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界山下》三番日落

5、.

　　秦姚次日躺床上正迷糊的时候，一咽口水，喉咙灼烧的痛意使她大脑瞬间清醒。她捂在被子里小声闷咳几声，喉咙如同吞了刀片一般，每咳一声，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肿胀的扁条体挤压喉管。

　　秦姚心想完蛋了，昨天又吹冷风又抽了那么多烟。

　　早晨六点半，秦姚强撑着洗漱出门到楼下买了盒金嗓子，喝了杯热豆浆。等到人终于清醒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赶在大巴车来接人的前半个小时上楼挨个敲门叫醒了众人。

　　等熟悉的老旧大巴准时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整齐站在了楼下。

　　这趟旅程一共五天，前三天在伍界前山，后两天在伍界后山。
　　上了车后，秦姚将大包里的黄马甲分发给众人，刚给众人时，几个年轻人还因为太难看不想穿上。
　　几人翻来覆去拒绝：“哎呀我们也不是小孩子，走不丢。”
　　“是啊，怎么还发制服。”
　　“这也太丑了，穿不了。”
　　秦姚知道他们顾虑什么，她强吞一口唾沫，将东西递过去，
　　“不碍事，拍照的时候可以脱了。”

　　“可是——”
　　“穿上，不然一会不好算人，景区只认衣服。”

　　众人嘴唇轻抿，这才乖乖穿上。

　　大巴车路过售票厅，直接载着众人去了侧方的停车场。

　　车子还没行驶到目的地，周边的景色就早已不一样。十月，伍界山那漫山遍野的枫叶点缀了整个山头，从浅黄色到红色，层次丰富，艳丽异常。

　　等到达停车场时已经是早上八点，中途秦姚带众人在路边简单吃了早饭，下车的时候，周边的汽车空位早已停满。整个停车场东一群西一群挤满了准备上山的人，有开车自驾游来的，也有跟秦姚一般，带着一整个旅行团上山的人。
　　秦姚看一眼其他人，随后带着众人依次检票。周边环境有些嘈杂，等过了安检口走到山下的阶梯处时，秦姚提高小蜜蜂的声音，
　　“都跟紧我别乱跑，现在上山的人多，别跟着其他旅行团走丢了。”

　　上山的入口处立了一块详细的线路图，秦姚带着几人，慢慢走在前方一个旅行团之后。
　　刚走过一段楼梯，前面的游客停在地图前听着导游说话，秦姚走在前人末尾，她听着前方导游卖力的介绍——声音不小，说的也很详细。
　　于是秦姚润了润嗓子，拿着话筒面向自己队员，
　　“朋友们，凑近点，这里在讲解。”

　　众人刚没走两步，突然在大庭广众下听到这么大声一句话，团里的人此时都有点无语，
　　“姐，偷工减料这么明显吗？”
　　“姐，演一下吧。”
　　秦姚理直气壮理了理鬓发，没说话。直到身边的小朋友拉了拉她的衣袖，

　　“小秦阿姨，你不用给我们介绍的吗？”
　　秦姚看她一眼，说：“前面阿姨说的很详细，你一样可以听。”

　　“可是，我想听你说。”

　　秦姚无奈低下头注视旁边的小妹妹，她太小，自己没办法解释太多。
　　这趟本就是廉价游，为了吸引游客，一开始只说明附赠车费。至于具体的景色介绍，其实每到一个景点都会有牌子详尽概述，更何况这里不是什么历史景点，只欣赏自然风光这种事，人人都能自我满足。

　　不知道怎么解释，秦姚干脆略过她的问题。身后人都在忙着拍照，她牵着小孩的手，慢慢带着众人朝山上走去。

　　一路上，走过狭窄的木栈道，众人最后停在一间四角亭下暂作歇息。
　　亭下是急速倾泻而下的溪流，水流激荡在光滑的大石块上，溅起水花。道两边，冲天的映山红宛如燃烧的火焰，秦姚看到地上斑驳的光影，她一手牵着人，一手掩面，抬头向天空望去。
　　刺眼的阳光透过枫叶的缝隙洒下，碧蓝的天空被隐藏在一片殷红之下，艳丽的色彩互相碰撞，冲击人的心灵。
　　微风和煦，吹得秦姚内心柔软......
　　停在原地，秦姚闭上眼，心跳突然就平缓了下来，就着清脆的泉水声，她竟然忘记了身体的痛苦。

　　直到旁边的女孩打破这种平静，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不亲自介绍一下啊？”小女孩疑惑。

　　她问了一路。
　　秦姚抿嘴，捏了捏女孩手掌。

　　“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啊？！”

　　秦姚实在是烦了。
　　她转头，后面的众人正脱了马甲拍照，现在两人身旁，只有甄心一言不发站在右侧。

　　秦姚蹲下身，视线与女孩齐平。

　　秦姚：“宝贝，你妈妈有告诉过你，为什么要带你参加旅行团吗？”
　　小女孩摇摇头。
　　秦姚：“那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开车来这里呢？”

　　小女孩看着秦姚纠结许久：“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人多才更好玩儿？”
　　秦姚微笑着摇头。
　　自驾游，高速过路费400，住宿600往上，再加上几处景点的门票，来前还要规划线路，做好攻略。
　　而这一切，1250，她们旅行社全包。

