响起，搭着扶手往下走。
　　方萧西揉揉眼睛站起来：“小表姐，你好慢，我都等困了。”

　　“困了就在这里睡下。”
　　杨余茵拿起耳钉递给她，“我和你哥哥又不会赶你走，你房间还留着呢，什么东西都没动。”

　　方萧西在卫生间镜子前替杨余茵戴上耳钉。
　　杨余茵手抚耳垂，左右照照，颇满意地说：“明天就戴这个。对了，刚才是谁的电话？”
　　“诸葛。”

　　“这么晚打你电话干什么？”
　　“应该是关心我回去没。”方萧西想起至少要回个消息，免得诸葛担心，掏出手机打字，告诉他马上就回。

　　“回去？你们住一起？”
　　“不是，对门。”

　　杨余茵直截了当：“他喜欢你。你呢，喜欢他吗？”
　　“他是我朋友。”她慢慢说，“我把他当朋友。”

　　“西西，你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吧，难道不想尝试下爱情的美好吗？很多情侣都是从朋友做起，慢慢培养感情，再彼此心动。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对他没感觉呢。”
　　方萧西缄默片刻：“现在暂时不考虑，等……等毕业再说。”

　　杨余茵叹气：“你和程见舟有矛盾，打定主意要搬出去住，这是你的自由，我干涉不了。但你温室里住惯了，不清楚外面的险恶，少不了要吃苦头。你是小姨在世上最牵挂的人，你要是过得不好，不开心，孤孤单单，她若地下有知，不知道该有多心疼，找个人照顾你，陪伴你，小姨也可以安心踏上轮回路，对不对？”

　　方萧西垂下眼睛，睫毛微颤。
　　杨余茵以为是要哭了，等了会儿却并没有。

　　她镜中不动声色观察：“还是说，你有别的心上人，你们曾经情投意合，海誓山盟，就算分开了也还是旧情难忘，心心念念，所以其他人都看不上？”

　　果然她脸色霎时一变。
　　好似站不稳般晃了晃。

　　这反应太过不自然，杨余茵心中了然，唇畔慢慢绽开一个笑，转身拍拍她的肩：“好了，不说了，我随便问的，有没有都和我无关。生气了？”

　　“没有，我没有生气。”
　　方萧西收到诸葛沆的回复，短短一行字反反复复，看了又看，再抬头面色已恢复如常，“小表姐，我得回去了，诸葛说有事找我帮忙。”

　　杨余茵倚着盥洗台：“我开车送你？”
　　“我自己打车。”

　　方萧西攥着包带，笑了一下，“你好好照顾哥哥吧，他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