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桐沙·迎神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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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族墓群坐落在樟树林东北隅，涉过一湾浅水就到了。杨家祖墓在外围，墓碑边栽着小叶冬青，很好找。
林家适将骨殖瓮嵌进墓穴中，合上顶盖，将四周杂草清了清。
杨典拿出信香和红烛，插入坛前的香炉中，开始布置火盆。
火焰高燃，方萧西蹲下来，往里面丢着银箔元宝。
不消一会儿，热气便挟着纸烬弥漫开来。
方萧西眼睛被熏得刺痛，眨眼间隙，手指冷不防被火舌舔了下。
她痛叫一声，倏然跳起来，大动作带倒了一旁的食盒，供品洒了一地。
墓前照俗要肃静，祭糕沾秽土更是大忌，杨典狠狠剜了她一眼，把食盒扶起来。
方萧西悻悻蹲回去，被烫指头钻心刺骨的疼，嘴里含了含才好点。
她换成左手烧纸，突然感觉胳膊被碰了下，转过脸。
程见舟低声说：“看看。”
方萧西抬头顾视周遭，景色寻常，只觉得莫名：“看什么？”
程见舟垂眼，没再作声。
扫完墓还要去趟家祠，又是一套流程繁杂的焚香祭拜。程见舟入乡随俗，有样学样，规规矩矩跟着做了一遍。
回程路上，气氛不像之前那样凝重。
杨典向程见舟介绍着村里历史悠久的习俗，突然问：“阿圆，祖宗牌位前许过愿没有？很灵验的。”
林家适哈哈大笑：“他又不姓杨，祖宗不荫外姓，再灵验有什么用。”
杨余茵：“你难道就姓杨了？”
林家适将她拽入怀中，语气狎昵：“我都是半个过门女婿了，生是你们杨家人，死是你们杨家鬼，列祖列宗怎么就不能保佑我了？你要是介怀这个，我明天就去把姓改了，就叫杨家适！怎么样？”
“能不能别油嘴滑舌的，”杨余茵推开他，“真烦。”
林家适不以为意，又死乞白赖贴了上去：“阿茵，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这么烦。”
杨眉叹了口气：“二十几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杨典说：“我看家适性格挺好的，虽然有时没个正形，对阿茵倒是一心一意的好。”
方萧西慢下脚步，落在后方：“程见舟。”
程见舟轻应一声。
“你看到了吗，”她朝前面努努嘴，“小表姐和姐夫关系就是这么好。”
程见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冷道：“放心，我对你小表姐没兴趣。”
祭祖落幕，转眼便到元月最后一天。
这天傍晚，杨眉被人约出门打牌，杨余茵和林家适去了隔壁镇看电影，小楼骤然冷清下来。
方萧西陪着杨典看了会儿电视，呵欠连天，枕在她腿上睡起觉来。
不知过了多久，被杨典摇醒：“西西别睡了，外面正在游神呢。”
方萧西一骨碌坐起来，往窗外瞧去，果然锣鼓喧天，灯火璀璨。
杨典知道她爱热闹，推了她一把：“去吧，把拖鞋换了。记得看稳脚下的路，别又像上回那样摔跟头。”
方萧西换好鞋子，系紧鞋带，直起腰正要兴冲冲出门，被杨典拉住，拿过一条围巾替她绕上。
将流苏掖进领口，瞧了瞧，方萧西一张小脸只露了双清凌凌的眼睛，红围脖下喜气洋洋可怜可爱，不由亲亲她的额头：“把你哥哥也叫下来，一起去。”
“我不去。”
方萧西不大乐意，“他肯定又在睡觉。”
程见舟有起床气，以前两人没少为此闹不愉快。
她现在心情好，才不想去触霉头。
“早醒了。”
杨典说，“刚才还坐这陪我看了会儿电视。快去，问问又不费事。”
方萧西只好噔噔噔跑上三楼，迎面就撞见程见舟，于是说：“妈妈让我问你，要不要去看游神。”
虽然知道他十有八九要拒绝，还是补充：“不去也没关系。”
程见舟还穿着睡衣，闻言斜身靠上墙，抱着臂懒洋洋地瞥她一眼：“去哪儿看？”
“现在就在门口。”方萧西一颗心早就飞出去，扶着扶梯要走，“我自己去了。”
“急什么。”
程见舟一把拉住她，“等我换个衣服。”
等两人出门，游神队伍已逶迤至路尽头，只能看到夜色中高高举起的罗伞执扇和灯笼。
方萧西拉过程见舟就跑：“快跟上去！”
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终于追上大部队。
为首的是一辆彩绘宽轿，轿辇上坐着主神塑像，青角獠牙，暴珠竖眉。
后面跟着一溜塔骨神像，也是凶煞之相，摇头晃脑，交摆着双臂往前走。
方萧西随波逐流，好几次被人群裹挟到别处，程见舟长臂一伸，将人拽回身边。
如此反复数次后索性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住。
巡境中，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捧香的、提灯的、散宝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欢笑声携夹着鞭炮声震彻耳膜。
方萧西指着招摇路过的神像，对程见舟念念有词：“这个是海泽尊王，保佑渔汛兴旺的。这个是黄鹤圣君，护人无病无灾的。还有这个是、是......”
