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梁诗忻

14、秘密

　　“你做几份工作啊？”敦才学校的围栏内，黎宁确认，眼前的这个外卖员正是沈云哲。

　　“嗯、尾号3282吧？这不想让俺妹日子过好些嘛？”沈云哲指指电动车，“为了这份活，我还去二手市场淘了辆电动车呢。”

　　黎宁向那辆电动车。漆被重新涂了一层外卖平台的黄色，但是车身之上，仍分布着斑斑点点的铁锈。

　　轮毂亦有点变形，修理的焊接点清晰可见。后面的外卖箱里，放着一箱子的外卖，估摸着有三十多件。

　　黎宁再看向沈云哲。他低着头，看着手机，焦急地来回踱步。

　　“你还不去送别人家的吗？”黎宁问。

　　“我也想啊。过时我还要被罚钱。你们学校还有很多单没来领取的呢。”沈云哲叹息道。

　　黎宁：“你把外卖放围栏这就好，让他们自己拿回去就好。”

　　“那不成”，沈云哲摇摇头，“我这样干过。有些人外卖会被其他人偷走，他们就投诉，到底平台还要算到我的头上。误点罚款、丢件罚款，我被罚得都没有赚得多…”

　　“唉”，黎宁想了想，“这样、你把我们学校的外卖全拿过来。我帮你守着。有人来了，我逐一核对手机号。你先送别人的吧。你看怎样？”

　　“那不成，你要读书的。”

　　“读书？”说起“读书”这两个字，黎宁笑出了声，“没事没事，我们上晚自习晚。”

　　黎宁转向校园道路：“你看那儿，还有很多人在游荡呢。”

　　“你别骗我哈！”沈云哲认真地说，“不准耽误读书！那我先把你们学校的外卖放这里了。真的、真的谢谢你！”

　　黎宁：“不用谢，应该的。你快去——你慢点，总觉得你电动车有点…”

　　“嗯，我会的。对了，我送外卖这事你千万别告诉我妹妹啊！看来你又多了个秘密要守着，辛苦了。”

　　“好！”黎宁心领神会。

　　沈云哲放好了所有的外卖，扭转电动车的电源，向远处驶去。马达声音似乎变了调，渐渐消失在黎宁的耳畔。电动车的尾灯也汇入了灯海。

　　庚信中学。

　　沈云思看着那张最大的海报。上面写着：

　　绽放你的艺术妄想！
　　庚信中学2015年艺术节晚会
　　11月30日
　　新校区礼堂

　　林星念点点头：

　　“是的！以前俺在这里读初中的时候，每年最期待的环节！而且今年竟然是在新校区举行呢！”

　　庚信中学除了林星念她们所在的沿江校区外，在城西翡岭山脚下，还建了一个新校区。

　　这是新校区第一年投入使用。高一年级一共二十五个班，老校区十三个，新校区十二个。

　　老校区的同学很羡慕新校区的环境。这次艺术节晚会，他们终于有了一次体验新校区的机会。

　　因为今年学校扩招，校领导觉得高中两个年级四五十个班，节目数量太多了。于是领导要求，每每两个班合作出演一个节目，这样也能“更好地锻炼学生之间的合作精神”。

　　而因为高一一班要备考奥赛，碰巧，高一六班和七班被安排在一起上场。学生们有些扫兴，毕竟中学阶段的学生是最有班级荣誉感的。

　　不过，毕竟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两个班的同学还是认真地筹划着。

　　次日大课间。

　　“你会乐器吗？”林星念从包装袋里抽出一根辣条递给沈云思，“辣条吃吗？”

　　“姐姐可不能带头吃垃圾食品”，沈云思推开辣条，“我不会乐器——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乡下那种土埙见过吗？我只会吹那个。”

　　“拜托，超酷的好吗！”林星念激动得差点把辣条撒了一地，她双眼放光：

　　“我都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云思身穿白色纱裙，腰间系着水蓝色的丝带，在袅袅烟雾效果中，转动玉指，那种宛若天宫色彩般的埙声……”

　　沈云思： “得得得，我只是会吹个1234567…你呢？”

　　“我啥都不会”，林星念双手背到脑后，有点“小自豪”地自嘲着：

　　“我运动运动不行，唱歌乐器一个都不会，‘八项全不能就是我’——对了，我觉得你其实可以中午去奶茶店兼职的，这样时间也更多。”

