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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桐沙·小表姐 ...

  •   方萧西放下橘子,侧过身子继续折宝钱。

      纸是上好的银箔纸,光亮簇新,杨眉耐心教会她后就去三楼给他们铺床了。
      她手拙,一张方纸要拆解好多回,才能折出像模像样的元宝来。

      登门的除了街坊邻居,也有几个宗族表亲,杨典同他们话家常,用的是岛上方言。
      程见舟听得云里雾里,寻了个借口躲到方萧西这边。捏起她叠好的纸元宝,指间圜转一圈,评价道:“难看。”

      方萧西夺过:“又不是给你看的。”

      程见舟随手拿起她吃过的橘子,掰一瓣丢进嘴里,碰碰她胳膊:“哎,你们这边的人讲话怎么黏了吧唧的,听都听不懂。”

      夷风岛直到上世纪初还是与世隔绝的状态,语言和内陆城市迥然不同。
      发音偏软偏柔,就算骂人也像是在撒娇。

      方萧西说:“我也听不太懂,妈妈很早就带着我搬出来了。”
      外公在世时倒是教过她一阵子,学会说几句常用语,近年来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程见舟:“橘子怎么说?”
      方萧西说了一个词。

      他又问了些别的简单词,方萧西倒也磕磕绊绊说出来了。
      “哥哥呢,”程见舟笑,“哥哥怎么说?”

      方萧西一下子被问住了。
      程见舟催促:“说啊。”

      “兄长。”
      清脆利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程见舟不由回头,怔了一怔,眸光微跳。

      楼梯上站着一位年轻女孩,齐耳短发,手中提着袋垃圾,趿双与脚欠合的宽棉拖。
      她有着一张和方萧西相似的脸庞,因为肤色偏深的缘故,笑起来格外飒爽。

      方萧西跑过去和她相拥,亲亲热热地喊:“小表姐。”

      虽为表姐妹,两人也就差一两岁。
      只不过夷风岛住民宗族观念强,讲究序齿论辈,就算只是早一天出生,也万万不能直呼其名。

      杨余茵掐了掐她的脸颊,语气不豫:“不是一直嚷嚷着最近长痘,毁容了。这不挺好,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方萧西你骗我呢。”

      两人虽常年碰不到,私底下却会在微信上聊,见了面倒也不觉得生分。

      方萧西嘻嘻一笑:“我涂了祛痘膏,睡一觉痘痘就消了。那个牌子很好用,我回去给你寄一支。”
      “膏啊乳啊的,都油腻死了,我才不爱用。”

      “那你长痘了怎么办?”
      杨余茵白了她一眼:“该吃吃,该喝喝,晾几天自然就好了,哪里像你一样娇气。”

      姐妹俩嘀嘀咕咕说了会儿话,杨余茵视线投向程见舟:“他就是你那边的哥哥?”
      方萧西点头。

      杨余茵目光同程见舟相触,略一颔首,算作招呼,径直出门扔垃圾。
      一直走出很远了,程见舟还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

      方萧西挡住他视线,不高兴道:“哥哥,小表姐有男朋友,定过娃娃亲的。”
      程见舟怪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许打她主意。”

      “我有这么……”
      程见舟气结,到底没说出这么哪样,掉头又出门了。

      程见舟有很多混账嗜好,烟瘾是最重的。
      收拾行李时顾及杨典在场没带烟,这会儿心里空落落,随口问过路青年哪儿有烟卖。

      青年打量他两眼,操着略带口音的普通话:“外地人?”
      程见舟说是。

      青年放声大笑,自来熟地搭上他肩膀:“我知道哪里有烟卖,还是上好的番货,保准你没尝过。不过光抽烟多没意思,酒喝不喝?女人玩不玩?我带你去酒馆享好滋味啊。”

      本地人说话倒有意思,把哥哥叫做兄长,把酒吧叫做酒馆。
      程见舟也笑:“女人就算了,酒可以。”

