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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府雅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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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我记事起,府里的争吵好像从未断过。
家父是文臣,娘亲是将军府出来的大小姐,两人总会因意见不合而争辩,大到官场政事,小到柴米油盐。
到我适婚的年纪,父亲的品级却到了有些尴尬的地方,说是轻松的官职,实则是个没有太多实权的位置。
听闻相府的公子卫子行在招亲,爹娘便想将我嫁与更高的门第来换取提携之便。
“晚芊啊,你要真能嫁到相爷家去,我们家可就再也不愁了。”
这是这段日子每日用膳时都要听得话。
据爹娘说,这卫子行同他小妹卫栖二人早年跟随叔父在外游历,见识极其广泛。
我倒没什么意见,毕竟亲事这种东西于我而言都是一样,若能嫁给更高的门第便是生活更加富足,没什么不乐意。
没多久,相府办了一场宴会,宴请在京城的所有未出阁的官家小姐,我自然也收到一份精致的请帖。请帖上表面之意,是品鉴名茶,其实各家都明白,是在替那位相府公子择亲。
父亲娘亲少有的意见统一,若是婚事能攀上相府,从各方面而言都是百利无害的事情。
但我自知差距,让爹娘莫要抱以期望,毕竟上面多少官家小姐排在那里,论门第,如何都是攀不上的。
阿爹只说尽力便好,必要时耍点手段也罢;阿娘却觉得光明磊落,以真诚动人。
没出意外,两人又争论起来。
我那里有什么手段,至多和其他闺阁小姐一样,不过是抚琴奏乐,摆弄摆弄书画罢。
那些小姐在府里准备自己拿手的技法,我索性什么也没准备。
若论这些,我定是争不过她们的。
......
转眼便到了相府雅集的日子。
槐序四月,正值佳期,纤云成碧,巧弄扶光。
娘亲本想给我盛装打扮去往相府赴宴,可我说服了娘亲,换一身素雅清丽的装束。
插上最贵的几根发簪便结束了梳妆,既不夺目亦不失门第。
我是自有考量......
今日赴宴自然都想着隆重打扮,此般一来,百花争艳的局面反而让人目不暇接。这样的装束反而更容易在人群中吸引目光,更像真去品茶而不带别的目的。
像相府这般清雅的家风,或许并不喜欢把心思展露在明面上的人。
路途有些远,马车颠簸,我难免疲乏,还觉饥肠辘辘。
相府门前车水马龙,几位相识的小姐也都到了,她们打扮的隆重,金玉之饰几乎钗满整个脑袋,瞧起来华贵逼人。
看见我后,笑同我说:“晚芊啊,你莫不是真来品茶的?”
我自当是一笑而过,便与她们一同进入府邸。
拜过相府夫人后,却迟迟未见那位公子,我能明显感受到方才相府夫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倒真觉今日这身衣裙穿得极好。
赏花游园之时,我无心去攀谈人群里众星捧月的亲王郡主,坐在一处凉亭吃着点心,那都是我不曾尝试过的口感,错过这一次,就怕没有下一次机会,爹那微薄的俸禄,定是舍不得买这些予我。
那时我便想着,若是能到相府来还真是不错,相府的门风清正,虽这般高的门第却也不曾纳妾,宗亲关系简单。
我最怕麻烦,相府完美的符合我心中夫家的所有要求,不过我的身份家门暂时只能摸到门槛,尚有理智,不敢高攀。
想来这好事横竖轮不到我,反而没有抱那么高的期望。
我又拿了一块方糕,才刚刚入口,听见有人交谈说看着那位公子来了。我也抬头去看,被人不小心碰到,胳膊肘撞到撞到石桌,糕点顺着衣衫滚落,掉在地上。
此情此景下,我不免有些难堪,跟在我身边的婢女正准备拿帕子收拾,便传来一道声音:“你们去将那处收拾了。”
来人指挥着身后的侍从。
声音清和温暖,低沉却动听,单听声音让人着实分不清是公子是小姐。
我看到了一个背光向我走来的人,容颜清秀,鲜少有人会长得这般,世代书香门第孕育出来的人果然不同。
瞧头顶玉冠,想必...这便是卫子行了。
我略有尴尬地同卫子行见礼,还不待我开口说什么,便见他自桌上拿起一块糕点递到我跟前,一言不发。
