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楚楚》汤苒苒

6、06

　　心里惦记着要出府，第二日楚楚起得很早，唐珂还没走呢，她和唐珂郑重告别，又被嘱咐了一句，“早些回来。”

　　楚楚成功踏出了唐府的大门，如今她负债累累，身上仅有五百文，还是宋嬷嬷给她的零用钱。

　　为什么会想到送礼呢，楚楚记得唐珂好像挺喜欢送礼的。不过之前都是他送她，楚楚生辰就不必提了，但凡过个什么节，她就会收到唐珂的礼物。

　　而江楚楚，是不总回送唐珂的。不是舍不得送礼的那点钱，而是根本没耐心准备。更何况，她是个小姑娘，贸然给唐珂送礼像什么样子。

　　但楚楚之后想做唐夫人时，礼可没少给唐珂送。

　　最近一次，好像是唐珂行冠礼前，楚楚好送了个玉冠去，这样直白，她就是想让唐珂明白她想做唐夫人的一片真心。

　　礼，唐珂收了，不过对楚楚的示好，他还是没什么反应。说来也可惜，楚楚死的有点早，没赶上唐珂的冠礼。

　　玉冠呢，也是还有别家贵女要送唐珂，楚楚打听得知，提前给唐珂送了。

　　至于今日要送唐珂什么礼物，楚楚真不知道，即使想到合适的，五百文也买不下来。

　　许久未到街上，楚楚站在云城的主街上，有些茫然，这是她幼时总来的地方，却变得那么陌生。

　　街上依旧许多人，街边很多没见过店铺立起，楚楚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走，果真拐进了最繁华的那条街，让她有点归宿感。

　　有个老叟坐在石阶上，他面前铺着一块暗色布，上面摆满小石头，和其余吆喝声震耳或是拥挤的小摊子相比格外突兀。

　　楚楚却停下了脚步，因为……这个石头一看就很便宜。

　　楚楚蹲下来，挑着，小本买卖赚的也少，老叟也没像旁家那样热情招待。

　　楚楚选中一块大概有鸡蛋大小，圆扁的石子，漆黑如曜石中间却劈开一道白，黑白交界处分明，莫名让楚楚回想起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唐珂。

　　“伯伯，这个几文？”

　　“都是五文。”

　　楚楚立马放下，再好看也是一块石头，见楚楚这样利索的动作，老叟解释，抬高石头的身价，“这可是雨花石，都是江畔、月塘边的——”

　　“捡的。”楚楚打断，并接上他的话，这些大概的地名，楚楚还是知道的。她小时，外祖母也牵着她去过，那时她也捡了几块好看的带回家。

　　“……虽然是捡的，但这可都是独一无二的。”

　　楚楚站起来，“两文。”

　　“这可不行。”

　　“那我自己去捡，反正离得也不远。”这样的东西都是骗骗外地人，楚楚自己去捡也行。

　　最后楚楚以三文成功买下，给了钱，楚楚又瞥到其他还没摆出来的雨花石里面有个红的，灿如火焰，与那个黑色的一样透亮，也有白色条纹，楚楚更喜欢这个。

　　老叟也看出楚楚对这个红的明显是势在必得，所以一文也不肯少，楚楚也没废话，直接带着两块石头走了。

　　楚楚随着人群走，其实带着点期盼，前面人烟渐少，到了住人的地方，这处离唐府很远。楚楚脚步停顿在一户人家前面，石阶之上伫立着两个石狮子，明府两个字镌刻于牌匾。

　　从外面看起来不算阔气，里面也不算大，和燕都的江府比不了，但楚楚很喜欢这里，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表哥……所有人对她都很好。

　　想着里面的外祖母，她有一瞬的勇气，敲响门，告诉外祖母，她是楚楚，她没死。

　　侧边小门打开，一群出门采买的丫鬟挎着篮子往外走。门房打早就注意到门口呆站许久，含泪要哭出来的楚楚，原本以为她在等那些丫鬟，可她还不离开，门房上前厉声驱赶，“干什么的，在府前鬼鬼祟祟？”

　　远处有马车行来，楚楚垂头，“等人的。”怕引起注意，楚楚跟在那群丫鬟后面，随着她们往前走，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姑奶奶一来，咱们就忙起来了，她要住多久啊？”

　　明府的姑奶奶只有一个，是楚楚的母亲。

　　另一个小丫鬟回道，“估计要住上好一阵子呢，受了那么大刺激，两个女儿命都不好……就剩个儿子当指望了。”

　　楚楚一瞬心神俱震，她不敢相信，什么叫两个女儿命都不好？她脚步加快，想冲上去问个明白。

　　“……听说是小女儿害了大女儿一辈子，即使死了姑奶奶还怨着，昨日我去老夫人房里还听了一耳朵，若不是十多年前，小的心眼多故意把大的丢了，大的也不会——”

　　稍大点的丫鬟不愿说主子这些晦气事，立马给她一下，“都死了好几年，还怨什么……”

