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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番外二:赶不上的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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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苍茫如一瞬,再次踏足蓝球这片土地的时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修布诺心中一暖,出发前,沙娃迪还曾调侃他,说他这次可算是能功成身退、如愿以偿了。
再次回到这里,他其实并不曾抱有多大的希望能同封之颖破镜重圆,就像临别时她说的一样,或许她真的不会只爱他一人,这么久了。也许已经有了他人打动了她的心,他们恩爱在一起,幸福美满。
他不是来拆散他们的,他只是想来看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跟他以为的一样,虽仍是每日忙碌,但晚间回家之后,有人已经给她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他希望如此,但心中也存了侥幸,若是她还在等他,那……
顺着记忆中的路走,他来到曾经李国的都城前,却皱起眉来,都城上雕刻着它的名字,是他不熟悉的,有那么一瞬,他怀疑自己来错了。
但记忆浮现上来,这里的模样正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名字换作了历城。
他拉住一个门口树下卖青梨的老大爷,问他:“这名字怎么变了?”
那老大爷瞅了他一眼,像是看什么新鲜人物:“你是哪个乡野山沟里出来的吧?北齐的兵打下这里后就把名字给改了,这都三四年了,你还不知道!”
“北齐?”一个从未听闻的名字让修布诺心有不安,他继续问道,“那住在城中的封将军呢?”
老大爷努了努嘴:“国都破了,那一家子早搬走了呗,你问我我哪里去晓得呦!”
老大爷颇为不耐烦地赶修布诺走,让他别影响他卖梨。
修布诺被赶得踉跄着后退几步,此时他心中乱作一团麻,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他们是搬走了,肯定会留下线索,只要找到他们离开的线索便可以寻着找到他们现在的家。
进了城,他正想着去封府附近打听一番,却在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听到里头传来打闹的声音,听到“封将军”这几个字,他的脚步便顿住不再往前去。
是一个孩童正和另外几个吵闹:“你们什么都不懂,都不知道当初封将军有多厉害,我长大了就要做一个封将军那样的人!”
那几个孩童笑话他:“厉害什么,国都没守住,也就你听话本子听多了才会以为那样的人是个人物,呵呵。”
那个孩童眉毛一竖,呲着牙朝带头嘲笑他的人扑了过去,边喊着:“才不是,我爹说了,当初封将军带着他们打仗可厉害啦!”
“你那个瘸腿的爹也没什么本事,净喜欢胡说八道罢了,吹嘘当属天下第一!”
他们厮打在一起,谁也不肯服输,忽而有一双大手将他们拨开。
修布诺将那个嘲笑声最大的人无情地推开,然后瞪了一眼周围的小孩,他们被吓得撒腿赶紧跑,只留下那个对“封将军”甚为崇拜的孩童。
修布诺问他:“孩子,你认识封将军?”
那孩子点头,乐呵道:“当然,封将军可厉害了,只是可惜,以身殉国却也没得到惦念,哼,那群家伙什么也不懂,他们不懂!”
听到“以身殉国”的字眼,修布诺心里一咯噔,他抓着小孩肩膀的手都不自觉握紧,孩童被他抓紧手臂,心里有些怕,以为他是坏人,脑子一转,哆哆嗦嗦道:“其实我也只知道这么多,西街的铁匠铺他知道更多。”
说完试着将手臂挣扎出来,修布诺一松手,他就一溜烟跑了。
修布诺去了西街铁匠铺,结果人家却说什么也不知道,原是那孩子怕他是坏人,瞎编的。
辗转一圈,他再次将目标放到封府附近,在挨家挨户的一通询问下,他终于得知了他们的去向。
“你说那封府啊,他们一家子搬到离这里不远的向阳镇去了,不过每逢清明都要过来给封老将军上香,就在那座山丘上。”
顺着老妇的手指,他认出那座山丘,那是他曾跟踪封之颖去过的,当即心下了然,想必是封古以身殉国后被安葬在了那里,同封之颖他们的娘亲一起。
果然如他所料,他到了那座山丘上,看到了那座合葬墓,以及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他深深弯腰,朝墓碑鞠了一躬,感念封古对他的好,他带着歉疚的语气道:“对不起,封老将军,是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没能留在之颖身边照顾她。”
封古若是还在世,估计会对着他破口大骂吧,他这样想,即便是挨了人家的打,他也不会吭一声,这是他欠人家的情。
呆了半晌后,修布诺就按老妇说的去寻向阳镇。
一进镇口就打听到了消息。
茶叶铺门口拿着芭蕉扇叶的老板了然道:“认识,封之暮封神医哪个不知晓啊!你找他啊,他就在永平巷看诊。”
没想到过了这些年,封之暮的医术有所精进,救治了不少人,都已经得了个“神医”的称号了。
寻到永平巷,不用再过问他人,修布诺一眼就望到一户人家门楣上写着“悬壶济世”,想必封之暮就在里头。
门大敞着,他毫无阻拦地走进去,看到院中阶梯上坐着一个人,正低头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催促道:“沁苑你快点,说好了要去给你姑姑过生辰的,可别误了时辰。”
屋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啦来啦,我这不是想给姑姑看我近来写的诗词嘛!”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里头跑出来,迈过门槛,抬头看见修布诺时一愣,说道:“今日不看诊,我爹娘都出去了。”
修布诺看着她也是一愣,但随即冲她笑了笑,然后朝坐在阶梯上的男子喊道:“之雀。”
封之雀手中的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来,不仅如此,他惊讶地直接站起了身。
看到封之雀能站起来了,修布诺眼中露出惊喜,开口道:“你的腿好了!”