瞧他神色,这...是要给我吃吗?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我无措。
或许这正是表现的机会,我理当同那些大家闺秀一样俯身道谢,装作羞怯地接过,再目含秋水地抛出一个媚眼。
可我脑袋没法那样反应,只觉香气入鼻,不自主的上前,用嘴咬住卫子行手上的方糕。
我大脑一片空白,就此呆愣住。
看得出来,他也是。
在众人的目光下,卫子行也无法将我咬过的方糕拿走,索性直接递到我嘴边,喂我吃完了它。
我不曾想,这倒成了一段佳话的开始,那些平日里来往多的小姐们由此笑了我好些年。
回相府后我将事情同爹娘告知,让他们死心,这指定没戏。倒是爹娘两人难得的对眼,一并商讨起来,我只觉得无趣,借口去房间休息。
没出两日,院里翻进来一位女子,同那日所见的公子有些相似。
她出现得突然,我吓了一跳,忙问:“姑娘是何人?”
她目无旁人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那大步的姿态哪有寻常小姐的模样,张扬肆意,偏偏看着让人舒心。
“我来替我长兄问问你,你想不想嫁给他?”她撑在桌上看我。
“啊?”
我不解,为何会有人不知礼数地翻墙而入,来询问这种私密的事情。
她好似觉我不知她是谁,解释起来:“丞相府的大公子,前几日你们见过,我是他妹妹。”
我瞧这一身罗裙却不拘束的样子,倒是跟她兄长的性格成两回事。
但这兄妹两人的音色是不是...太像了些。
“卫小姐。”我还算客气:“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从正门走,非要翻墙而入?”
我对这样的行为颇有不解,也因着她确实把我吓了好大一跳,说不恼怒是假。
她平静向我走来,衣摆带风,卷起地面新落的阳春花叶。
在我僵硬的表情中,她牵起我的手放在手心:“林小姐还先别恼,吓着你是我的不是,我一会拿城东头的李记桂花糕赔于你如何?”
李记...桂花糕...
我最爱吃糕点,家住在城西,城东鲜少去,也没有听说过这家铺子。
这会心都被收买了一半,又想起她最初的问题,我狐疑道:“是卫公子让你来的吗?”
“是...也不是吧。”她答:“是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
我听出她话里的试探,想来是被相府作为候选,但是拘于别的原因让这个小姐来对她试探一番心思。
“相府是高门,若是不嫌我家门低微,看得起我,自然是好。”我冷静回复,将她们世家抬高再话里抬高,自然是没错的。
可她好像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捏着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她问道:“抛开门第之别呢?”
这是在考验我对他兄长的喜欢。
但一面之缘,谈何喜欢?
如果真的说了这些个字,免不了会被人觉得是攀附权贵。
我只得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来:“卫公子一表人才,样貌堂堂,是京中所有女子仰慕的对象。”
她别过头,盖住眼睛,我看不明她的情绪。
意识到她可能还是不满意这样的话,我索性加上一些我的想法:“婚姻大事,全在父母的主意,若是我见一面就说喜欢未免太过刻意唐突,感情的事情多看婚后相处,好好培养。”
“婚后好好培养...婚后...”她念叨了这句话几次,似乎在琢磨什么。
我近距离看着她,她的眉眼五官,都美的恰好,似被精雕细琢过。开阔的眉宇又为她平添了几分英气,跟他那兄长还真挺相似。
实话说,这女儿家模样甚至比起她兄长还要好看些。
这与我昔日得见的贵小姐们实在是不同,叫我也不免多看她两眼。
她突然松开我,飞身站上高墙,留下一句:“我去给你买桂花糕,等我。”
我惊讶于她的轻功武学,这是我一直想做却没做到的事。
先前去跟着娘亲回将军府,嚷嚷着要跟舅舅们学功夫,舅舅们当了真,结果没两天就弄得鼻青脸肿,舅舅们被我外祖父臭骂,那次之后就再也没学过。
想来还是分外遗憾,若当初坚持下来说不定就不在这深门大院,而去话本里令人向往的江湖闯荡。
月亮又高了些,她还没来,或许是搪塞与我,她不会来了。
虽心里这么做想,但我还是坐在外面等,毕竟...说不定真能吃上那桂花糕呢?