　　楚楚停下脚步，鼻头发酸，喉间哽住，像是吞了石块，连呼吸都困难。

　　她说不出话，控制不住落下的泪，再没了追上去的勇气，她母亲始终是怨她的，即使她已经死了。

　　楚楚蹲在原地，压抑着声音埋头大哭。

　　过了许多年，明明是小时候的事，却要永远缠着她。

　　那年上元节，江瑶瑶八岁，江楚楚六岁，姐姐牵着妹妹一同上街，周围也有嬷嬷侍从看着，可看花灯的人太多了，居心叵测的恶人也不少。

　　人牙子绑走了江瑶瑶，江楚楚却无事。

　　打那以后，悲痛的江母就不愿与楚楚接触太多，看见她就会想起大女儿，但也能过下去。直到七年后，瑶瑶被寻了回来，这七年她吃了不少苦，身体也不太好。

　　楚楚对这个回来的姐姐也小心翼翼，和全家一起补偿她。可江瑶瑶回来，对全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当初因为楚楚她才会被拐走。

　　长辈都认为瑶瑶没有必要针对楚楚，当时她八岁已经记事了，也知道自己身世，辗转多年才能逃回来。

　　再加上有人作证，楚楚百口莫辩。最后，她在那个家变得，沉默，多余。

　　她死了也感到解脱，一切都扯平了，但瑶瑶也没了，母亲永远怨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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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楚楚抽噎着抬头，是一张平凡但和善的脸。

　　是表哥身边的小厮，“小姑娘，怎么在明府前面哭？”

　　再遇故人，经过方才的事，楚楚更想逃离。她说无事，擦掉眼泪，很快离开，没敢回头，她知道身后是谁。

　　真是个怪人。小厮走回府前，“公子，问她也不说。”

　　“那便无事了。”明忆安抬步往里走，却又停住，那个边抬手抹眼泪边跑的背影，很眼熟。让他想起了一个，早就不在人世的小姑娘。

　　“公子，怎么了。”

　　明忆安面上有几分遮不住的悲色，“无事。”他回想起往事，压不住满心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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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一路边哭边跑，路人奇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越哭越大声，不知道走了多远，好像再也哭不出来了。她脚步逐渐慢下来，抹着眼泪，一会儿就被风吹干了。

　　只丢了江瑶瑶一人，楚楚也总想，为什么当初她没跟着一起丢，这样就公平了。

　　瑶瑶刚被找回来时，楚楚总去找她。江瑶瑶接受所有人的善意关怀，唯独对楚楚恶语相向，甚至是讥讽，后来什么都同楚楚抢。

　　“楚楚？”

　　楚楚眼前模糊，揉了揉哭得干涩的眼睛才见清是一身寻常布衣的宋嬷嬷。

　　宋嬷嬷也确认是楚楚，她回家一趟，这才回来，看楚楚那样伤心，她一下就猜出，“是见到亲人了吗？”

　　“嗯，”楚楚点头，声音囔囔的，垂头不想让人见到她这个糟糕样子。

　　原本，她不回去是同家人置气，若不是那日争吵，她不会落崖。可如今才发觉，即使她回去，也永远不会被接纳。

　　她还要哭，胳膊却被挽住，宋嬷嬷语重心长，“父母生养，兄弟姐妹，都是缘分而已，处不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伤心成这样，你以后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总能好好的……”

　　她带着楚楚，沿着街边小摊走，买了一堆东西，都是宋嬷嬷替那些不能出府的小丫鬟买的，楚楚也帮着提了许多东西。

　　宋嬷嬷开导她一路，楚楚也平复了心情。

　　傍晚，楚楚才回院子，她手里拿着宋嬷嬷塞给她的桂花糕，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尤其是，她手里提着东西，宋嬷嬷刚买完，直接喂到她嘴边那块。

　　闻着是馥郁却不腻人的桂花香，还冒着热气儿，入口便化掉了，不甜腻，混着一滴酸涩的泪被楚楚咽了下去。她母亲从来没有这样亲切地对过她。

　　她刚回去，采清便迎上前来，“去何处了？这么久才回来。”

　　楚楚塞给采清一小盒胭脂，在采清疑惑的目光中说，“颜色和姐姐很配。”是宋嬷嬷买的，让楚楚以她自己的名义送给采清她们。

　　拐了好几个弯，楚楚才到书房，唐珂在里面，亮着一盏烛火，书案地下全都是木屑木渣，他持着一把刻刀，专心地刻着手中物件。

　　采清似乎早已习惯，并未出声，将楚楚带到门口就离开了。楚楚径直走了过去。

　　而唐珂在楚楚迈进门的一瞬，动作就停住，甚至还没抬头，听脚步声他就知道，是楚楚来了。

　　楚楚将那块红色的雨花石从口袋中拿出来，放在桌上，她没说话，异常沉默。

　　她余光瞥一眼唐珂，想起了另一块雨花石，她留着也没有用，所以从衣袖中拿出来另一块黑的，放在红的旁边。

　　唐珂抬眼看她，楚楚可能也不知道，她向来都将情绪写在脸上，一遇到不高兴的事，就抿着唇，眼角低垂，而且眼皮有些肿，一看就是哭了许久。

　　云城能有什么人让楚楚哭呢？

　　唐珂也知道，但是他没问，反倒提了个八竿子打不到的问题，“怎么有两个？”

　　楚楚说，“……买一送一。”

　　唐珂笑了，从一堆木屑中站起来，没顾着拍去他身上的，先对楚楚说，“伸手。”

　　楚楚这才正眼看他，还是玉冠道袍，要修仙似的，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今日也没那个闲心搭理他，所以听话地伸出手。

　　一个木刻的玉兰簪子落在她手上，玉兰簪刻得很好，边缘处都圆滑。

　　他说，“给你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