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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百曳·普信男 ...

  •   韩度打来第一通电话时,方萧西正坐在电动三轮车上,轰鸣声盖过铃声,她没听见。

      沿路黄沙漫天,到达上珉村时裸露的手背已能抹下一层细沙。
      给师傅扫了钱跳下车,一脚踩进流沙坑里,狼狈地摔了一跤,刚好磕到膝盖旧伤,疼得她差点掉眼泪。

      师傅似乎怕她讹钱,说了句“不关我事啊”,一拧钥匙,一转车把扬长而去。
      沙地被太阳晒得滚烫,手摸上去简直能冒烟,方萧西赶紧站起来,找了处阴凉地清理鞋中沙。

      韩度再度来电,这回通了,声音很无奈:“方老师,你可算接了。你们班其他学生都很安分,很好带,就数丰息事情最多,把我搞得焦头烂额。“

      方萧西把手机夹在肩上,一手撑着树,一手抖鞋子里的沙:“她怎么了?”
      “她说肚子疼,吐了好几回。”

      方萧西手顿住:“怎么会吐,吃坏肚子了?”
      “不清楚。”

      “带她去看过医生没有?”
      “基地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要挂瓶,抱着她去输液室,又吐了我一身。挂着挂着睡着了,我终于有空给你打电话了。”

      方萧西真诚感激:“韩老师,谢谢你帮我照顾她。有什么情况变化,你再和我说,麻烦你。”

      “嗯,人没事就好。”
      韩度清清嗓子,“我三千块的衬衫就算报废也值了。”

      方萧西蹲下穿鞋,散开鞋带重系:“那不行,我赔给你吧。”
      “哪能让你赔呢。”韩度轻笑,“不然,方老师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

      “我朋友攒了个局,就在百曳新区一家夜店,需要携女伴入场。我孤家寡人一个,不知方老师有没有空,当一次我的敲门砖,事后请你吃饭。就定最贵的餐厅,那家鱼子酱很顶级,方老师一定要尝尝。”

      方萧西正要回答,一辆拖拉车呼啸而过。
      司机防晒措施到位,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

      风掀开一角面巾,脸有几分眼熟,她一怔,拔腿就追:“韩老师先这样,我还有事!”

      “不急,你注意安——”
      话未说完,听筒已然响起忙音。

      韩度怅然放下手机。
      低头看眼时间,再望眼输液袋,微不可见地蹙眉:“这玩意不能再调快点吗?跟个蜗牛爬似的。”

      左诺给陷入梦乡的丰息盖上小毯子,对他说:“方老师有男朋友。”
      韩度架起长腿,靠在椅背上,抬手挽着袖口松了松:“我知道,怎么了呢。”

      “那你还搞这些小动作。”
      韩度一脸惊讶:“什么小动作?”

      左诺哼一声:“别装傻,你自己心里清楚。”
      韩度无所谓地耸耸肩,卸下伪装明牌:“她又没结婚,我追求她有何不可。”

      “没结婚你也不能插足当第三者,这是做人起码的底线。”

      韩度亮齿一笑:“方老师和她男朋友聚少离多,一年都见不上几面,能有多深的感情?分手是迟早的事。她那个男友既然选择事业,选择异地,就该有承担相应风险的觉悟。再说了,这事儿不犯法吧?法无禁止即可为。”

      对于这种道德冷感的人,左诺无话可说。

      门口倏忽传来冷笑,程见舟不知何时来了,
      双手环胸倚着门框,垂眼看韩度,眸中讽刺意味明显。

      韩度摊手:“个人之见,你们不赞同,可以持保留意见,互相尊重互不审判,行不行?”

      “我没意见。但是——”
      程见舟目光一寸寸扫过他那一身花哨的装扮,轻嗤一声,“你就这么确定她会看上你?”

      韩度生平交友凭眼缘,有的人看着就亲切,让他一见如故,有的人和他天生气场相斥,只一眼就能起无名火。
      程见舟就是后者。

      这人身上有股不可一世的傲气。
      往那儿一站,不说话就很迫人,好像天王老子在他面前都得矮一头。

      这让韩度很不爽。
      找茬是吧。

      他慢慢坐直身子,唇线抿平,直视门口那个男人,视线碰撞,火星子还没迸出,就听到左诺嘟囔:“就是。普信男,方老师才不会喜欢你这种人。”

      这称呼一出韩度不怒反笑:“我?普信?”
      他跷起鞋尖,拿手垂指,“他程见舟半年工资未必能买得起我脚上这双鞋,你信不信?”

