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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天谴 ...

  •   空中小雨密织出一面雨幕,花叶被洗刷出光泽,点缀着昏暗的天光,秋风吹皱池塘,色彩斑斓的锦鲤浮出水面吹出一串水泡。

      江南的秋风中仍旧掺杂着些许萧瑟,楚照槿新换的衣裳沾染了潮气,她看着正屋紧闭的大门,心不在焉撒下一捧鱼食,引得池塘里的锦鲤聚在一处争食。

      漫天的雨声里,大门被人叩了两声。

      楚照槿撑开油纸伞过去:“顾衍……”

      大门打开,先入眼一片空荡的街景,对面铺子蒸着米糕,洁白的热气从竹蒸笼里升腾起来,楚照槿低下头,认出来人。

      顾衍依旧没有回来。

      “小寻阿姊,你昨日送来的金铃炙真好吃。”小女孩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是江南水乡养出的温婉美人,“阿娘说,阿姊和她约了今日去同泰寺,眼下该动身了。”

      楚照槿笑了笑,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阿水乖,先去马车上等等阿姊。”

      小女孩舔了舔手里的麦芽糖,乖巧点头。

      这是隔壁覃娘子的小女儿,名叫阿水,楚照槿昨日得知覃娘子曾在昏迷中照顾她后,买了份金铃炙去答谢,金铃炙油润香酥,正好合阿水的胃口。

      覃娘子告诉她中秋后同泰寺有庙会,邀她同去,楚照槿早对这座“南朝第一寺”有所耳闻,祈福之外亦想瞻仰古刹,遂应下此事。

      楚照槿只在覃娘子门口寒暄了几句,横竖不过眨眼,等她回来,满墙的凌霄花下,月洞窗空空如也,茶汤还有余温,顾衍却不在家中了。

      他留下一张纸条,说自己临时有事,未留下确切归期。

      覃娘子把阿水抱上马车,掀开帘子朝院里看了看,她本以为楚照槿要再梳洗打扮一番,未想是进了小厨房。

      朝食不是楚照槿自己做的,不是她远庖厨,而是庖厨惧她,她上街找了家食肆用了碗汤饼,想了想,还是给顾衍打包了一份。

      毕竟她身上没带盘缠,剩下的时日银子都得先借顾衍的用,带份饭食也算用人手软的举手之劳。

      不想等到现在,顾衍还没回来,汤饼用小碗盛了在烧开的一锅热水里温着,太久未用都黏在一起糊作一团。

      楚照槿蹙了蹙眉,将厨灶下的小火灭了。

      她戴好帷帽,看了眼闭好的房门,惺惺上了马车。

      覃娘子见楚照槿心不在焉,问:“顾公子不在家中?”

      覃娘子在金陵城里打理着一家云锦铺子,生意人耳聪目明,想要多赚钱总会要看人眼色,猜想主顾们心中喜好,一来二去养成了这体察人心的本事。

      楚照槿“嗯”了一声:“他有事出去了。”

      扪心自问,她对顾衍的关心还没有那么浓烈,他们相识不久,顾衍又骗她在先,她见识到了他的阴狠毒辣,也就无法真心相待,便是顾衍把她从犊车上救下,她心里还是存留了防备。

      这两日的遭遇让她想起上一世逃亡的时日,她总是一人与夜里踽踽独行,有时候是为了逃避追杀,有时候是为了躲避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牙子,从来没有人与她同行。

      只是雨中天光暗淡,她看到满墙垂落的凌霄花下,月洞窗里晦暗不明,不知为何,她希望能看到顾衍慵懒散漫地躺在那里。

      马车中间挂着的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炉轻轻晃动,若有若无的香气在车厢内萦绕,楚照槿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覃娘子悄然凑近,在楚照槿面前打了个响指惊醒她,忍俊不禁:“小寻娘子跟顾公子果然是新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打趣满含深意,覃娘子语气轻快,传到楚照槿耳朵里却有如惊雷霹雳而过,震得她有些神志不清,正是因为覃娘子的话字字清楚,她更理不出个所以然了。

