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起落》路落

9、晚膳

　　“好啊，若是去那等凶险之地，唯有林将军陪伴左右，我才能放心。”
　　言栾见自己的把戏并未让身旁这位大将军有所动容，索性也顺其话头接过。

　　“殿下还不打算重燃烛火吗？”林芍落语气淡然。

　　言栾隐约觉得黑暗中有一道视线向自己而来，像是暗夜中的头狼，带着骇人的威压。
　　他知道那是林芍落。

　　所以没再玩笑，掏出袖中的火折子，对准最近的一个烛台，轻轻一吹，火焰便重新燃起，暗道中的其他烛火也接续燃起。
　　暗道中一时重回来时那般光亮。

　　言栾没有扭头，眼睛盯着跳动的火焰没有移开，“这也是机关之一。点一盏即燃全部。”

　　“可你方才来时不是一盏一盏点的吗？”

　　“啊，”言栾长喟一声，“那不过是想要让你觉得我辛苦所故意做出来的把戏而已。莫非林将军心疼？”

　　“既然殿下已经展示完了，这密道之中暂时也没什么别的乐趣。那我们就出去吧。”
　　林芍落没想要接过话头，头也没回地就往出口去。

　　“林将军。”
　　言栾猝然叫住了她。

　　林芍落于微茫灯火中回眸，看向言栾时那些在黑暗时才会显露的压迫与肃冷在此刻被昏黄烛火覆盖，显出几分温柔。

　　言栾勾起嘴角，像是有话未尽，到了嘴边又成了玩乐的语气，“林将军，不与我同路吗？”

　　林芍落还没答话，就听到暗道外那头传来顾然的呼唤。

　　“皇兄？嫂嫂？你们去哪啦。”

　　言栾跟上她的步伐，顺便咂舌叹道：“属黄鹂呢，嗓子真亮，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

　　两人刚从暗道中一出来，合上暗门那一刹那，顾然就从门口进来了。
　　她全然没看出两人有哪里不对，积极地分享起方才的见闻。
　　“皇兄，我刚去后院看了一圈，一回头你们就不见了。原来在这儿。”

　　顾然自顾自地絮叨着，“廊台水亭，移步易景，你这座宅子可比你的府邸要用心多了。就是书房看起来简洁很多，是为了适配嫂嫂的习惯吗？”

　　“是殿下细心，知我武人习性。”

　　“哦——”顾然拉长了语调，眼光却看向言栾，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难怪呢，皇兄以前……”

　　“好了，宅子看完了，你该回去了。”言栾见她似又要说个不停，连忙出声打住。

　　“啊？可我没出来多久啊。”
　　一听要被遣送回宫，顾然方才笑靥如花的脸一下子枯萎了一般，嘴角一瘪，眼神下垂。

　　“乘暮色而出，也正好在夜色来时回去。你看看外面都是什么景色了。若是被宫中之人发现，告到皇后那里去……”

　　顾然听话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又瞥回言栾，知道他定然是不会松口的，就带着些撒娇的意思看向了林芍落。
　　“可是我还未用晚膳，就想着珍馐楼的那一道黄金千丝虾、白玉玛瑙河，茄丝金蛋时蔬汤，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呢。”

　　“宫中御厨是闲着的吗？你一句话他们不会给你做？”

　　顾然不敢跟言栾对视，低着头，挪着小步子到了林芍落身边。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

　　“我正好有些饿了，从宫中回来还未进食，不如公主与我们一道去吧。等用过膳之后，再回宫也不迟。”

　　林芍落发话了，言栾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故作严肃地盯了顾然一眼。

　　顾然赖在林芍落旁边，“皇兄，我保证，吃完就回去。”

　　言栾未答，但默认即同意，上马车前嘱咐去了珍馐楼。顾然就拉着林芍落的手，眼睛亮亮地看向林芍落，“谢谢嫂嫂。”

　　“公主不必客气。”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珍馐楼中正是火热的时候，交谈声此起彼伏，从楼上到楼下，哪哪都是人。几个小厮忙得只能在搁置下盘子时迅速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转头又去应别桌。
　　“小二！”
　　“来了，客官，您看添些什么。”
　　“小二！再来两壶酒。”
　　“好叻，两壶酒，马上就来！”

　　三人出现在门口时，还是一个眼尖的小厮瞧见了，这才迎上来没叫她们好等。
　　“几位客官里面请，吃些什么，哪里坐？”

　　言栾扫视着几乎座无虚席的大厅，问道：“有无包厢？”

　　那小厮也是卖力得很，转身扯着嗓子朝楼上一吼，“包厢还有吗？”

　　楼上一房间支楞出半个身体，那人脖子上挂着灰白的布巾。手底下还在擦，头也没朝底下望，但嗓门可洪亮着，“正收拾着呢，马上就能入座！”

　　那小厮得了讯息，就回头微笑着看向三人，微微弯腰，领着她们上楼，“客官楼上请。”

　　等三人踱步到包厢门前，里面几个小厮正巧收拾干净，佝着腰侧身退出来，一边退一边喊着，“恭迎贵客，愿您用膳愉快！”

　　三人坐定，顾然一人执掌点菜大权，迅速指定之后，那小厮一退出去，顾然就评论开了，“什么时候这里也热闹起来了？一月之前还冷冷清清的呢。”

　　言栾笑着将茶水推给她，“你在宫中，自然不知宫外变数了。”

　　“那皇兄以后多带我出来看看嘛，在宫中整日整日地读书学艺，好无聊的，再说了，顾跞他都能跑去江南那样远的地方。为何父皇就不允许我出宫呢。宫中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玩来玩去也就那几样。”

