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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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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溪玉又沉默了许久,褚负雪侧身看向她,试探道:“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啊?”桑溪玉回过神,她的手指在抠着草席上的一个破洞,破洞越来越大,露出枯黄的草结。
她虽然喜好说话,但也怕说太多话会招致人烦恼。
“我与你的关系,其实跟你的侍从没什么区别,主家的事情怎么好多打听。”桑溪玉淡淡回了一句。
空气中有起起伏伏的尘埃,褚负雪收好一堆大小不一的药瓶,站起身,挡住了从屋外投入的一束光照。
“还是有区别的,我没有你的身契。”
他笑道。
桑溪玉紧皱着眉头将腰直起,从床塌之上缓慢下来,背上的伤口原本只是酥酥麻麻的,一动又转化为剧烈的痛楚。
她停在一边,轻轻喘息着。
一只胳膊适时伸过来,让她搭住。
桑溪玉下意识道了声多谢,搀住褚负雪的胳膊,一步一顿往前走。
她歪歪扭扭走路的样子就像一只别扭的兔子,高高扎起的马尾一摇一摆就是兔子的耳朵。
褚负雪不由得想笑,他低下头的模样落入桑溪玉的眼里。
“你笑什么?”她脸一红,不知道自己哪里奇怪。
褚负雪回道:“我在笑,你方才说你于我像是我的侍从,可眼下我还得像供娘娘一样搀扶着你,真是哪一处都落不着好。”
“我还觉得我话多,现在看到你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桑溪玉反唇相讥。
最初见褚负雪时他话并不多,人总是沉默的,但无论何时总会有回应。现在仿佛与她熟了一些,各式各样的话张口就来。
桑溪玉爱说话,一张嘴天上地下无不是一股脑倒出来,跟她这样有一句对上一句,实属不易。
而褚负雪就是这样一个人。
回城里的路上,桑溪玉勉强能走路,不愿再麻烦褚负雪背着她,待二人慢吞吞赶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
四观道上还余留着昨日上巳节狂欢的痕迹,地面上有未清扫的垃圾,加之有大片大片黑色的灰迹,被风一吹便一起袭向了一边。
路旁零星的铺子前挂着黄褐色的灯笼,显然是燃了一夜。
桑溪玉从路中间走过,伸手打了个哈欠,道:“真是可惜,昨晚错过了那场游街会。”
她一面惋惜着,一面想等会一定要抓住姚莲心细问好解解心里的馋虫。
二人没有在路上过多逗留,径直去之前住的那家客栈与姚莲心和游跃安会和。
距离上次几人见面差不多有一天之隔了,桑溪玉心里也有些担心,虽然她知道姚莲心他们是不会丢下他们二人不管的,但是让人平白无故等了这么久,她还是过意不去的。
桑溪玉看上去虽然大大咧咧,粗枝大叶的,但是其实是个心里道德约束感很强的人。
她会担心麻烦别人,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受伤,因为自己受累。所以宁愿自己多吃苦些。
到达客栈大堂时,里面并没有多少人,只稀稀疏疏坐了几台桌子,但是望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姚莲心二人的身影。
桑溪玉蹙眉,跟身侧的褚负雪对视了一眼,后者试探道:“姚姑娘他们是不是有事出去了?”
“有可能……”她低下头默念了一句,便快步走到柜台处,对着正在盘着算盘的掌柜的敲了敲桌子。
掌柜的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对上桑溪玉的目光。
“客官来了,吃饭还是住店啊?”
桑溪玉摇摇头,
“掌柜的,我向你打听两个人。”
说罢她将姚莲心和游跃安二人的模样细细描述了一番,还特别说明了是在昨日到现在期间有没有来过这间客栈。
掌柜听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我没有见过姑娘所说的这两位少侠。”
桑溪玉不肯放弃,“您再好好想想,麻烦了。”
“我实在是记不起来,”掌柜摊开双手,将算盘重重放在一边,“如姑娘所说,那二位少侠打扮出众,相貌非凡,我不可能不记得。”
“没来过就是没来过,我在这郎宁做生意这么久,过目不忘的本领不是说说而已。姑娘你若是不吃饭也不住店,就别再来打搅我了。”
他一副要驱赶的样子,纵使桑溪玉再不愿放弃,也只得退到一边。
她一脸颓丧,“或许他们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就像我们一样。”
褚负雪走到她身旁,安慰道:“不如我们再等等。”
桑溪玉沉默,她没有忘记在郎宁发生的一切,有神秘人拿毒针暗害他们,梁追也死在这里,她看似在这里,却如坐针毡。
“郎宁危机四伏,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褚负雪自然也知道,姚莲心他们没有依据承诺来这家客栈等待,除去他跟桑溪玉因为在碧王谷涉险造成的延误,是没有遵守承诺,还是与梁追一样遭遇了危险,也未可知。
看着门口不断如流水般走过的人群车马,桑溪玉腾得一下站起来,下定决心,
“先出去找找,等到明日还未找到,我们就先行出发。”
两人在城内转了大半圈,一直到夜晚都没有见到姚莲心二人一点影子,只好灰溜溜地准备回客栈。
“你觉得,他们是直接走了,还是像梁追一样,哪种可能性大。”桑溪玉轻声道。
褚负雪提着灯,灯影摇晃。
他默然道:“我不知道。”
桑溪玉正要叹气,蓦然听得身侧的人又开口,
“桑女侠跟姚姑娘他们很熟悉吗?”