　　秦姚轻轻理着女孩的防晒衣，轻言细语道：“因为跟着大家出行便宜啊宝贝。”
　　女孩闻言恍然大悟。
　　秦姚轻笑，看着女孩：“可便宜是没好货的，你始终要记得这点，知道吗？”

　　甄心扶着木杆站在两人身旁，听到秦姚的话，她神色冷淡。

　　……

　　背着干粮，众人一直走到下午五点也只看过了山下的七八处潭景，现在爬到了半山腰，这里有住宿有吃食，众人筋疲力竭，决定先在原地歇息一会。
　　而这原本就是秦姚的计划。
　　一天逛完日月潭所有景点是不可能的，之前向众人提出住在半山腰的酒店，所有人一致不同意，觉得浪费钱。秦姚半个月前托人联系上了晓庆宾馆，山上山下同时营业，还能转房......
　　真是活菩萨做生意。

　　见所有人都坐在石阶上休息，秦姚再次耐心征求众人意见，这次，众人听到不用额外出钱，考虑几分钟后，乖乖地跟着秦姚走进了半山腰的宾馆中。

　　“真的不用自己另外再给一次住宿费吗？”
　　秦姚摇头：“不用。”
　　“怎么会有宾馆可以山上山下转房呢？”
　　秦姚想到昨晚那潮湿狭小的房间，单人不团购一晚380，在西部的小镇上算不低的，更何况周边还有那么多从外地来抢生意的老板。
　　秦姚：“核心竞争力。”
　　如果不是山上山下可以转房，秦姚不会选择这家小宾馆。她不会，更别说其他旅行团。

　　秦姚拿着众人的身份证一一到前台核对好信息，中间还有没来得及退房离开的旅行团堵在门口。通道口很小，花花绿绿的颜色在不大的前厅里走来走去，看得人眼花。

　　等到保洁将房间打扫干净，天色已经有点转暗了。
　　秦姚将房卡交给众人，依旧的：“吃食自己解决。”
　　其他几人点点头。

　　等人都入住了，秦姚挎上小包拿着手机独自走了出来。
　　今早上程老大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她因为手机一直紧放在背包里侧，进房间后才注意到。想起自己回来后遇到过王姨，秦姚基本已经能够猜到程老大不停打电话是想说什么......

　　出来后，她左右打瞧，现在山上人不少，不远处的小卖部桌子上还有好几个自己的团员在吃晚饭。
　　秦姚看一眼人多的地方，转身朝相反的地方走去。

　　人群都集中在左边，她错过人潮，慢慢地，脚步逐渐平缓下来。
　　这边枫叶开得正好，红黄的枯叶落了一地。秦姚踩着脚下的咯吱声，看到不远处立着两块发旧的蓝色立牌，她边打电话边走过去。

　　连打五六个，电话终于接通。

　　“喂，爷爷。”
　　秦姚走到牌子前，看见上面写的护林员公示板。

　　对面，程老大的声音急急传来，“小姚，你回来了？”
　　秦姚眼睛漫无目的地浏览着板上的照片和名字，
　　“嗯，工作需要。”

　　程老大是有点意外的，但是又想到秦姚也没得选，“你怎么没告诉我？”
　　秦姚一顿：“本来是准备等我这边工作完成后再亲自去见你的......”
　　谁知道被王姨抢先了。

　　“提前先说一声也好啊，你难道还藏着掖着？非得等那一天来了再说？”
　　秦姚上前，食指轻轻抹着牌上的灰尘，擦了一转，指腹已然被染成黑色。
　　“没有，就是......近乡情怯吧。”

　　说完，秦姚看完第一块，朝第二块蓝牌踱步而去。

　　“好歹也是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秦姚低声闷笑。
　　她的目光错过牌匾上的众人，都是统一的蓝底一寸照，下面写上名字和电话，看多了有点疲劳。

　　程老大：“不说话只顾着笑，又想逃避话题？”
　　还是程老大了解她，秦姚没忍住又抿抿嘴：“不得不说还得是您——”

　　话未说完，秦姚眼睛一晃，视线被锁定在中间男人照片上。

　　陌生的寸头，熟悉的面貌和灰色连帽卫衣，秦姚突然就想起了昨晚上那个背影。

　　她上手使劲擦着照片上的灰尘。
　　程老大疑惑她话说一半：“你正在干嘛？”

　　秦姚眯眼看着男人硬朗的面孔，一时间有点失神，“我......正在和你打电话。”
　　程老大：“......”
　　“你是不是在忙什么事情？”他问。

　　秦姚缓了两秒，说：“是。”说完，她转头向四周看了一圈，“爷爷，我正在上班，等我晚上下了班再联系你。”
　　对面，程老大也没再纠缠：“那行，记得晚上空下来联系我，别又忙忘记了。”
　　“好。”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看见过男人的背影，此刻的秦姚竟然毫不意外。

　　秦姚挂掉电话，她看着对面林驹的照片，下面还写上了他电话和工作单位。
　　北区森林保护管理站，林驹。

　　这里是南区，北区，也就是在山脉的另一边。她现在，正在他的后背处，他们的距离，就是面前这一座座高山。
　　不远，秦姚觉得不远。

　　安静了两秒后，秦姚打开相机，对着对面的照片拍了张照，转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