封之雀看到他却没有露出好脸色来,推攘着他:“走走走!出去!”
修布诺直接被他轰了出去。
轰到门外,修布诺也没还手,任他推着,跌跌撞撞下了台阶,他才歉疚道:“之雀,是我对不起之颖,对不起你们对我的嘱托,但我这次回来不期望得到你们的原谅,只是想来看看之颖,想知道她过得如何,她还好吗?”
“好?”封之雀哼了一声,“我姐姐好得很,不用你惦记!滚开!我们不想见到你。”
封沁苑看着这一幕傻眼了,她仔细打量修布诺,觉得他也怪可怜的,但碍于封之雀是她小叔,她也不敢上前插嘴。
修布诺将目光落在封之雀手中的糖罐子上,问道:“她今日过生辰?”
封之雀故意跟他对着来:“她每年过生辰都有人陪着过,不用你假惺惺地来探望。”
修布诺垂下头,沉吟片刻才道:“能不能让我见见她?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你做梦!”
说罢,封之雀瞪了修布诺一眼,就将门紧紧关上,他原本要出门的计划也被打断,想等修布诺走了再说。
可修布诺吃了闭门羹虽是情绪低落,却顽固地赖在门口不走,气得封之雀牙痒痒。
封之雀转头看到墙边的木梯,对封沁苑说:“咱们爬墙走!”
封沁苑有些担心他的腿,但他十分执拗,噔噔噔上了木梯,哈哧哈哧爬了上去,待她也爬上去,他才顺着墙壁往下滑,差点摔个屁股蹲。
看到封之雀鲜少有这滑稽样,她忍不住捂着憋笑。
他们走之前躲在墙角往大门外瞅了一眼,确认修布诺还立在门前没动,才小心翼翼地离开。
一路出了镇,来到镇外的山野上。
封沁苑一眼就看到早就在此等候的封之暮和商凌,他们去邻镇给人看过病后便直接来了这里。
她大叫着飞奔过去:“爹!娘!”
商凌和封之暮也笑着转过了身,但随即笑容僵在了脸上。
封沁苑不明所以,封之雀起先也是一愣,但看到封之暮的目光是投向他们身后的,他便心中一凛,急忙扭头去看。
果然,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修布诺。
以修布诺的耳力,他又怎会听不到封之雀的计划,只是他为了能够跟着他找到封之颖的下落,所以故意在他们偷偷观察他的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封之雀怒道:“谁叫你跟来的!”
修布诺垂眸表示抱歉。
封之暮出声喊住激动的封之雀:“之雀!”
