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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医院里,清冷的白炽灯照亮整片走廊,秦姚惨白的脸就在这灯光下被投映在玻璃上。
      女人看到了身后的男人,却也没转身。

      两个人通过厚厚的一层玻璃相望,谁都没有先说话。

      一缕凉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得人发抖,吹得人心颤。

      不知站了多久,林驹提着东西走近。他轻轻揽过人,问:“吃晚饭了吗?”

      秦姚整理好心情慢慢转身,“吃了。”说完她看着男人手上提的东西,“你还没吃?”

      林驹拉着人坐到走廊旁的椅子上,“还没有,你陪我吃点。”男人拿起塑料袋里一块桂花糕递给她。
      秦姚看他一眼,接过手。

      秦姚没吃,她拿着东西,坐在位置上,安静看着对面。

      林驹嘴里吃着东西,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这是男人第三次来医院。第一次,来为林正海收尸,第二次,昨天送秦姚来医院,第三次,来医院陪秦姚。

      “你今晚上要守一晚上?”

      秦姚点头,“她们昨晚都没怎么睡。”

      林驹昨天已经在秦姚进去的时候在门外听了个大概。
      不过里面的人和秦姚到底什么关系,他对秦姚有多重要,秦姚现在有多难过,他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看着她一直下不了嘴的东西,伸手拿过,“不想吃就别吃了。”他将东西放进口袋,拿出一瓶水拧开盖递给她。

      秦姚接过喝了一口,仍旧没说话。

      半晌,秦姚脑袋靠在墙壁上,整个人虚虚倒在椅背前。
      空旷的走廊里,寒风吹进,吹过冰冷的瓷砖,贯穿始终。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回声。女人突然张口,声音沙哑,“你还恨那个杀死林叔的凶手吗?”

      林驹一顿,他看一眼秦姚。

      她一脸淡然,冷静地要命。

      “人在监狱里,我有什么好恨的。”男人转过头。

      秦姚见他转移话题,也不拐弯子了,“我说秦汉。”又或者其他。
      “你还恨吗?”

      林驹没说话,他拿出塑料袋里剩的东西,两口吃完,喝了口水,最后又将塑料袋扔进垃圾桶。

      秦姚全程看着男人转移注意力的动作。

      “不知道。”他坐回来。

      这不是秦姚想听到的答案。她自私的期望听到一切早就过去了这种话,她以为一切真的也就过去了......

      林驹看着女人僵硬的脸,“怎么?你不开心?”
      秦姚转头看着他。

      林驹换了个位子,坐到她身旁,揽过人,轻拍着她后背。
      秦姚说:“过两天秦汉可能要过来,你别来医院。”
      林驹安静两秒:“怎么?你怕我杀了他?”
      秦姚轻轻嗯了一声,“我怕我替你们杀了他。”

      林驹捏了捏女人的肩膀,“傻话。”

      许久后,林驹扯过她的手,“困不困,要不要歇一下,我帮你看着。”
      秦姚深吸一口气,靠在男人肩上,“好。”她缓缓闭上眼。

      林驹不知道秦姚真的睡着没有,但是他抱着人,骗自己她已经听不见、看不见了。

      04年林驹刚来地越镇的时候,全身上下就背了一个书包,卡里也只有不到一万块钱。
      家里人说他疯了,他想也没错,他的确是疯了。高中的班主任当时不停给他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要辍学,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说他不知道,他问秦姚在班里怎么样,男人说秦姚挺好,就是每天还是不怎么说话,人看起来又瘦了点。