      青年自称林家适,告诉他别看美几里闭塞,也是有娱乐场所的,就开在村北的洋楼里。
      洋楼是华侨为彰显门楣回乡建的私宅,落成已有百年。如今他子孙后辈都在海外定居,这处闲置房产便租了出去。

      程见舟早就注意到这栋洋楼了,券柱式洋门脸,花瓶栏围着红腰墙,建筑制式和岛内风格大相径庭。
      原以为是攀风附雅的现代建筑,不曾想还有些历史。

      林家适带程见舟甫一步入弯拱门,就被滚圆柚子砸了个满怀。

      “喏,客人给你留的。”
      柜台后老板娘一张风情万种的脸,托着下巴笑,“小林哥,这刚走又回来,是谁把你的魂给勾住了?”

      林家适把柚子往台面一撂,只说:“来包大鼻子烟。”
      “你抽?”老板娘眼波流转,落在程见舟身上,“还是他?”
      “我请他抽。”

      “小林哥可真大方。”
      老板娘抿唇笑,甩出一包烟来。烟盒正面印着俄文,反面嵌着张外国人小像,金发碧眼,鹰钩鼻占了面庞五分之三。

      程见舟暗哂,难怪叫大鼻子烟。
      也不客气,就着林家适送来的火点上烟,吸了两口,味道够呛。

      洋楼是二进间,中间有八角采光天井,阳光直泻进来,照得人浑身暖融融。
      楼内坐了不少人,大多是男性,围着牌桌吆五喝六。

      夷风方言虽软,糅在一起也聒噪。
      程见舟寻了处僻静角落,手指夹着烟,散漫地靠在浮雕墙上,目光随性落在虚处。

      林家适也叼上烟,裤兜里掏出一副牌,朝他挑眉:“会不会?”
      程见舟抬眼:“玩什么。”
      “诈金花,来不来?”

      “就我们俩?”
      “怎么会啊。”

      林家适振臂一呼,顿时围上来不少人。
      却不是来凑局的,而是纷纷奚落。

      “散财神又来喽!上回输掉一趟出海钱,这回打算输什么?”
      “小林哥两袋空空,吊起锅儿当钟打。我看,只能输他那个漂亮老婆喽!”
      “他敢吗,那母老虎不得活剐了他!”

      林家适支棱起一张桌子,拆了牌壳边洗边骂:“放你娘的狗屁!我看你们这些歹仔早就想和我老婆钻一个被窝了,先赢过我再说。有胆就上桌来,唧唧歪歪斗热闹算个球!”

      此话一激,牌桌顿时填足了人,里里外外还拥满看热闹的人。
      程见舟本来兴趣缺缺,见骑虎难下,眼下也只好耐着性子陪玩几把。

      他今天牌运出奇好,连摸几把同花和顺子。
      其他人有自知之明,几度弃筹逃跑,偏林家适疯狂跟注,信心满满地开牌,然后被杀个片甲不留。

      诈金花精髓就在一个“诈”上,明面上是赌运气,本质上还是心理博弈。
      林家适深谙此理,即便是一手散牌,气势上也要如同坐拥绝世好牌般志得意满。

      富贵险中求。
      一旦有胆小的被唬弃牌,他可赚大发了。

      结果程见舟牌好为其一,没被他假象迷惑为其二,两相逼压,他输了个精光。
      林家适脸色灰败地站起来,推说手气不行,待他洗个手去去霉运再来。

      林家适一走,牌友们开始说起他老婆的荤话。

      有人笑着对程见舟说:“小林哥老婆长得正,身材也好,就是脾气差了点。”
      程见舟双腿交迭在底杠上,斜斜靠着椅背,修长指节翻弄桌上的牌,淡声:“所以?”