      楚照槿艰难地张了张嘴,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

      阿水含着麦芽糖,像小大人似的咕哝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说小寻阿姊思念顾家阿兄,一天不见就好像分离了好久,就像我和麦芽糖一样。”

      覃娘子压了压嘴角,佯怒道:“小孩子家家,学这些做什么。”

      阿水委屈地低下头,明明这些话都是阿娘和做绣工的陈家婶婶说的,为什么她说不得。

      楚照槿顿了顿神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覃娘子摆了摆手,只当她适才新婚,还有闺阁女儿家的娇羞,没再打趣她,一本正经道:“我男人也是,一天没事就跟店里做工的伙计出去吃酒打马球,几日都见不着人,那是屡教不改,有一次我拿了棍子将他打出门,才总算治好了。这男人啊,就得打,让他知道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楚照槿隐在罗裙下的手隐隐攥紧,她深吸两口凉气,压下心里快要无法克制的怒火,覃娘子的话有如天外,她一句都听不进去:“与行他是怎么说的。”

      覃娘子蹙着眉,眼里含着泪意握住楚照槿的手:“小寻娘子,都是那些贼人的错,你们二人受苦了。”

      覃娘子的眼神满是怜惜,楚照槿身子晃了晃,就快要招架不住。

      这个臭狐狸,趁她中了迷药不省人事,到底编了什么瞎话放出去!

      “顾公子都告诉我了,你们在祖籍金陵乡下成了亲,你说金陵城繁华,顾公子便在金陵城买好了宅子带你来,不想路上遇上一伙贼匪,见你貌美便将掳撸去,顾公子不顾安危上山救你,你们二人一路艰辛,这才落下一身伤痕泥泞。”覃娘子摸了摸泪,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楚照槿的手。

      “小寻娘子,苍天在上,有情人终成眷属。”

      脑海里瞬间炸开一片火花,楚照槿终于明白让顾衍跟自己假称兄妹的时候,他为何一声不吭,原来早另编了一套将她便宜占尽的说辞。

      好在昨日她只寥寥答谢了两句,未向覃娘子道明二人关系,否则又是兄妹,又是夫妻,越描越黑,岂不露馅。

      臭狐狸不该任职鸿胪寺,该去开家茶楼,当个写话本子说书的,说不定还能镇镇堂。

      楚照槿咬了咬下唇,逼自己扬起一个笑来:“多谢……覃娘子。”

      “同泰寺到了,小寻娘子随我下车吧。”覃娘子摸了摸脸上的泪,抱起一旁的阿水。

      雨中竹林萧瑟,古刹庄严肃穆,九层浮屠塔由一众殿堂簇拥,暮鼓浑厚肃穆,清风携带檀香吹拂佛祖金身。

      庙会繁盛,寺中人潮如织,菩萨低眉颂,红尘万户侯,人们以香火虔诚供奉,祈求佛祖降下恩泽。

      楚照槿步入佛堂,她双手合十,额头触地,在心中祈祷。

      神明慈悲,予她新生,愿她不负神明恩泽,了却夙愿,挽救疾苦。

      愿家国安定,万世繁荣昌盛;愿子民祥和,远离战火流离之苦;愿亲友康健,无病无灾安乐一生。

      楚照槿站起来,没有再为自己求什么。

      院中的千年银杏虬根扎地,枝叶繁盛,金黄的叶间缀满鲜红,祈愿带迎风飘动,树冠延伸向天际,宛若神明的信使,通达人间的诸般诉求。

      覃娘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些祈愿带都是求的姻缘,据说把有情人的名字写在一根红绸上,挂上银杏枝头,可求得一生相守。”

      覃娘子面上浮上一层红晕:“想当年,我和阿水她爹就挂过呢,小寻娘子也把你和郎君的挂上去吧。”