被他叫住,封之雀不得不收回推修布诺的手。
修布诺向封之暮解释道:“大哥,我只是想来看看之颖,想看看……”
他的话蓦地顿住,因为他的眼光瞥见了封之暮和商凌身旁的那座坟墓,他看不清是谁的墓,但静立的墓碑却让他的呼吸一紧,心仿若被人揪住。
封之暮沉声道:“既然看过了,该走了。”
封之暮的话再一次印证了修布诺的猜测,他不敢承认的猜测,在踉跄的、不甘的脚步下,在逐渐清晰的墓碑前,在写有“吾妹封之颖之墓”的字眼里,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怎,怎么会这样?”他死盯着墓碑,问封之暮。
封之暮长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才回他:“五年前,李国同北齐国有一场大战,在那场大战中,之颖她以身殉国了。”
商凌在一旁垂下眼睫,补充道:“那场大战过后,北齐赢了,他们用一把大火将所有死去的战士都殉葬在了那里,我们去寻过,那里却只剩一片狼藉,最终只好做了这个衣冠冢。”
修布诺的手起先搭在墓碑上,听到只是衣冠冢后,不自觉捏紧手,闭上眼睛,模样十分痛苦。
封之雀看不下去,他哽咽道:“你此时倒是深情,早干嘛去了!说什么想见见她,早干嘛去了!她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回来……”
说着说着,他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封之暮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无声的安慰。
修布诺半跪在封之颖的衣冠冢前,手扶在墓碑上,低垂着头,脸朝着地面,一颗颗泪珠宛如掉线的珍珠,但这珍珠却脆弱得很,落地便摔得稀碎,啪嗒啪嗒地,一颗接一颗。
他还以为,她平安幸福地活着,却不曾想,早在五年前,她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心中的酸涩仿若要将他的骨头一寸寸打碎般让他感到浑身难受得要命,他就呆呆地守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眼泪哭干了,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反反复复。
其间封之雀他们来过,也没走近劝他,但最初的嫌恶态度缓和许多,也不轰走他了,就任他在那里失魂落魄。
最后,还是年纪小又心软的封沁苑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走到修布诺身旁说:“原来你就是姑姑曾提到过的那个住在某一颗星星上的人啊。”
修布诺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反应,他低垂着的头稍稍抬起来了些,由于低得太久,导致抬起时脖子僵硬,显得十分吃力。
他看向封沁苑,等着她接着说有关封之颖的事。
封沁苑蹲在他身旁,将事情跟他娓娓道来,那时候她还小,只有六岁。
……
“姑姑,你也爱看星星吗?”封沁苑看着坐在秋千上仰望星河的封之颖问道。
封之颖笑着点点头:“是啊,我爱看星星,更想看到星星上那个人。”
“星星上的人?星星上也有人吗?”
“当然有啊,你看天上那些星星,我爱的人就在其中一颗上面,我在这里眺望,殊不知他也在那里回望着我呢。”封之颖眨着眼睛看耀眼的星,星辉落在她眸中,“只不过,相隔距离太远,我看不到他,他也瞧不清我。”
……
那时候,封沁苑听到这些话还一知半解,并不太懂,以为是姑姑编出来哄她玩的,如今才参透,原来天上的星星真的住着其他人,真的有一个她爱的人会来找她。
修布诺嘶哑着嗓子,低沉道:“她是想见到我的,可我却让她失望了,让她等了那么久,最后还是没能……没能对得起她的等待。”
封沁苑却摇摇头:“怎么会呢?姑姑若是在世知道你仍惦念她,并且信守承诺回来找她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只是世事难料,那场战争带走了她,若是她还在这里,定不会想看见你在她坟前要死要活的。”
封沁苑说完这些话后小心翼翼地去看修布诺的表情,后者虽还是悲恸的样子,但好在眼中终于有了点光亮。
他站起了身,膝盖跪久了,猛地一站起来差点摔倒,踉踉跄跄站稳后,最后问了封沁苑一个问题:“她战死在何处?”
封沁苑讷讷道:“那里只剩下烟尘了,什么都没有了。”
但修布诺坚持要知道,她只好将去那里的路告诉了他。
修布诺走了。
岁月如梭,一年过去,修布诺都没有再出现过,就在封沁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的时候,她却又看到了他的身影,他又来看望封之颖,走时还将一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东西以及一罐灰土埋进封之颖的坟墓里。
后来,又过了几年,封沁苑从封之暮那里得知修布诺去了岭阳城,那里有一个宅院,是封之颖生前自己在外安的家,他在那里以卖梨为生,闲暇时间就自己做梨花糖,做了一罐又一罐,让人闻见了直流口水,直道比他卖的香梨还诱人,但他却不卖梨花糖,谁要也不给,宁愿留在家中化掉也不给。
别人都说他是个怪人,有次,一个不信邪的人去他家偷,差点被他打瘸了腿,从那以后,没人敢再惦记他做的梨花糖。
提到梨花糖,封沁苑了然,那是她姑姑最爱吃的,每次她姑姑生辰的时候,他们到得坟墓前,都摆满了几罐梨花糖,想必那便是修布诺所为。
许多年过去,修布诺都不再露面,也没有再卖梨,世人都没了他的消息,封之暮去过那所宅院,院中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却终日不见人影,谁也没再见到过他。
唯有每年封之颖生辰那日,坟前早早摆上的那几罐梨花糖还能证明,修布诺还在这里,他没有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