      后来,等他跑遍了地越镇,找到了陆军平,也接触到了护林员这个工作。
      陆军平说山上孤苦、寂寞,他想这不就是现在的他吗?所以他上山,所以他一干就是这么多年。中间也的确像男人说的那样,山上的生活不能说孤苦,只是很无聊,无聊到他像牛吃草又反刍一样将以往的痛苦来来回回琢磨。
      一年年,就这么蹉跎,他人也越来越消瘦。
      直到他被调到北区这边,身边有了其他人,能干的事情更多了,他才渐渐学会放下以前那些有所谓无所谓的东西。每天跟着人巡山,背着包带着帐篷一走就是两三天,喝山泉,吃野蘑菇,总之一直在路上没闲下来过。从那年一干就干到现在,干到秦姚到来。

      男人想着,抱紧怀里女人。
      “我不是没有想过你,小姚。这些年,我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但大部分时候却又像想念我爸那样害怕提起你。从我离开的那一刻,我们的生命轨迹早就不同,即便我们是同一类人,即便我们遭遇了相同的境遇,可我们作出了不同的选择。这一点,你比我勇敢。”

      秦姚双手握紧。男人从没说过这些,她从不知道。

      “如果你问我还在不在意以前的事,还对不对当初的苦痛在意——”林驹痛苦低下头,“那是我爸,小姚。我不能说时间能带走一切,我只能说为了向前看我主动选择去忽视,甚至——”话未说完,秦姚突然直起身打断男人的话。
      “我知道了。”她轻轻道,“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秦姚后悔了,她今晚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秦汉只是一个恶心的纽带,这个纽带牵制住了她们俩。
      可即便没有这条纽带,她们之间仍旧有难以开口的问题。

      所以别把你的心剥给我看,秦姚想,你越高尚,我越像尘埃。

      秦姚又闭上眼,将手放进男人手中。林驹大手握着女人,将人往自己身边又紧了紧。

      接下来的几天,林驹时时来医院帮助秦姚照顾程老大。

      说是帮忙,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在旁边安静坐着,陪着她。亲人去世的时候,家属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陪伴,林驹清楚。林正海去世的时候,秦姚一直照顾他,而陶梅去世的时候,自己没能陪在她身边。

      男人能做的很少,除了帮忙搬搬东西,买买早饭之类的,只能安静呆在一旁。

      呆了几天,林驹勉强和其他人说上了几句话,也渐渐窥探出了一点几人的关系。只是一有深聊下去的苗头,他就赶快掐灭。
      男人永远记得当初的陶梅,他不应该对以前好奇,更不能够对她的过去好奇。
      这会让她难受。

      在林驹来了第不知道多少次以后,程月终于忍不住问了秦姚和他是什么关系,秦姚当时正拿着缴费单走回来,听到话,她想了很久。

      不知道犹豫了多久,到最后她还是没能说的出来话。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主动权好像从来都不在她这。她就像个追逐者,随时都在奔跑,在追赶,最后终于看到线了,结果等走近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终点,她也压根没有奔跑,一直站在原地踏步。

      “一个朋友。”秦瑶将单子折了折放进口袋,又转过头看向病房。

      这几天程老大的状态越来越差,呼吸越来越弱。程姨早在几天前就一一打电话通知了程老大的好友,这几天病房外来探望的访客络绎不绝。大多都是从天南海北飞过来的老友,老人们拄着拐杖,路都走不了几步,人却说什么都坚持要来。提着水果的,塞着票子的,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行动表达对程老大厄运的悲痛。秦姚看着哭倒在病房门口的老人,默默抹泪的小辈,看着堆满病房门口的花篮、礼物...无形中,她被迫接受了屋内老人即将离开这个噩耗。