      左诺看一眼,不屑撇开头:“哦,有几个臭钱的普信男。”

      程见舟倒是点头,也笑,笑意没什么温度:“信啊,怎么不信。”
      倒把韩度噎得无话可说。

      丰同停在一间宽阔的土坯房前,跳下车,把遮阳面罩扯了,客客气气喊了声:“方老师。”
      方萧西弯腰撑双膝,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可算等到你有时间了。”

      “当护林员本来就够忙了,我还管着几亩蜜瓜地,农忙起来晚上被子一裹就睡田埂边,天一亮继续干,三五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实在不是故意晾人。”
      丰同拧下车钥匙,推开斑驳脱漆的铁门,笑着回望她,“方老师进来坐。”

      方萧西原以为能把女儿养得如此糙,当父亲的肯定也是个乡野莽汉,没想到居然如此文质彬彬。

      丰同将她请到主屋,脱了湿透的迷彩服,洗净手,抓一把葵花籽放桌上,墙沿拎过桶去水窖吊水。

      方萧西打量着四周。

      这是由暗黄色土墙合围成的大通间,除了最深处的床有帘子隔开,炉灶和待客的桌椅挨挤在一起。
      地上见缝插针堆着蜜瓜、农具和脏衣服。

      突然,她隐约听得有呻|吟声,循声推开一扇门。

      里面是间斗室,床占据大半空间。
      褥上陷着位形销骨立的老人,臀下垫一块脏兮兮的毛巾,苍蝇旋飞。

      床边有张小方桌,上面摆了一堆药盒药罐,还有碗未吃完的羹,碗沿脏兮兮。

      老人目珠浑浊,毫无生气地盯着天花板。
      见方萧西进来,慢慢抬起手,干瘪的嘴唇翕动,似乎有话要讲。

      方萧西走过去俯下身,听到的是方言,声音含混低微。
      她班里很多学生都是留守儿童,与爷爷奶奶辈的家长接触久了,也能听懂一些。

      “……脚、脚疼……疼啊……”
      方萧西问:“奶奶,哪只脚痛?我帮你看看。”
      老人听不懂,努力仰起脖子,一味哀哀叫唤。

      方萧西掀开被子,浓烈的腐秽气扑面而来,一双溃烂到分筋见骨的脚映入眼帘。
      她不由惊叫一声,捂着嘴后退。

      丰同听到声音冲进来,把被子盖上,转身挡住方萧西视线,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奶奶,中风多年躺在家里,脚是得糖尿病烂的。快走吧,她有皮肤病,会传染的。方老师,你赶紧去洗个手。”

      方萧西走前忍不住回看,老人望着天花板,眼角有泪花闪烁。

      “方老师吓坏了吧。”
      丰同给她泡上茶,坐下来,“我过得苦,奶奶更苦。这两年荒漠化越来越严重,压沙越来越困难,瓜的收成也不好,我当护林员挣的那点辛苦钱,全用在给她治病买药上了。”

      “奶奶的脚烂得这么严重,不去医院看看吗。”

      “看过,百曳的公立医院都住遍了。本来治疗方案是截肢,因为凝血功能太差,医生也不敢开刀。现在只能靠每天胰岛素和蛋白粉续着一条命。”

      方萧西疑惑:“怎么就你在照顾,别的亲人呢?”

