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楚楚》汤苒苒

18、18

　　楚楚其实以为唐珂不会同意那桩婚事的，但事实出乎了楚楚意料。

　　可能唐珂成婚时也不是特别愿意，但两家交情在这，再加上当初还是他救了瑶瑶，也算缘分。

　　成婚后，唐珂或许逐渐回心转意，可惜，造化弄人瑶瑶身体不好，早早过逝。

　　死后才知道珍惜，所以在那个看月亮的夜晚，唐珂那份后悔没能宣之于口的心意，就是因此。

　　可能都是命吧。

　　从江家离开的那个晚上，楚楚坐在马车上哭着想，若她不是江家的女儿就好了。她若不在了，对任何人都很好。

　　她赌气的念头成了真。

　　其实，重生的那几日，楚楚其实想过要回去寻那个嬷嬷算账。若不是她，原本的江楚楚也不会死得那样可怜，正应了名字。

　　可那时楚楚没有办法离开唐府。即使逃出去，她孤身一人，也没有办法去千里之外的燕都。

　　她很惜命，不想冒这个险，这个念头逐渐耽搁下来，但她也没放弃。

　　但那日在明府前，听过小丫鬟的话，楚楚知道瑶瑶过世了，回去找嬷嬷算账的念头彻底淡了下来。

　　瑶瑶的死，楚楚心中也不舒服，回想起小时候那个爱护自己的姐姐，亦有伤感。

　　加上宋嬷嬷劝她，楚楚也想开了。她上辈子确实和江府有亲缘，也有缘分，但她既已经转生，便是缘分已散。

　　当初那个嬷嬷推她不就是为了给瑶瑶报仇么？现在瑶瑶也没了，她应当也是悲痛欲绝的吧？

　　楚楚善良也不善良。

　　从前深厚的姐妹情分已经被后来漫长的折磨争执弄淡了。却没想到，瑶瑶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在楚楚面前。

　　在她重生后，有些喜欢上唐珂之时。

　　楚楚病得有些严重。

　　从前的江楚楚很少生病，如今可能因为换了身体，也可能是因为楚楚深夜出门，又受了惊。

　　总之，楚楚受寒又发热。陈楚楚就是因为高热不退走的，身子底子本就不好，楚楚这场病来的汹涌，烧得不省人事。

　　楚楚偶尔清醒时，周围萦着熟悉的香，纸张被烧成灰烬的呛人烟熏味，还有一堆经文在她耳边嗡嗡响。

　　她的意识被来回拉扯，似在离开与留下之间徘徊，有人声声唤她楚楚。

　　七日后，楚楚才彻底清醒，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甚至都错过了除夕夜，她再次醒来时，都已经是贞正四年了。

　　楚楚勉强睁开眼，就见秀荷在床边趴着陪她。

　　楚楚张嘴，嗓子却沙哑得很，乍然发不出来声儿。但秀荷握着她的手，察觉到楚楚醒了，她一下也随着醒过来。

　　见楚楚睁开了眼，秀荷激动得带上了哭腔，“楚楚，你终于醒了，道长说你这两日就会醒了，果然没错……”

　　楚楚稍微好了些，还未等她开口问清什么道长，秀荷就扑倒在她的身上，“楚楚！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拉着你一同去，你也不会……”

　　秀荷呜咽着哭了起来，楚楚伸出手，无力地举起晃了晃。秀荷以为是楚楚原谅她了，顿时起身，连哭带笑地握紧了楚楚的手。

　　楚楚紧皱的脸这才放松，沙哑道：“……你压得我上不来气儿，暂且先离我远些。”

　　秀荷：“……”

　　采清也过来照顾楚楚，楚楚醒后，很快就恢复了精神，能用些清淡的粥。

　　傍晚时，唐珂也来了，他就站在楚楚门口，没走进去，问了楚楚一句，“现在感觉怎么样？”

　　楚楚不想说话就摇摇头，但是唐珂没走进来，隔着屏风可能看不太清，楚楚又开口道：“醒后就已无事了。”

　　至此，再无话可说。

　　身份便是最大的隔阂。楚楚面无表情，明白两人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不管他认没认出来楚楚。

　　许久过去，唐珂又说：“楚楚，那你休息吧。”

　　屏风内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应答。

　　＊

　　楚楚只是简单的受寒，但知道了那样的消息，她实在有些无力接受，醒不过来。

　　晕过去时，楚楚当真有种再也不会醒过来的感觉。

　　如今既然醒了，楚楚便决定，真的要重新开始。

　　还在年节中，前几日云城唐府的气氛有些压抑，毕竟主人整日郁郁，下面的人也不好大张旗鼓庆祝什么。但楚楚醒后，新年的氛围也随之而来。

　　楚楚闲着无聊，病重时被人送回小隔间，她的脚彻底好了，原来需要人照顾的理由也用不了了，只能暂时住在这里。

　　也有好事，在楚楚病着的这段时日，算是新年，唐府又发了一次月利钱。这样楚楚就有八两九百五十文了，还差一两五十文。

　　楚楚卖两幅画，或者再等一个月就能离开了。楚楚决定先卖一幅，反正画也不会立刻卖掉，怎样都给等着。

　　楚楚趁唐珂不在时，溜去了他书房。其实楚楚身为侍女的活计很简单，主要就是给唐珂屋内暗花见圆花盆中的几株九畹花浇水。

　　楚楚从前每日都浇上一点，可这几盆花在楚楚手下长得很不好，连个花苞都没长出来，叶子也是蔫的。

　　可楚楚这日再来看，发现这花叶长得支楞挺拔的，甚至都快开花了。楚楚不禁郁闷，看来浇花也是一门学问。

　　正好唐珂还不在，给与她阔别重逢的花浇过水，楚楚顺便画了幅盆中兰，准备有空送去书坊。

　　节日间，亲友带着礼来回走动，互相道一声祝福都是应当的。唐珂如今还算得上是小辈，而且是云城唐府唯一的主子，难免要带着礼上门去长辈府上问安。

　　这日，唐珂还是要出去，却叫住了楚楚，“楚楚，今日你同我一起去吧。”