　　“中午要教你数学”，沈云思拿过林星念手里的辣条，拿了一根塞嘴里，“晚上时间可不够——你别说，这玩意儿还挺好吃的。”

　　经过了快半个月的酝酿，六班、七班最终无法确定采用何种体裁的表演形式。他们选择联合投票决定。

　　最终，一份“匿名”编写的舞台剧剧本《人生若只如初见》脱颖而出，获得了最高的票数。

　　当年电视荧屏上最为流行的是“狗血梗”和“转世梗”，这一份匿名舞台剧剧本把这两个梗可是占全了。它大概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

　　男主孟泽兰和女主楚云归相知相爱。

　　孟泽兰家境显赫，但他不想继承家业，只想和楚云归一起当个吟游诗人。

　　可无可奈何的是，他还是卷入一场世家间的斗争之中，最后落得家境破败。楚云归被仇家掠去当小妾；孟泽兰吹响思念与悲怆的土埙，被饮下毒酒、“斩草除根”。

　　孟泽兰这一死可死得“不痛快”。

　　孽念过重，地府轮回司无论如何也洗不尽他的记忆。轮回司向转轮王薛仁贵请示。薛仁贵特许孟泽兰带着前世的记忆，转入来世。

　　不过是有条件的——薛仁贵告诉孟泽兰，下一生必须与楚云归的下一生相爱，否则他将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魙再作希,不得超生。

　　孟泽兰转世后变成了一位忧郁少女。茫茫人海间，她寻觅不到那位楚云归的身影。不过她这一世非生于显赫，也非生于糟糠之家，王朝安稳，她得以安心周游四方。

　　然而，二十年过去了，她已是半老徐娘。绝望中，孟泽兰吹着悠长的埙，引来了一位正处桃李年华灵动女生的注意。这个女孩要向孟泽兰拜师，学习吹埙的技艺。

　　孟泽兰的神识告诉她，这正是楚云归的下一世——楚云归应该是晚去世了十多年。可是自己为女性之身，又已初入人老花黄的年纪，能突破礼教的束缚再续前缘吗？

　　六班的音乐课上，音乐老师问：“各位同学，有谁会吹埙的吗？”

　　徐蒹柔：“老师！沈云思可以！我看她宿舍里有一个埙。”

　　沈云思无语，她不知道徐蒹柔是不是想看她闹笑话。她把剧本已经看过几遍了，心中清楚得很，这个剧本肯定是林星念她写出来的。她“哼”了一声，心说：

　　“看不起我？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于是，沈云思举手示意：

　　“老师好！是的，我会吹埙，我愿意扮演这场戏中孟泽兰的角色！”

　　这并没有超过徐蒹柔的想象，她为沈云思鼓着掌：

　　“好！就等你为我们班将功补过了！”

　　沈云思不想知道徐蒹柔是真的为班级好，还是在阴阳怪气，懒得搭理她。

　　虽然徐蒹柔和沈云思平日处不来，但是在班级集体荣誉感这个方面，徐蒹柔还是很上心的；上回的运动节，徐蒹柔拿到了很多奖状，让同学们刮目相看。

　　下一节课轮到七班上音乐课，沈云思扮演孟泽兰的消息传入了七班的耳中。

　　不出所料， “铌哥”赵晟坐不住了。他有一茬没一茬地和程煜找话题尬聊着，前言不搭后语。

　　程煜抱起双臂，讪笑两声：

　　“别尬聊了！铌哥，你肚子里有几条蛔虫我都知道，就你那点小心思…不过演就要好好演！要给咱们七班撑面子啊！”

　　终于到了演员报名的时候，林星念和赵晟早已压制不住激越的心。还没等林星念反应过来——她有时候总是慢一拍，赵晟直接腾身而起，板凳都被他不慎踢翻在地：

　　“老师！我报名出演楚云归！”

　　全班哄笑。

　　林星念脑子仿佛短路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边有男生插科打诨道：“看来我们以后要叫‘铌（ní）哥’他‘妮（nī）哥’了，‘女字旁’的‘妮’！”

　　“妮哥好！妮哥好！”众男生跟着起哄。

　　程煜也冲赵晟笑笑：“妮哥也有可爱的一面呢~”

　　台上的音乐老师也有些懵逼，不过他还是记下了赵晟的名字，问：

　　“还有谁想扮演这个角色吗？”

　　林星念坐在讲台下面的第一排，她举起手，对老师说：“我！”