风扫庭院,阳春花又吹落了一轮,朗月透过树梢映照在空荡的石桌上,好是寂静。
我让侍女为我端来一壶茶水,慢慢的赏月品茶,很快喝了个见底。
人也不知到何处去了,都叫侍女下去休息,可那人还没来,我不由暗骂:“真是骗子。”
不过两步路的时间,头顶上传来笑声,我抬头去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坐上了我的屋檐。
“你怎么在那里,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她端坐在房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月光打在她身上,那一刻,我觉她比明月还明媚些。
“骂我呢?”她道。
我哪里能承认,于是搪塞:“谁骂你了,我说...明日要打个辫子。”
这话音差不多,总不会被挑刺。
“小骗子。”她笑得灿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我找的理由居然天衣无缝。
她忽而飞身下落,就像一只巨大的鹏鸟,不等我反应突然揽过我的腰,还来不及准备,我就被她带到房顶上,抓住她的衣服好一会才站稳。
自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上到房顶,这种站在高处的感觉很新奇,甚至觉得空气的味道都不一样。
“我叫卫栖,小字一个桑,你呢?我知道你叫林晚芊,你的小字是什么?”她问着。
“单字,清。”我答。
字这样的东西,只有极其亲近之人才交换,但卫栖既然先告知于我,我便也该同她讲。
就当是莫名交了个友人......
她扶我坐下,拿过边上的食盒,在我面前打开。
琳琅满目摆了个满档,这可不止有桂花糕那么简单。
“喏,赔你的。”她道。
我看着一大盒精致的点心无从下手,只觉得每一块都好吃。
卫栖比我还着急,拿起一块桃花样子的糕点喂到我嘴边。
这一幕,太过熟悉。
而我像是得了指令,依旧是一口咬了过去。
其实...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娘亲总是这样喂我糕点,都成了本能。
要不然哪里会有那样丢人的一幕。
她好像很乐意喂我吃东西,眼中的笑意满盈,还有一些不该有的欣赏与温柔。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问她。
“你吃东西的样子真有趣,像极了我儿时养的小白虎。”她答。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是看到我想到了畜生,嘴里的糕点突然没那么合胃口。况且...她兄长不会也是因为我吃得像他们家的白虎才对我有关注的吧......
晚间所用得菜品不合时宜的可口,故而现在不过吃了四块就饱的不行。
我吃不动,学着她的样子,拿了一块枣糕喂到她嘴边:“诺,你也吃。”
她顿了顿,我以为她不爱吃这个口味,正欲换一块。
却见她伸出舌尖,灵活地卷过枣糕上方的果仁,我还未见过这样出挑的吃法,觉着十分有趣。
她不过两口就吃完这一块,正当我要拿下一块的时候她抓住我的手腕,她从衣服里抽出一块帕子替我擦拭手指,摇头对我说:“不吃了。”
这小姐...还挺细心的。
我眼见这月色愈发明亮起来,我问她:“这个时辰,卫小姐还不回府?”
她突然凑近打量我,也许是因为我恰好背对着月色,她看不清。
我也看向她,她眼中总有波涛,抹不去水润,细看下去却也发觉深沉,不可窥入。
“我回不去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