　　楚楚：“？”

　　楚楚心想，他不会是要去明府吧？那她去还是不去。

　　去了有可能见到外祖母，但她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明家。若是不去，以后她不知何时才能正大光明地再次踏进明府的大门。

　　楚楚很纠结，垂眸沉默许久。唐珂已经默认了楚楚没有异议，所以他说：“走吧。”

　　说完，唐珂又指了指一旁的桌角，楚楚顺着他的手望过去，见是一件狐裘，红得似火，看着大小便知是女子的。

　　唐珂说：“你病刚好，容易受寒，这件是给我妹妹准备的，先借你穿。”

　　楚楚虽然垂着头，但还是没控制住八卦的心，偷偷瞄了一眼唐珂。

　　妹妹？她怎么不知道唐珂还有个妹妹，原来唐父唐母只有唐珂一个儿子啊。

　　这样的狐裘一看就是小姑娘穿的。难不成，是唐父或是唐母有个沦落在外的女儿，或者谁有个私生女？

　　也不是没可能……

　　见楚楚望着他的目光愈发诡异，唐珂就知道她没想什么好事。他估计楚楚不会主动穿，所以伸手过去提起，给呆愣愣的楚楚罩住。

　　他就站在楚楚身前，微弯下腰，同时垂头，给楚楚系着狐裘的带子。

　　他身上有很重的香火气，是檀香味，楚楚想往后躲，但眼神不自觉定在他手上。

　　他的手温雅修长，指节干净，但楚楚见到他右手掌心有许多条疤痕，有一条极深。

　　唐珂没想到楚楚竟然这么安静，一直乖顺地等着，他视线一扫，见楚楚在盯着他的手。

　　他一惊，慌忙收回了手，幸好已经大概系好了，狐裘没掉。

　　唐珂将右手背到身后，五指不自觉微曲，虚扣在掌心，正好将所有疤痕都遮得干净。

　　他说：“走吧，去梅府。”

　　楚楚也不再探究他的事。

　　但任凭楚楚如何想，也没猜到要去的地方是梅府。

　　楚楚不想去，但她如今毕竟是个侍女，主子已经屈尊降贵地给她披上了狐裘，她还能将其扔下来，说不去么？

　　或许，从前的楚楚会这样做。但她得知一切后，不想再与唐珂拌嘴，反正将这个年彻底熬过去，楚楚就能离开了，所以也无妨。

　　这样想着，她抬步跟上了。

　　原本只是路过云城的梅先生，不知为何决定在此长居，安度晚年。可能是被云城这个民风和乐的水乡吸引。

　　也可能是怕回老家后，与梅家后辈相处久了，新帝会心怀芥蒂，断送了梅家后人的路。

　　新帝原本也想拉拢一下梅先生，梅先生除了辅佐太子外还任职御史台，比一般官员在朝中更有地位。

　　但很可惜，梅少傅效忠于太子，是坚定的正统派，即使太子平庸，但是对贤王这样的篡位行为嗤之以鼻，不可能与其为伍。

　　这些楚楚也能大概猜出来些。她更觉唐珂与其交好，年后还能带礼去拜访是稀奇事。

　　两人路上无话，径直到了新修缮好，梅家人刚在这过了个新年的梅府。

　　梅夫人已经过世了，如今府内的主子只有梅先生与梅闻蝉。

　　楚楚作为唯一跟着唐珂的贴身侍女，当然要跟着他走进去。被梅府侍从引着，从门口到正堂，这一路楚楚非常惹人注目。

　　她梳着侍女的简单发髻，甚至头上也没些钗环，却穿着贵重上好的狐裘，还是那样亮眼的颜色。

　　“梅先生。”进了正堂，唐珂行了个晚辈的礼节，站在他一步远后的楚楚也随着行礼。

　　“快些起来。”

　　楚楚抬头，又见到了梅先生。在楚楚印象中，梅先生是个凶巴巴的老头，但学识颇丰，为人高风亮节，一辈子在官场受人敬重。

　　现在的梅先生变了，三年不长也不短，但他沧桑许多，背依旧是挺直的，头发却都已苍白，脸上一瞧便是经过苦难。

　　梅先生对楚楚笑得很慈祥，是楚楚从未见过的模样，他说：“丫头，给。”

　　说着，他递给唐珂两个红袋子，里面装的明显是压祟钱，一人一个。楚楚心中感叹，梅先生竟然这样善良，唐珂都这么大了，还有这份钱收。

　　楚楚又行礼，“先生，我只是一个侍女，要不得的。”

　　梅先生却笑了一声，随后掩唇咳起来。唐珂转手便将两个红袋子都递给了楚楚，“拿着吧。”

　　随后，他上前去拍着梅先生的背，帮其顺气。

　　梅先生挥了挥手，下面的人都知道这是两人要谈正事，楚楚也有眼色地随着侍从一起下去，红色衣角消失在正堂拐角处。

　　正堂的门也被阖上。

　　梅先生逐渐缓过来，转头看向唐珂，问了句，“这是何人？”

　　唐珂答：“吾妻，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