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起落》路落

5、传信

　　而早早离开的顾乔跟在皇后身后，回了永乐宫。

　　远远瞧见，殿外正候着一人。长身而立，乌黑长发被浅蓝发带系于肩背后，只一用支发钗簪发，不加其他金银作饰。

　　顾乔蹙眉疑惑，认出此人是尚书令高明易之女高骀，“高姑娘？”

　　“见过皇后娘娘，理宁王殿下。”

　　皇后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招手示意她走近些，笑着解释道：“本宫方才出来时，才想起来高姑娘也正是这个时候进宫，索性让她也来本宫这里看看。替本宫制些安神香。”

　　“母后近来睡得不好？”顾乔面露关切之意，“我记得前些时日，太医院不是送过一些来吗？”

　　三人并行，顾乔走在皇后左手边上，高骀跟在右边。皇后虽然稍稍偏头向他，但却伸手搭在了高骀的小臂上，离得也更近。

　　“太医院制成的东西是要送到六宫的，份量太大又不容许半点差错。再说这东西因人而异，他们做的那东西本宫用起来不舒坦。但高姑娘所制可依本宫所想，同太医院的自然不同。”

　　三人进了殿，皇后先落了座，示意身边侍女给两人赐座，自然是挨着一边而坐。

　　顾乔眼神落在两人身上，心中警铃大作，只坐了片刻就起身，“儿臣想起来府中还有事未了，就不耽搁母后与高姑娘闲聊了。”

　　顾乔正打算转身走，就被皇后问住，“何事如此着急？让你来不及招待好客人就走？再说，你那府中横竖不过十来人。洒扫采买都有人替你去做。有什么可急的？既是一个人，哪会有永乐宫这般热闹闲逸。”

　　顾乔一时无言，目光环视，心想这殿内现在也不过十余人，也不算什么热闹。但清楚皇后这是要拆他的台，不好强硬拒绝，只好又回过身坐下，还不忘给皇后一个台阶，“母后说的是，府中杂事哪有招待贵客来得重要。”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侍女看茶。

　　皇后微撑着头，像是头疼，声音放轻了一些，“多亏了高姑娘的安神香，本宫不知怎的，最近总是有些睡得不踏实。”

　　“皇后娘娘掌管六宫，总是太过尽心竭力。有些繁忙失眠自然难免，可要忧心自己的身子。我近日又研制出些新东西，对缓解神思焦虑有用，娘娘不妨试试看。”
　　说罢，高骀就从自己袖中掏出两个玉瓶。

　　皇后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女就识相地上前接过。

　　“真是让你费心。”

　　“娘娘哪里话，这本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况且，能以微薄之力护佑娘娘康健是晚辈的荣幸。”

　　“高姑娘医术高超，可否想过到太医院一展英才？”

　　“太医院？”高骀微怔了下，浅笑回应，“谢娘娘谬赞，不过晚辈只会一些寻常的制药号脉，平日里又总想偷闲。若是日后入了太医院，恐要砸了招牌。”

　　“切不可妄自菲薄，本宫瞧着你很是有治病救人的天分，为何不试试？”

　　高骀低下头，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道：“晚辈实在贪闲，又好四处上山采药，游历于山野林间惯了，一时间或难以适应。加之家父也对晚辈这般游手好闲颇有微词。实在不敢太过张扬。”

　　皇后细细听着高骀讲，神色不变，只是一改方才的慵懒之姿，坐直了背，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不离。

　　高骀说完又转头看了眼殿外，问过一旁的侍女时辰，蹙眉起身，一脸歉意，“这个时辰，城外有一片药草正是采摘的良机，还望娘娘准允晚辈先行离开。”

　　皇后倒也不恼，抬手挥挥，眼神与一旁静坐着的顾乔对上。

　　“替本宫送送高姑娘。”

　　顾乔努了努嘴，挑眉无奈起身，却还是跟上了高骀的脚步。

　　“高姑娘，请。”
　　高骀颔首谢过，两人一道出了大殿。

　　两人虽然同路，但一路上高骀都离顾乔有些距离，起初还没出永乐宫时离得近些，出宫之后就越离越远，最后隔着几乎三尺的距离。
　　而顾乔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只是缄默着，两人同行，一时无言。

　　顾乔悄摸着侧头瞄了眼，往高骀的方向靠了些，“幸得高姑娘今日来访。本王作为皇子，竟疏忽至此，不知母后身体有恙。”

　　“皇后娘娘不过是过于操劳，入睡有些困难，除了用安神香外，睡前还可药浴一炷香的时间，更有利入眠。”

　　顾乔点头，一时肚子里搜刮不出半句与姑娘家闲聊的话题，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临到要分别之时，高骀才又开了口，“今日进宫本是按例替太医院送些药草，路上得了皇后娘娘的传信，这才冒昧候在永乐宫外。还望理宁王殿下勿怪。”

　　顾乔一愣，心想自己是哪里表现出了不厌烦还是什么旁的情绪让高骀误会。
　　可往深了一想，皇后鲜有时候在他面前表现出对与他年龄相仿姑娘的喜爱。

　　高骀便是头一个。

　　顾乔这才觉察出意味来，忙不迭地说着不要紧。

　　高骀向顾乔道过谢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顾乔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倩影和随风飘扬而起的发丝愣神。

