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梁诗忻

9、探险

　　自打黎宁上次回到学校后，一直浑浑噩噩。
　　中专的学生容易被钉上条条框框——他们很多被贴上了“精神小伙”、“问题学生”这样的标签——
　　这样的现象确实有。但是更多的，是一大批来自乡村或经济困难的家庭的孩子，他们或拼尽全力也挤不进普通高中，或无力承担七年的学习生活费用。
　　然而在这种被事先否定的评价下，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倾向于自己放弃自己，加入那一群“精神小伙”的“狂欢”。
　　讲台上的重低音音响传出凶猛的DJ鼓声，让黎宁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提起来敲击一般。他不喜欢这种喧嚣，遂将校服外套撩起，盖住头，捂紧耳朵。
　　“买个表，买个表，社会摇啊——”
　　然而这样做无济于事。那沉闷的音响，那疯狂的舞步，那校外传来的“鬼火”轰鸣声，几近震断黎宁的心弦。
　　“小蛮腰，小蛮腰，社会摇啊…”
　　黎宁感觉有些窒息，他大口喘气着。杂糅着汗味、其他人吃剩了几天都没扔掉的外卖馊味全部钻进了他的鼻腔，让他呛咳不已。
　　他后悔着自己中考前为什么不努力一把——为什么没有和林星念一起去同一所高中？他懊恼着，抓着自己的头皮，薅下一大把头发，暗自怒骂着自己的无用。
　　黎宁揪起一根头发，注视着发丝的分叉发呆。他今天没有溜去健身房——继续健身，对于黎宁而言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动力了。
　　他已经跟林星念撒谎，说要去别的地方。那么很长一段时间，他不能再去找人家了。
　　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撒谎——中考成绩出来后，他的父母是打算送他去外地读个私立高中的。暑假，他还真离开了安秀市——所以林星念上次找不到他。
　　只不过，为了一个人，黎宁一哭二闹，多次要求父母不去外地。父母认为这个小孩没救了，就让其自生自灭吧。所以，他最终还是返回了安秀市。
　　黎宁还想到了上次林星念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沉稳、冷静又知书达理。他陷入了更深的自卑中——自己无知、肤浅而庸俗；配不上任何人的肯定：父母的、老师的、林星念的；也配不上去喜欢别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一句多么残忍的话。
　　人生的变幻与分化，让最初的那份悸动，成为了很久才能结痂的伤疤，时不时却因为一点小小的外界刺激，就破溃出血。
　　而黎宁，是那个主动地、一次次地撕开那个痂痕，让鲜血流出的人。
　　他在中专学习的是电子商务专业。而中专生是可以参加“三校生高考”的。这就说明——他还是有机会遇见林星念。
　　为了可能仅有的相遇，黎宁，这个从小不太爱读书的孩子，竟然主动翻开文化课的课本，做起了课后习题。课室的喧哗让他无法开始思考，莫名却无能的愤怒从他心里喷涌而出。
　　随着“嗙”的一声响，黎宁把桌子掀翻，拿起笔和书本，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在这样的环境下，那些勤恳本分学习的学生一般会被那群玩世不恭的人视为“怪胎”。因此，那些想好好学习的学生一般选择缄默自保。
　　黎宁的这份动静，当然，更是让他被视为“怪胎中的怪胎”。
　　他被一些人取笑着“书呆子”、“窝囊废”；但每当他回家，却再被父母扣上“不读书”、“不学好”的帽子。
　　同学和家长都对他摇着头。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混世魔王”还是同学口中的“老学究”，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班上同学继续尖酸刻薄、阴阳怪气地和他说话，甚至没事找事挑衅。黎宁想：
　　也许，我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去探险。去远方。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可是，自己有这个勇气去吗？