      楚照槿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清冷:“不了。”

      和顾衍的关系不过临场作戏,等到了长安城,也许此生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她真正的未婚夫,小恭靖侯庄衍怀,亦不是她的依仗。

      只盼她的和亲能减少大鄞对萧国的觊觎,解燃眉之急,这场婚事是利益的往来,真心的交互太过奢侈,她从来不盼着庄衍怀与她浓情蜜意,相敬如宾便是最好的结果。

      索求太多,最后空无所得,反增伤痕。

      天地之间,飞鸟自由,若家国安定,平安一生,那么她有她自己,就够了。

      -

      另一边,鲜血如黑蛇吐信,在地上蜿蜒。

      鲜血从刀尖滴下,融进玄色的衣袍下摆,血珠从少年俊美白皙的脸庞上落下,宛若修罗。

      “你来了。”老者精心打理的白髯上染了血,他被人压着,卑微地跪在地上。

      他的声音没有波澜,仿佛早就预知了自己悲惨的结局。

      身旁,老者的儿子全都死于少年剑下,双目圆睁,脖颈间的鲜血汩汩流出。

      顾衍凤眸挑了挑,阴郁的脸上浮现一抹兴致:“多年未见,王太师好眼力。”

      老者声音苍凉:“早该有这一天了,这都是老夫造下的孽,三万英魂呐……十一年了,他们总是入梦,在我耳边质问痛哭,早该有这一天了。致仕后,老夫带着家人躲到金陵的乡下,没想到终究是躲不过的。”

      顾衍的脸埋在廊前的阴影里,修长的指节搭上金丝面具后隐藏的卡扣。

      咔嗒一声,面具解开,露出他俊美非常的面容,眼中血丝弥漫,眉目淡薄,没有丝毫情绪。

      “那时候圣上还是皇子,圣上有谋略有野心,却因其母身份卑微,只能居于肃王之下,我是圣上的老师,我……我替圣上心有不甘啊!老夫是三朝老臣,得先帝信赖,那日先帝召你父亲入宫,我买通先帝身边的阉人,得知《凤川图》一事,猜想当中必有玄机,方将此事告知圣上,圣上的性子是狠厉了些,可老夫没想到……”

      顾衍下巴扬了扬,隐戈会意,让手下将王太师松开。

      王太师泫然欲泣,朝顾衍跪拜:“教不严,师之惰,是老夫起了私心,千万过错在老夫一人,有老夫一家偿命就够了,求侯爷放过世人!放过圣上!”

      “不够,远远不够。”

      顾衍从廊下漫步而出,走进雨中,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仿若看着地上的一只蝼蚁,“王太师,你只是个开始。”

      王太师拉住顾衍的衣角,嘶哑的声音微微颤抖:“与行!圣上待你不薄!皇后是你姨母,圣上赐你丹书铁券,礼同皇子,他们都待你不薄啊!”

      “哦?那又如何。”顾衍眸光狠厉,唇角笑意讥讽,“圣上?皇后?他们算什么东西?”

      王太师浑浊的眼中顿时没了光亮,他撒开顾衍的衣袍,瘫坐在地,抬首迎上漫天的雨:“庄衍怀!你徒增杀孽,必遭天谴!”

      说罢,雨幕中寒光闪过,老者轰然倒下,霎时气息全无。

      顾衍蹲下身去,他凑近王太师的尸身,一字一句,道:“天有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故以血祭旗,以杀证道。”

      空中惊雷闪过,冷光照亮血泊中修长的身影,雨滴顺着顾衍分明的轮廓滑落,凌厉而威严。

      “本侯生来即是天谴。”

      若世间无恶鬼索命,他便是天地间唯一的邪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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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文目前隔日更,随榜加更,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恢复日更哦,章节不定期捉虫,没有标“修”就不用管。 下一本《重生在折辱兄长前》,专栏还有更多萌物,快来戳戳收藏吧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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