桑溪玉怔愣了一下,随即带着迟疑摇摇头,
“也不算很熟悉吧,我们也是因为在郎宁才认识的。”
耳边传来很轻的一声笑,褚负雪道:“这世间很多人,在共同经历了生死之后就可以迅速从陌生人变成知己好友,而江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脱离了江湖便只有酒肉朋友了。”
“这有何不同?朋友还有分别吗?”桑溪玉问道。
“那是自然,”褚负雪笑笑,“不是所有人可称之为朋友,有的人带着目的靠近你,你所看见的只是他精心伪造的面具,在你放下一切警惕将真心交付,且视他为知己好友的时候他会突然背叛你,给你致命一击。这世上,总是敌人比朋友多。侠肝义胆的人并不常见,自私狠决的小人却遍地都是。”
道路漆黑,衬得前方巷子无穷无尽。
桑溪玉听着他的话心里生寒,不知该作何回应。
褚负雪却面色不变,像是在给三岁孩童讲故事一般声色柔和,
“那我问你,你是希望姚姑娘他们是自己走了,还是像梁追一样出了意外?”
“我当然希望,”桑溪玉顿了一下,随即说道,“希望他们是自己走了,这样起码还活着。”
夜风从两旁的屋檐上呼呼吹过,如水的月光洒在地上,在青石板间涌动着银河。
褚负雪开口,“桑女侠希望他们活着,即便是可能受到了抛弃也没关系,说明你在心里觉得他们是你的朋友,你觉得他们是有苦衷。”
桑溪玉挠挠头,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睛,一只小飞虫绕着他们的灯笼圈圈上下飞着。
“他们可能对我不忠心,但总对钱是忠心的吧,或许真是有什么急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看着其在灯光下拉长又缩短。
眼前客栈的灯光逐渐靠近,桑溪玉忽然停下来,
“如果我希望他们安全就说明我把他们当朋友,那我也希望你活着,是不是说明我们也是朋友?”
她转身对上褚负雪的目光,一不小心撞到他手上的提灯,其中的蜡烛一下子熄灭,周围瞬间暗去。
桑溪玉看不清面前人的神色,接着客栈的光束只能依稀看到一点点五官的轮廓。
她眨眨眼,自问自答,
“只怕你又要说我希望你活着是为了拿到赏银了……”
眼前的人却笑了,褚负雪隔了好久才笑出声,他盯着桑溪玉的眼睛,故作为难道:“被你猜中了,我的确要这么说。但是,桑女侠是个值得交付真心的人。”
桑溪玉正过身,往前快走了几步,整个人没入客栈门前的灯光中,浑身毛茸茸的。
她回头,看着在半明半昧中的褚负雪,蹙眉道:“快跟上啊,我的朋友。”
她为他的肯定感到暗喜,却不方便直接说出来,岂不是太过得意洋洋了?
于是这便是她的回应。
很好,很有面子。
……
直到第二日,也没能见到姚莲心跟游跃安,桑溪玉只好觉得先行离开郎宁。
两人骑着马在林中慢行,想着从郎宁到中都的路线。
桑溪玉手里攥着缰绳,一路走一路也不忘安慰褚负雪,
“你放心吧,我一个人也能将你带回中都。”
褚负雪含笑点了点头,过一会又沉默起来,他看着桑溪玉认真的侧脸,想起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梁追死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会将自己安平带回去,现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是一样。
不好的情绪在她身上就像云一样很快就被风吹去,转换为一张乐呵呵的笑颜。
连褚负雪他自己也分不清桑溪玉是太过爱钱还是只是单纯坚定。
中都,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忍不住失笑。
马蹄声哒哒扫过林间,绿树不断往后移,眼前苍茫的天际逐渐开阔,重重的青山逐渐靠近清晰。
桑溪玉“吁”了一声,一拽马缰停下了马。
她翻身下马,道:“前面有一条河,我们得渡过去。”
褚负雪点点头,从马上下来,他看着眼前碧绿的河水,重重山脉倒映其中。
“我们要渡过这条河?”
“是啊,”桑溪玉站定,同样投目过去。
“你知道渡过这条河是哪里吗?是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