      “啧,装,继续装。”
      “所以你要占便宜了呀!小林哥可是把他老婆都赌上了。”
      “赢了就能抱得美人归喽。你还是不是男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程见舟方才短促一笑,仿佛来了点兴致般挺直背脊。

      林家适回来,带了两位穿旗袍的高挑美人过来。一个发牌,一个斟茶,说都是男人无聊,帮忙活泛活泛气氛。

      程见舟嫌茶淡,让换成了酒。

      其中一位眉眼妩媚,给程见舟倒酒时欠身笑道:“我可听小林哥说你牌技了得,我和姐妹打了赌,赌你下把还是赢,小哥可别让我失望呀。”

      她腰弯得低,胸脯若有似无蹭过程见舟耳廓。
      程见舟横瞥了眼,倒也没避,轻笑:“若我输了呢?”

      “怎么会,依我看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她把桌上人头一一点过去,掩唇娇笑,“都没你聪明,没你厉害。”

      林家适不满地以指节扣桌:“喂,阿雅,你也太偏心了。不能看人家模样长得俊就昧良心讲话吧?”
      阿雅吐吐舌头:“你聪明也没见你赢过钱呀。”

      新一轮发牌,程见舟到手三张黑桃K,豹子。他眉一挑,按下牌望向林家适。
      林家适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叫人吃不准他手牌的好坏。

      其他几位捻着牌神色不定,有人脸色凝重有人犹疑未决,末了齐齐望向程见舟。
      程见舟不紧不慢地加了注,林家适较劲似的跟上。剩下的人仿佛被鼓动,也纷纷加码。

      最后开牌,程见舟的牌果然无人可匹,大家垂头丧气,只得认栽。
      只有林家适春风满面,把牌一张张摊开,异花色的2、3、5。

      极限反转,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这下程见舟先前赢下的钱统统进了林家适囊中。
      牌桌上的人比程见舟还惋惜似的,唉声叹气,又嚷嚷着让林家适快给喜钱。

      “哎呀,这种情况很少见的,小林哥这是祭了多少阳寿呀,这都能侥幸赢。”
      阿雅纤纤玉手搭上程见舟的肩,“要我说,再来一次肯定没这么走运了。小哥你说是不是?”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输。”
      程见舟把牌一散,“不玩了。”

      林家适喜气洋洋地把注钱包揽进怀,摆手说:“就输一次那么丧气做什么,前几回不都是你赢了,再来再来。”

      周围观众看得意犹未尽,也起哄要再来一把。
      林家适乐呵呵地开始洗牌,程见舟看着纸牌在他手中翻飞,懒洋洋地说:“你出老千我还有什么机会。”

      林家适洗牌的手一顿,笑道:“开什么玩笑,你可别污蔑我,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怎么出老千。大家说是不是?”
      旁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没看见他出老千。

      林家适直接把牌推到程见舟面前:“来来来,这把你洗牌,我不经手,总安心了吧。”

      程见舟没碰,语调嘲诮:“谁洗都一样。牌背用特殊记号笔写了牌型,肉眼看不见,戴上眼镜就显形了,桐沙酒吧几年前就有的把戏,当我不知道?”

      林家适笑容倏地消失,眼睛一瞪:“兄弟,空口无凭,你讲话要有证据。这牌是新拆的,干干净净。更何况,我哪来的眼镜?”
      目光场上逡巡一圈,指着唯一一个带眼镜的牌友,“阿强,把眼镜摘了给人家戴戴。”

      阿强正要摘,程见舟说:“用不着。”
      林家适说:“怎么不用,你试试,我们好把误会解了。”

      “他的眼镜自然没问题。”
      程见舟说,“有问题的是你眼里的隐形眼镜,假借洗手换的。一种特制偏光镜片,能把记号看得一清二楚,没错吧?”

      林家适脸色一变。

      打牌的、观牌的,还有两个女人十有八九都是托,林家适先给他点甜头,让他食髓知味,然后变本加厉赢回来。
      再玩一万次他也还是输。

      这牌玩得忒没意思,程见舟站起来要走。
      林家适使了个眼色。

      围观人群霎时一拥而上,铜墙铁壁般挡住他去路。
      有人捋袖揎拳,慢悠悠道。

      “输一把就走,不合道上规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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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桐沙·小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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