　　等回了永乐宫，顾乔这才佯装不知情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起皇后，“母后召高姑娘相见，未必只是为了安神香吧。从福寿宫到永乐宫路程不近，母后是找人去通风报信了？”

　　“只是凑巧。”
　　皇后低头饮茶，神色平静。

　　“高姑娘非宫中之人。她若是进宫，便只有每月十五，也就是今日。据儿臣所知，她几乎每次进宫都会在太医院待上许久，怎么这次倒是到母后这里来了？”

　　皇后顿了下手上动作，“本宫以为今日你是第一次见她，不曾想你对她也有所了解？”

　　顾乔一时哑言，只好在一旁坐下饮茶掩盖面上的不自然。

　　“你倒是对她上心，”皇后垂手放下茶盏，“你既也说了她非宫中人，那何不将她变作宫中人。”

　　顾乔随即看着皇后，好像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三皇子已经娶亲，你这个做哥哥的倒落到了后面。心中竟也不着急的么？”

　　“母后。”顾乔拖长了音，面露难色。

　　皇后摆了摆手，屏退左右，只留她与顾乔。

　　皇后起身走近，神色虽然平淡，但眼中有万千思绪流转，“母后知道你想说什么。可纵使你不争，也要保自己于这逆流中不退。”

　　“本宫听闻礼部已经在择三皇子的册封吉日了。他若封王，对你并非佳事。”

　　顾乔起身，将皇后双手搭在自己手心，“母后放心，儿臣与三弟绝不会因权力生了嫌隙。”

　　皇后面露愁思，“古往今来，走在这条路上的哪一个不是打着兄友弟恭的旗帜行狠厉手段的？本宫知你与小言要好，但万事都有生变的时候，你无法确定若有朝一日他手中的权远胜过你时，他是否会记得此时的手足情深。”

　　皇后抽出手来拍了拍顾乔，“位高权重者，猜忌、疑心、嫉妒不过是常事。小言如今娶了林稔之女为妻，军中必然会有一份助力。你若不采取行动，恐落他之后。”

　　顾乔知皇后所想，也知她所忧，但同时他也清楚为何言栾会娶林芍落为妻，兵权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原因。

　　而且他相信，言栾断不会对他这个兄长如何。

　　福寿宫内，言栾已经吃过三盘糕点了，林芍落与皇太后的战术讨论还没结束，甚至还有越发高昂的意思。

　　皇太后说得眉飞色舞，唤侍女推来了尘封已久的沙盘，要与林芍落对峙一二。

　　正当摆好了双方兵马，气势正焰，士气正足，战鼓就要敲响的那一刻。

　　“咳咳……”
　　言栾格外扫兴地咳嗽了两声，表明这里还有一个被遗忘的人。

　　两人一同看过来，皇太后先放声笑了起来，“一时竟忘了小言你还在。”

　　根本就没走的言栾看着两人打得火热，心里缓缓蔓延开一种名为嫉妒与羡慕的情绪。

　　往日他来福寿宫，那可谓是要风有风，要雨得雨。
　　可如今突然一下被夺了宠爱，反倒升起些孩童的嫉妒心来。

　　言栾清了清嗓，“奶奶也说了这么久的话，不累的吗？我可是有些乏了，想要打道回府了。”

　　太后听了他这话，没有要安慰他几句的意思，反倒是摆手向外，注意力全然在沙盘上，“你啊，要是累了，就回去吧。把芍落给我留下就行了。”

　　言栾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大步跨过来，一把拉住林芍落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
　　“我们一同来的，自然要一道走。奶奶怎的单只挽留一个？”

　　太后这才放下手里的兵马，抬起头来逗趣，“好啦好啦。都已过了弱冠之年，怎么还跟个孩童一样胡闹。你要回，就随你。想留，就干脆留下一道用午膳。”

　　“那自然是要走，回我自己府上去，想吃什么做什么。”

　　“你留在这里，奶奶还会委屈了你不成？”

　　“那也不留。”言栾说完就拉着林芍落往殿外走，头也不回。

　　临到要走远了，又听到皇太后似乎有些沉重的语气，“小言。当真不留？”

　　回应皇太后的只有言栾高高抬起挥摆了两下的右手。

　　林芍落被言栾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她原本以为两人关系亲密，以为会多待些时辰，不成想竟转头就走了。

　　还没来得及等她张嘴问个缘由，言栾倒先开口解释，“今日十五。陛下按例会到福寿宫用膳，也算是尽一尽为人子的孝道。不过我嘛……向来不喜与他待在一处。所以就只好先走了。若是留你在那，难免会遭他诘难，所以索性将你一道带走了。”

　　林芍落眉心一跳，在心里腹诽，那还真是要多谢殿下好心呢。

　　两人走在宫道上，阳光正好，万里无云，一只灰白的飞禽从空中展翅飞过。

　　林芍落微眯着眼抬头，“那是……”

　　“信鸽。”

　　言栾看着信鸽飞远，语气淡漠，“刚一出宫，就有信鸽。消息可真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