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刀尖悬爱意》理冬

52、桐沙·抑郁症

　　方萧西喂一只边牧吃肉的时候，杨典从她手中夺过叉子，“哐啷”扔在瓷盘中。

　　周柏冬抬起头，吸了吸鼻子。
　　他是见过杨典的，以前偶尔会出现在他母亲举办的晚宴上，跟了程徊南好多年的情人，最近闹掰一拍两散了。

　　周柏冬站起来，客客气气：“杨阿姨。”
　　杨典面无表情拉过方萧西：“西西今晚约了围棋老师，我先带她走了，你慢慢吃。”
　　他耸耸肩：“有事那就没办法咯。”

　　餐厅外有面坠满三角梅的红砖墙，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四周僻静，人迹罕至。
　　杨典走到深处站住了：“西西，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听完两人结识始末，气得把保温盒狠狠掼墙上，嘴里骂道：“狗都不如的畜生！主意打到这上头来了。”

　　方萧西吓了一跳，嗫嚅道：“妈妈……”

　　杨典平复心情，摸着她的头发温声说：“程徊南哪里是想让你交朋友，他是想利用你来攀周柏冬母亲那边的关系。周柏冬有遗传性疾病，从小是药罐子，还吸大麻，圈子里没有哪家好姑娘看得上他。你把他删掉，以后不要接他的电话，也不要回他的消息，知道了吗？”

　　方萧西点头。

　　杨典搂过她，替她理了理头发：“再回医院陪陪你哥哥？”
　　“不去，我要回家。”她低下头，脚踢着花瓣。

　　杨典笑道：“他又惹你不高兴了？”
　　“他说话很讨厌。”

　　“你哥哥说话直，那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心不坏，你别和他计较。”
　　“你不用帮他说好话，我不想再看见他了。”

　　程见舟明明就坏透了。
　　方萧西想到他用那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搬出去住”、“还赖着做什么呢”，鼻子发酸，忍不住又要掉下眼泪来。
　　“反正他见了我也心烦。”

　　“怎么会，他如果烦你，一早就让你走了。其实和程徊南闹过一场后，我原本打定主意带着你搬走，是程见舟找我谈，说你是个恋旧的人，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感情非同一般，冒然换环境对你来说打击肯定很大，让我们安心住着，就像从前那样。”

　　方萧西低头不语。

　　“好了西西，”
　　杨典点了下她额头，“你小表姐不也是这种心直口快的性格，也没见你和她置气过，怎么就对你哥哥这么容易急眼。再说兄妹间哪有隔夜仇的，回去睡一觉，明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明天我让哥哥给你道歉。”

　　“他才不会道歉。”
　　“你不给机会怎么知道。”
　　方萧西声音闷闷的：“我就是知道。”

　　杨典摇摇头，让邓州把方萧西送回家，拨通程徊南电话。

　　程徊南听完指责，漫不经意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留家公司给你，西西如果真能和周柏冬修成正果，也不至于太寒酸。”

　　杨典冷笑：“这就是你说的把西西当亲女儿看？如果真是亲女儿，你舍得把她往这个火坑里推？周柏冬这小子什么德行什么风评你不清楚？”

　　“为什么舍不得，我求之不得。你知道周邢文老婆家族什么来头吗？”
　　“我管他什么来头，皇亲国戚也好，天王老子也好，和我，和西西都没关系。程徊南，你眼里只有利益是吗。”

　　程徊南哈哈大笑，问：“不然呢，你难道不在乎利益吗？宁愿亏待亲生女儿也要百般讨好我儿子，不就是看中他外公的背景，还有胡簌留给他的巨额财产吗。”

　　“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龌龊，如果你再打西西主意，别怪我不客气。”

　　“悉听尊便。”
　　程徊南闲适一笑，挂断电话。

　　程见舟出院的日子，是个阴雨天。
　　杨典很有仪式感地买了束鲜花，叫上方萧西和休息的杨余茵一起去接人。

　　方萧西起初并不肯去，在杨余茵劝说下总算不情不愿地出门了。
　　到了医院，杨典有意撮合两人和好，把花塞到方萧西怀里，推她：“去。”

　　方萧西把花给杨余茵：“小表姐，你去送。”
　　转身跟上杨典去医生办公室。

　　病房门半敞着，程见舟站在窗边抽烟。
　　人瘦了一圈，倒显得更加挺拔，光虚拢着他的身形，眉眼低敛，一缕白烟从他指尖绕出，很快飘进雨雾中。

　　杨余茵悄悄傍近，有意吓他：“喂！”
　　程见舟正专注地想事情，一大捧花倏然跳到眼前，拧断烟笑了笑：“不是不理我了？”

　　花后探出一张笑吟吟的脸。
　　他怔了怔。

　　杨余茵把花放窗台上，一挑头发：“想什么呢，有心事？”
　　“没有。”程见舟目光越过她，往后瞥了眼。

　　杨余茵说：“西西和小姨去办出院手续了。”
　　程见舟低低咳嗽两声，杨余茵把窗户推上，干脆利落夺过他手中烟：“这个时候就别抽烟了，爱惜身体。”

　　程见舟看了眼空荡荡的指间，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杨典咨询完出院注意事项，拿到出院记录，结账后带方萧西去病房。
　　程见舟正坐在床沿和杨余茵聊天，偏头看见门口一道眼熟身影。