她一时语蹇。
那位不知名的神明突然停下脚步，从漆盘中抓起蒜蓉枝俯身递她，声音浑厚低沉：“小姑娘，祝你以后能和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美满。”
方萧西双眸一亮：“秦天神，掌姻亲的！”
秦天神一阵高兴摇头摆脑，大步流星离去。
这些神像各个凶神恶煞，体态壮硕，在人前站着像一堵小山似的，压迫感十足。
连司姻亲的秦天神也不例外。
程见舟突然想起杨典曾说她被神像吓哭过，遂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他偏头一点：“这些神像。”
“我们夷风人向来只会敬神爱神，从来不会怕神。”
方萧西将蒜蓉枝掰开，一半放程见舟掌心，笑道，“哥哥，好运分你一半。”
又是那样的笑容，小狐狸般，狡黠中透着纯稚。
程见舟有刹那失神，低头看去，轻嗤：“不就是麻花。”
“不稀罕，”方萧西气恼，“那你还回来。”
程见舟扬手，语气三分欠：“不还。”
游神队伍盘村一周，抵达今晚巡境的终点——村南隅新填的广场。
广场呈椭圆形，上下弧线摆了不少摊子，人流络绎不绝。
有个老伯伯在卖手工平安符。
麂皮套流苏坠，尾端缀着色彩斑斓的玻璃珠，在暖色照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方萧西对漂亮的饰品没有丝毫抵抗力，当即拉过程见舟，拿起一枚粉色平安符：“爷爷，这个多少钱？”
老伯打量她一眼，笑道：“三十。”
方萧西掏出手机，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贴纸：“二维码呢？”
老伯摆手：“什么牛啊马啊的，我不懂，我只认钱，看得见摸得着的纸钱。”
方萧西问程见舟：“你有没有现金？”
程见舟反问：“你觉得呢？”
见两个年轻人身无分文，老伯叹口气：“算了，今天是吉祥的好日子，我就做点善事，你们拿值钱的东西来换也行。”
方萧西摸遍全身上下，也只能掏出一支笔。
早上帮姨妈记完给工人的劳务账后，随手就搁口袋里了。
很普通的塑料外壳，笔帽开裂，油墨也快耗空，丢在地上都没人看一眼的那种。
老板见了果然摇摇头，挥手让她走。
方萧西把程见舟往前推：“我把我哥哥抵给你。”
老伯愣住：“什么意思？”
方萧西笑眯眯，大言不惭：“我哥哥很聪明，你有什么难算的账大可以请他厘清。家里有人生病，他可以帮忙推荐裕湖一院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资源。以后你要是想来桐沙旅游，也欢迎找我哥哥安排食宿。”
“就这么把我给卖了，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程见舟垂下眼，拧过她的脸，似笑非笑，“方萧西，你有没有良心？”
老伯哈哈大笑，竟认真端详起程见舟来：“别的就算了，不过小伙子长这么俊，和我小女儿倒是蛮登对的，不然发展发展？”
方萧西鼓掌道：“好啊！刚好他和女朋友分手了，现在是单身。”
程见舟慢慢收了笑，一言不发，似乎真的生气了。
方萧西赶紧说：“不过我哥哥这个人脾气很差，上个女朋友就是被他气跑的，你考虑考虑。”
程见舟冷冷说：“你又知道了？”
方萧西：“韦姐姐告诉我的，我们加过微信。她还说你这种薄情无义、铁石心肠，又小肚鸡肠的人渣，就活该孤独终老，一辈子打光棍。”
她本来还想安慰韦薇几句，同仇敌忾骂一骂程见舟，结果发现自己也被拉黑了。
程见舟搓了下她脑袋，微微眯眼：“方萧西，别以为你借着她的口骂我，我就听不出来。学了几个成语啊，就这么用。”
有对情侣光顾询价，老伯撇下兄妹俩招呼新客去了。
方萧西放下护身符，临走前恋恋不舍回看。
程见舟转身回到摊前，解开腕表“哐当”扔桌上。
“用这个换。”
表是上等的机械表，造型精巧夺目。
老伯拿过表迎光照了照：“你这走针准不准？”
程见舟轻扯唇，仿佛这个问题荒谬至极，只问：“你小女儿几岁了？”
老伯低头翻看表带：“过完年就二十了。”
“上过学没？”
“在长宁读大学。”老伯抬起头，不由稀奇，“我问你表准不准，你反问这些干什么，难不成真想给我当女婿？”
程见舟抬起下巴：“你可以让你女儿去网上查查，这表值多少钱，牌子背面有。”
方萧西记得这表是程徊南送他的生日礼物，摇头说：“爷爷，我不要了，你把表还给我哥哥。”
老伯不乐意：“你们年纪轻轻的，上过学懂道理，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她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这个我拿了。”
程见舟抓起平安符塞方萧西手中，肘尖推了下她脑袋，“走了。”
方萧西看着他空荡荡的手腕，高兴不起来。
程见舟回头，见她还杵在原地不走，顺着视线低头瞥一眼：“你心疼？”
方萧西点了下头。
这可是来自至亲的心意。
十八岁的成人礼，自然珍贵无比，怎么样都不该随便换出去。
“我都没心疼，你心疼什么。”
程见舟似乎有些冷了，拉高拉链，“以后少在背后骂我，就当还债了。”
方萧西老实说：“我做不到。”
程见舟睨她，点了一下头：“行，把表赔我。”
方萧西当然赔不起，她举起那支自来水笔，开玩笑说：“我可以给你画一块表。”
程见舟倒真捋起袖子，手臂伸在她面前：“来。”
作者有话说第27章 桐沙·迎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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