　　言栾饮了茶，不紧不慢地答道：“五弟早已封王，前去江南也不全然是为了游玩，也是有要事在身的。他不在宫中你就去找二哥玩啊，再不济，大皇兄闲暇之余也能陪你下下棋。”

　　“二皇兄？他整日宫里宫外来回跑，几次去找他都不在，大皇兄……”顾然难为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与其说去找他下棋，不如说是要验查我功课。”

　　林芍落也顺势加入，笑谈：“难怪之前还能在宫外见到理宁王殿下呢。”

　　“嫂嫂见过二皇兄了？”
　　“嗯，偶遇。”
　　林芍落说到偶遇二字时眼神却瞟向了言栾。

　　言栾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清楚她显然还记着之前游乐坊的事。正欲说些趣事搪塞过去时，门外便传来小厮的叩门声，“客官，上菜！”

　　“进。”

　　那小厮笑着进来，布菜利落干净，摆放之余还连带着介绍菜肴的特色，食用方法。
　　等再一退出包厢内，就显得屋内安静了不少。

　　顾然拿起竹箸就大快朵颐起来，嘴里还在咀嚼，脸颊被撑得微鼓，但手上还在不断往碗里夹菜。

　　“慢点吃，没人抢，”言栾一脸嫌弃地看着顾然着急忙慌的样子，盛了汤放到她碗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宫中没人给你做饭呢，饿成这样？”

　　顾然喝了汤之后顺了顺，满意地称赞道：“就是这个味道，想了好久。嫂嫂你也吃。”

　　顾然夹了菜就往林芍落碗里送，林芍落半个谢字还没蹦出来，就被顾然热切的关心包围。
　　“嫂嫂喜欢吃这个吗？”
　　“红虾呢，喜欢吃吗？”
　　“这个这个，这个角瓜好吃。”
　　“还有牛肉，多吃一点。”

　　甚至没来得及等林芍落拒绝，饭菜就被夹入了碗中。顾然夹菜时隐隐感到旁边有一道幽怨的目光，所以坦然地扭头去看言栾，直言道：“皇兄你吃呀！”

　　“嗷……”顾然看着言栾，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皇兄你是不是戴着面具不便用膳啊？虽然只遮着上半张脸，但小心吃东西的时候戳到，面具掉下来哈哈哈……”

　　顾然吃过饭后，精神明显更愉悦些，同言栾说话也没大没小起来。

　　林芍落被顾然的豁达感染，脸上笑意也一时难掩。

　　用膳到了中后程，顾然话也少了些。房间内不再欢声笑语，倒将隔壁的嘈杂之声传了些过来。

　　林芍落侧头去听，面上神色有些变化，装作不经意一般提起。
　　“殿下的册封礼是何时？”

　　“十日之后。礼部那边刚传消息予我，卜卦之人说是个良辰吉日。”
　　“册封之日都会有谁观礼？”
　　“朝臣百官？凡未休沐者都可来观礼。但我嘛，名声不太好，所以到时候能有一两个人愿意来就不错了。”
　　“那朝臣中有必须参加的吗？”

　　林芍落问到这，言栾才好整以暇地看过去，觉得她不像是闲聊的样子。
　　“林将军也想来观礼？”

　　林芍落顿了一下，点了头，“是。”

　　言栾挥袖微笑道：“你若来了，必定使这册封之礼显得更加风光。我回头得嘱咐礼部的人将礼服缝制得更精细一些才好。”

　　顾然见两人没再叙谈，便眨巴着眼睛问道：“皇兄册封之礼是在宫中吧。这我总能前去吧。”

　　“自然是在宫中。你若想来，也无人拦你。吃完了？走吧，送你回宫。”

　　顾然无奈起身，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好吧。”

　　三人走出房间，顺着楼梯向下时，身后有四个魁梧男子一把推开几人，先行下楼，好在林芍落下盘稳健，未被波及。
　　那四人脚步极快，下了楼似乎是要去大厅的角落一桌。

　　四人服饰复杂，走路带风，飘扬起的衣带连着碰到了好几桌的菜。

　　“哎！走路小心些！”
　　有顾客不满，当即站起来制止。

　　四人停了步伐，回过头来看向出头那人。看那表情，似乎没有认错道歉之意。

　　之后便有几个邻桌的也跟着帮腔。
　　“就是！方才也碰到了我们的菜。”
　　“什么事情这样着急，连带着走路都不睁眼看的？”

　　争吵似乎越演越烈，中心四人垂眼怒目，然帮腔者众，将几人围成团。

　　林芍落丢眼过去，观那四人着装不似京中人士，听吵闹声，口音也不像京中人。

　　但言栾无心他事，一心只想将顾然这个烫手山芋早点送回宫去。所以几人没有多作停留，只有林芍落将目光停留在那四人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林芍落落后几步，走在了后面，顾然便加快脚步与言栾同路，得空与他耳语。
　　“皇兄今日进宫可是担心嫂嫂被父皇责罚？”
　　“……没有。”
　　“是吗？我看皇兄今日进宫急匆匆的，明明是冲着景清宫去的，只不过半路碰见了我，这才编排了话术，就好像是因我而进宫的。”

　　言栾顿住，向后瞥了一眼林芍落，见她没有往这边看才放心，抬手又想敲击她的额头，被顾然躲开。

　　顾然以手作挡，贴近嘴边，“我听说了，父皇没有削弱嫂嫂的权。”

　　言栾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他起初听闻林芍落被陛下召见时，一心想着只身进宫，还没那个空闲功夫去了解陛下召她究竟为何，又谈说了些什么。
　　顾然身居宫中，消息倒是比他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