　　方萧西侧身对他，倚着门框心无旁骛看手机。
　　身上穿了件宽松的衬衫，下摆扎进绀色褶裙里，花边圆领翻折，露出纤细脖颈，耳廓后的绒发在穿堂风中轻轻拂动。

　　像某种落单的，软弱的，可以任意捉弄的小动物。
　　具体是什么，程见舟也说不上来。
　　只觉得那毛绒感化作一根羽毛，在心里不轻不重挠了下。

　　方萧西很认真地在打字，手机链随着敲键声一晃一晃，荷包蛋小猫在半空悠悠地转。
　　她和何霏聊志愿填报的事，顶端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看名字就不想点，可惜手比脑子快。
　　反应过来已经跳转到和程见舟的聊天页面。

　　程见舟：【方萧西，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了？】
　　程见舟：【哥哥和你道歉，行不行？】
　　程见舟：【回头，看我。】

　　方萧西转头。
　　程见舟坐在椅子里，挑起眉梢朝她笑了一下，用口型喊了她名字。

　　她冷冷别开脸。
　　一声不吭把他拉黑。

　　“西西。”
　　杨典喊她，“别玩手机了，过来。”

　　她马上乖巧地收起手机，走到杨典身边：“妈妈。”
　　床底藏了台体重秤，杨典用脚拨出来，笑着说：“称一下，看看最近长肉没。”

　　方萧西站上去，数字一路上涨，定格在五十八。
　　杨典以为眼花，定睛细看，确确实实是这个数。

　　程见舟不动声色从秤上撤回脚，继续和杨余茵聊天。

　　杨典捏了捏方萧西胳膊，一脸疑惑：“你口袋藏秤砣了？”
　　方萧西跺脚：“我没有！”
　　“下来，再站一次。”

　　程见舟故技重施。
　　这次数字突破六十大关。

　　方萧西低头往后一扫，捕捉到一只不属于她的脚，一抬眼，撞上程见舟懒洋洋，挟着几分戏谑的目光。
　　她一言不发下称。

　　杨余茵察觉到程见舟故意使坏，忍不住笑：“你干什么呢。”
　　杨典也哭笑不得：“阿圆，别闹你妹妹。”
　　再去劝方萧西，她已经躲得远远的，说什么也不肯再称了。

　　杨余茵最近智齿发炎，影响到晚上睡觉，趁这次来医院挂了口腔科去看看。
　　方萧西陪诊无聊，四处观望，在人头攒动中看见钟鸣，又惊又喜，跑过去打招呼。

　　钟鸣显然也很意外，书本一合站起来：“西西？”
　　“你怎么也来医院了。”

　　“小表姐看牙，我在这里陪她。你呢？”
　　钟鸣把挂号单给她看，上面印着精神科：“给我姑姑配药。”

　　“她现在好点了吗？”
　　钟鸣叹气：“还是老样子，整夜整夜睡不着，也不爱说话。胃口倒是比以前稍微好点，能喝些白粥，吐得没那么厉害了。”

　　“能吃饭就好，只要有食欲就有希望，你姑姑会好起来的。”
　　钟鸣脸是憔悴的，可笑起来的时候眸光微亮，牙齿闪闪发光：“谢谢，借你吉言。”

　　“我跟你去看看她吧，好久不见了。”
　　“不用，你陪家人就好。”

　　“没关系的，小表姐有人陪，我妈妈在。”
　　方萧西转头，下巴颏儿朝人群中一点，“还有我哥哥。”

　　钟鸣看过去，程见舟抱胸靠着不锈钢椅，也正瞧着他，照样是没什么情绪一张脸，笑着颔首算作招呼，低头问方萧西：“走之前要不要去和你妈妈说一声？”

　　杨典早就知道钟鸣的存在。

　　西西和他高一就认识，是个热心肠，经常远程帮她讲题目。
　　况且还是程见舟校友，西西和他在一起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于是替她拉好小挎包的拉链：“回来给邓州打电话，让他接你，嗯？”
　　“好。”

　　方萧西原本想买点水果，被钟鸣制止了，说钟意看都不会看一眼，买了也是浪费。
　　可她到底不好意思两手空空上门，最终挑了份外观漂亮的糕点过去。

　　钟意家里整洁干净，不像上次来时那样乱糟糟——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在地上，蚊蝇乱飞，无处下脚，水龙头开着闸，水漫金山，窗帘紧闭，室内黯淡无光。

　　钟鸣弯腰拎过一双女士拖鞋，放在方萧西面前：“实习期也不忙，我请了长假照顾她，这两天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你爷爷奶奶呢？”
　　“都去世了。”

　　钟鸣顿顿，手撑着玄关桌看她换鞋子：“我很早以前和你说，我弟弟因为飞机失事夭折，其实那架飞机上还有我父母，所以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小姑姑和我年龄相差没那么大，就像我的姐姐一般，我们相依为命，算是彼此最亲的人。”

　　方萧西怔住了。
　　她一直以为像钟鸣这么温柔善良的人，肯定来自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没想到背后有那样坎坷的命运。

　　她心生酸楚，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问：“你小姑姑呢？”
　　“老地方。”

　　钟意照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双膝坐在床上，鞋没脱，头发被剪刀胡乱绞过，蓬乱地散在头顶，呆呆望着被子出神。

　　这样的失魂落魄。
　　再难和两三年前那个明媚活波的女人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