      “我爸妈车祸走了,几个叔叔早年和家里决裂,搬到长宁定居。他们都不愿管,每年只打一点钱,那点钱连买药都不够,更别说住院了。没办法,谁让我是长孙,只能我来扛。有时候也想再娶一个分担压力,可又不好耽误人家跟着我吃苦受罪。你电话里说的情况我知道,但也很无奈,照顾老人劳心劳力,加上工作忙,女儿就真顾不太上,请你理解。”

      方萧西从包里拿出町镇买的一件童装:“这个给息息,她身上穿的那件腋下开裂了。你要是照顾不过来,以后我来帮她洗衣服吧,至少坐在课堂里是干干净净的。”

      “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我们宿舍楼有台洗衣机,一起洗不麻烦。”

      丰同感激涕零:“谢谢谢谢。对了,丰息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很听话,作业完成快准确率高。就是上课时经常走神,也不太爱和同学交流。”

      丰同点头:“她脑子很好的,不像她妈妈。”

      方萧西接手这个班时,听前班主任讲过,丰息母亲有智力障碍,在丰息三四岁时因生二胎难产去世。
      不由叹了口气。

      丰同顿了顿,笑道:“估计随我。别看我现在混成这样,当年可是上过大学的。只可惜当时心野,没念下去,退学后在渡山打了几年工,听说家乡招募护林员,又回来了。也不图挣大钱,给祖国防沙筑林事业做点贡献嘛。”

      方萧西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趁他转身提暖水壶时压在水杯下,把葵花籽推过去盖好,站起来:“丰息爸爸,不用添水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还早呢,方老师留下来吃午饭吧。”
      丰同跟着站起来,“我院里还养着头小羊羔,咱们宰了炖羊汤喝。”

      方萧西哪里好意思,忙不迭摆手:“不用不用,留着给奶奶和息息补充营养吧。”

      丰同把她送至门口,突然问:“方老师是哪里人?”
      她不料丰同会问这个:“夷风人,怎么了。”

      丰同点头:“夷风,夷风是个好地方,海产品很出名。方老师怎么选择来百曳教书,有亲戚在这边?”
      “没有,我一个人。”

      “很辛苦吧。”
      “习惯了。”方萧西戴上帽子,“丰息爸爸回去吧。”
      “好的,方老师路上小心。”

      方萧西没走多远,丰同追出来,把一个蜜瓜塞进她怀里:“方老师,这个你带走。”
      她正要婉拒,他说:“你不要,就给息息吃。”

      基地有专门接待访客的食堂,去年落成,修建得敞亮大气,全国各地菜色汇聚一堂,自助形式,很多职工也爱去。

      程见舟带着师生进来,和食堂主管打过招呼,让他们随意坐。

      韩度嘴挑,站在窗口前精挑细选,等端着餐盘出来,已经座无虚席。
      除了程见舟那桌。

      他走过去,笑意盈盈看向左诺:“不介意吧?”
      左诺不太情愿,磨磨蹭蹭地挪出位置。

      韩度拿出湿巾把座椅和桌面擦了个遍,方才翩翩然入座,吃饭时墨镜也没摘,跟焊死在脸上一样。

      左诺终于忍不住:“你为什么吃饭也非得戴墨镜,为了装酷?”
      “我装酷用墨镜?”韩度轻嗤了声,“那也太掉价了。”

      “那用什么?”
      程见舟已经吃差不多,闲散靠着椅背,脚尖轻点地,“用你抵我半年薪的鞋?”

      韩度脸色微变,眼肌跳了跳,很快付之一笑:“上周刚做完激光手术,医生说墨镜要戴满一个月,仅此而已。”

      左诺笑起来:“哎,小羊理论失败。”
      韩度奇怪:“什么小羊理论?”
      她忍笑低头扒饭:“没什么。”

      韩度抬手看腕表,十一点半。
      方萧西说中饭前会来接班,结果到现在人都没回来,也没联系他,于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无人接听。

      头顶的悬挂电视正放映着本地新闻,刚报道完一起保护区偷猎事件。
      画面一转,暴雨声洪泄而出。

      记者穿着透明雨衣,踩在一汪没膝的水潭中,声音在大风大雨中飘忽不定:“我现在在上珉村,这里突降百年难见的特大暴雨,村中一部分土路积水成河,可以看到我身后很多房屋垮塌,家畜溺……”

      “奇怪,方老师怎么不接,静音了?”韩度喃喃自语,挂断电话,不死心地在微信内发起语音通话。

      程见舟盯着电视,蹙起眉:“韩度,她去哪里家访?”
      韩度漫不经心:“上珉。”

      左诺惊叫起来:“不就是电视里下暴雨的这个村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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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百曳·普信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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