　　确认了没有更多想报名表演这一角色的同学后，音乐老师让他们battle一下。

　　“ROUND 1！唱功！”

　　林星念真的很疑惑为什么赵晟要和她抢这个角色——难不成赵晟上次被沈云思骂了一顿就喜欢上沈云思了？——现实不会有这么狗血吧？不会吧？

　　两人上台，眼神放电。尽管，林星念和赵晟都卖力地唱着，但全班还是笑得人仰马翻。音乐老师在一旁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着。

　　“ROUND 2！演技！”

　　林星念这点倒是很自信——毕竟这个剧本是她写的，剧情和台词她都非常清楚。只不过因为过于投入，演得稍微用力了些，没演出她自己想要的效果。

　　而赵晟那边已经不能算得上“用力”的范畴了——那个叫“鬼畜”。林星念难以想象，一位魁梧的男子，翘着兰花指，作出一些小女生才会做出来的动作。

　　林星念在一旁在内心疯狂吐槽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咋说的男生呢。

　　不过貌似这种“鬼畜”的演技更能冲击同学们的眼球？林星念感觉，赵晟出演的反响似乎要大一些？

　　两人battle完之后，音乐老师让大家写纸条投票。投票结束，音乐老师当场唱票。唱票环节让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都不安分地坐在位子上转来转去。

　　“唱票结果——”，音乐老师宣布道：

　　两人深吸一口气。

　　“收到有效票数49票。林星念同学得票23票，赵晟同学得票26票。恭喜赵晟同学！”

　　林星念宛若天塌下来了一样，她倒在桌子上，埋头小声啜泣着。

　　“你是铌哥还是妮哥啊！”程煜怼了一下赵晟的肩膀，“你看人家林星念都哭了。”

　　“锑姐哭了？锑姐哭了，关我什么事…”，赵晟不解道。

　　“这不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铌哥啊？！”，程煜掐掐赵晟的胳膊：

　　“你小时候最怕女孩子哭了…对！你猜林星念她哭了，她会跟谁去吐槽？”

　　赵晟道：“沈云思啊，怎么啦？”

　　“你笨啊！”，程煜再掐了掐赵晟的胳膊：“那沈云思又会怎么看你？你不是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吗？”

　　赵晟拍掌：“程兄所言极是！这样她会对我的印象就更为恶劣！我不能为了一时之快，接下这个角色！”

　　于是，赵晟举手示意：

　　“老师！我认为林星念同学更加适合这个角色，所以我自动放弃这个角色！”

　　刚刚还趴在课桌上“半死不活”的林星念，突然间“满血复活”。她站起身连连向赵晟鞠躬：

　　“谢谢！谢谢！”

　　林星念转向大家，做作揖状，兴奋到无以复加：“谢谢大家！谢谢大家的支持！”

　　程煜释然地笑笑：“虽然错过了这次机会，但你还有我这个老兄弟啊！”

　　赵晟傲娇着：“谁想和你一起啊？”

　　接下来就是排练了。有趣的是，徐蒹柔也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角色——而且还是扮演“孟泽兰”仇家这一角色。

　　林星念：“可以说是十分有戏剧感了。”

　　赵晟，则因为“大度谦让”也被奖励了一个地府吏员的角色。

　　不过吊诡的是，一切显得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所有人都像本色出演一样。

　　这段日子里，一如既往地，每天中午林星念和沈云思在备用教室里互相讲题；每天傍晚去奶茶店给沈云思捎去每次都不一样的便当；每天晚自习抽出半小时和沈云思一起排练。

　　她们排练得越来越默契，仿佛林星念就是楚云归；而沈云思就是孟泽兰。沈云思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自由地哭了——以往大部分时候她只会把眼泪憋在眼眶，或者根本哭不出来。

　　也是一种挺神奇的体验，对吧？

　　时间过得很快。十一月底的艺术节即将拉开序幕。

　　一日晚自习课间，林星念和沈云思在校园马路上挽着手散步。那些“球瘾犯了”的男生们，也总喜欢用这不多的时间，冲到篮球场投上几个篮。十一月底，文心兰虽已由黄转红，但仍在骄傲地盛开着。

　　“你还没有告诉我文心兰的另外一种花语呢！”沈云思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好奇地问林星念。
　　林星念绽出神秘而不可捉摸的笑容：“其实我已经说了。”

　　“嗯？”

　　林星念做出“嘘“的动作：那就还是保密吧——”

　　艺术节晚会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