　　“勇气！”庚信中学的操场上，程煜给赵晟打着气：“铌哥要拿出勇气！不要让沈云思受冤屈！”
　　赵晟“腾”得起身，握紧拳，走到两个班“基地”的前头，清了几声嗓子：
　　“高一七班和高一六班的全体同学们！我宣布个事儿、我…”
　　赵晟卡壳了，他不知道怎么说这事儿——程煜这家伙净出一些馊主意。程煜拧开了一瓶水来喝，在下面给赵晟竖着大拇指，示意他加油说下去。
　　赵晟脑袋飞速地运转着，突然，他蹦出了这句话：
　　“程煜——你好帅啊！！！！！”
　　程煜一口水喷了出去。坐在程煜前面的同学被喷了一身。
　　两个班级的气氛更加“欢腾”了。空气中满是快活和滑稽的气息。赵晟昂首挺胸自信地坐在程煜旁边，捶了一下程煜的大腿：
　　“铌哥我聪明吧？”
　　程煜脸涨得通红，他掰开赵晟的手，移远了点位置：
　　“你离我远些！”
　　有女生围了上来：
　　“哇！体委这是爱的告白吗？”
　　程煜翻过板凳，把脸对着运动场的墙壁。
　　赵晟转了转眼睛：“没有！我只是觉得程煜很帅啊！你看他鼻梁高，尖下巴，眼睛有些发蓝，像个混血。你就说有多帅吧？是吧，程煜？”
　　程煜再把头扭向另外一边：
　　“不想和你说话！”
　　这条“八卦”似乎比林星念和沈云思那一条更为“劲爆”，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事儿。赵晟对此很是满意。
　　程煜扬起一小把沙子往赵晟砸去：“重色轻友是吧？”
　　赵晟摸摸后脑勺，嘿嘿笑地要帮程煜揉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以后你每天去食堂买零食，我全包了！”
　　程煜交叉双臂，撇嘴说：“两倍！”

　　“两倍！你看，我们就得以得到，X是Y的两倍，再把它代回去，最后答案就出来了。”
　　在备用教室，沈云思耐心而细致地为林星念讲着数学题。
　　“哇！真的是豁然开朗那种！云思你太厉害了！就像侦探拼接证据一样！”林星念解出了这道题的答案。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解出这种题来！以前，数学答题卡背面那三道大题，我都是直接放弃的！”她难以掩抑自己的兴奋，在答案处画着圈圈，甚至把纸张都画透了。
　　数学复习结束，林星念反过来教沈云思语文和英语。刚开始的时候，沈云思有些抓不住林星念的点。与数学严谨而按部就班的论证不同，林星念思维有些跳跃了。
　　确然神奇的是，和林星念的体会一样，如果“脑电波”一旦对上，那仿佛就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庚信中学的学生们特别喜欢运动节这几天，因为这几天走读生可以不用来晚自习，住校生也可以待在宿舍。与林星念告别后，沈云思没有回宿舍，吃完饭继续在教室自习。
　　但无论如何晚上得回去。沈云思拖到教学楼熄灯才返回宿舍。她一进宿舍门，就听见徐蒹柔的声音：
　　“呀，百合回来了啊？”
　　沈云思并不理会她，默默放下书包，坐在位子上看书。
　　徐蒹柔把头探出床去，继续讽刺沈云思：
　　“你读书这么用功是为了以后养那个叫林星念的吧？她才考个三百多分，以后上不了好大学，肯定要靠你养着。还有你总穿那套衣服，也是给林星念看的吧？”
　　这两点无一不精准地踩在了沈云思的“雷点”上。她慢言慢语而又咬牙切齿地反击道：
　　“那你考了多少分啊？”
　　“呵，四百五，怎么啦，反正是比你林星念高。而且我不需要别人来养我，我自己就有钱花。
　　沈云思头也不回，轻蔑地冷笑一声：
　　“首先，林星念她文科成绩很不错，而你没有一门好的科目，一无是处。第二，你的钱是你父母的钱，上节英语课学的‘take it for granted’什么意思，厉害的你应该没忘。”
　　徐蒹柔黑着脸，自知无趣，便躺了回去。
　　三日半的运动节，简直成了充斥着各种“八卦新闻”的“演艺圈”。所幸，期中考试在即，对于庚信中学的学生，学习是最主要的任务，不会有人天天扒着这些“花边新闻”讲来讲去。
　　运动节结束后，林星念、沈云思得以从浩若烟海的“传说”中逃脱出来。然而，林星念感到，她和同班同学之间的那层“雾”更厚了。她隐约觉得，人们对“林沈CP”的议论，要比对“赵程CP”的议论要更多、更不怀好意。
　　林星念是苦恼的。那个昔日文科课堂积极发言的林星念一言不发。
　　期中考试结束了，无疑，林星念因为烦闷再次没有考好。
　　这次考试考查九门课程的内容。林星念的文科总分是501分，不算太好。
　　而沈云思是个定力很强的女生，她的发挥一如往常，而且英语和语文成绩有所提升——她的理科名次在年级的排名前进了足足六十多名。
　　十月底的秋风已寒凉入骨，早晨树叶上都挂着霜冻。沈云也思开心不起来——即使考了全年级第一名，那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要给外祖父带他的宝贝孙子？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今日是周六，走读生收拾着书包回家。林星念胡乱地塞进几本书到书包，便去找沈云思：
　　“感觉好烦啊。要不我们去探险吧？”
　　沈云思：“哪？安全吗？”
　　“这不万圣节要到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