      秦姚站在走廊,迎来又送走了一批批的亲戚朋友。
      “叔叔好。”秦姚又一次被程姨拉来认识远方亲戚。
      对方从东北千里迢迢赶来,刚和其他人打过招呼,突然面前出现一个生面孔,“这是?”
      程姨拉着秦姚的手,拍了拍,“我女儿。”
      对面人先是安静两秒,然后恍然大悟道,“小月啊。”他上前抓住秦姚肩膀晃了晃。
      程姨无奈,“是我大女儿,你们不多见,从小跟我爸一起在镇子上长大的。”程姨说完看着秦姚,赶忙说,“小姚,这是刘叔,你外祖爷那边的远亲。”
      秦姚笑笑:“刘叔好。”
      那男人一愣,从没听过这边还有个女儿,但人已经礼貌的跟自己打招呼了,他也不便再多问,“好、好。”男人挽了挽西装衣袖,点点头。
      “哥,我爸出事以后,醋厂就只能由两个小的来处理了。”
      秦姚一顿,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旁边的程姨一眼,她明白为什么程姨会将她介绍给身边人了。
      “怎么,小的这么快就上前顶事,你不回来干?”男人说。
      “我干什么,我在这里有自己的工作,两个小的刚好顶上。”程姨笑道,“前两年都多亏了有你。”
      男人摆摆手,“一家人,不说这些。”话落,男人的视线看向病房里,“程叔?”
      程姨叹一口气,“听天由命,现在不过是硬撑罢了。”
      秦姚挽着女人肩膀,低声安慰。
      程姨轻轻摇头,“没事。”

      走了一个,旁边又过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程姨认出这是程老大年轻时当兵的战友,她收拾好心情迎上前。
      秦姚看着,慢慢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到了一直躲在她身后的程月。

      秦姚转头。“姐。”程月说话了。
      秦姚看着她:“你刚跑哪儿去了?”
      程月勉强耸耸肩,“去抽了根烟。”
      秦姚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有点太啰嗦了。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她最后说。
      程月连忙点头,“我知道!”

      病房里的呼吸机不停响,屋外来的人越来越多,人声嘈杂,秦姚拉着程月勉强跟大家说了几句,最后实在有点闷,她跟程月说了一声后,躲到楼梯间去抽烟。

      推门一出来,林驹正夹着一根烟,站在玻璃窗前。

      第四天,这几天他最常做的事就是陪着她站在这里抽烟。

      秦姚点燃烟,走到男人身边。

      两个人都没转头,只是看着楼下推着轮椅的人,拄着拐杖的人,拿着病历单的人。
      “医院就是这样,好多年没来都快忘了。”林驹抽着烟说。

      秦姚抖抖烟灰,没说话。

      林驹转身,看着她殷红的脸,“很热吗?”他帮女人将汗湿的额发夹到耳后。
      秦姚吐了口烟,理了理头发,“还好,就是所有人围在一堆,有点挤。”

      男人掏出口袋里的纸巾仔细帮她擦了擦汗,“老头子这些都是真朋友,我爸葬礼的时候,来悼念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还提着瓜果来送钱的人,除了家里几个亲戚,灵堂清冷的,花都没几束。”

      秦姚感受着男人的动作,“嗯,”

      “里面不用去陪着吗?”
      秦姚苦笑:“我一个都不认识。”
      互相都是陌生人,甚至每个人过来都会问一句她是谁。
      林驹抱住人,安慰性地摸了摸她的头。秦姚无所谓:“没事,我本来就很少回来,也不怎么和老头子的朋友见面。”更别说那些亲戚了,有的可能知道有秦姚这个人,却也脸对不上名字。

      男人意识到现在说什么都无用,他扔掉烟头,捧着秦姚脸,试图转移一下话题,
      “这几天都累瘦了。”
      秦姚微微低头:“不累。”
      “守了好几天还不累?”林驹拇指磨了磨女人浓重的黑眼圈。
      秦姚还是那句话,不累。
      身体不累,心里更不累,这个时候,她不能累。

      林驹双手使劲儿,将女人的脸挤成一团,“脸上肉真少,最近吃得少,胶原蛋白更少了。”

      秦姚被迫嘟着嘴,白了他一眼。

      男人的手像揉面团一样使劲在她脸上揉搓,秦姚也懒得管了,她吸着烟,就着这个姿势,两人在外面就这么聊天放松。
      “前两天隔壁病房转进来个老太太。”
      “穿花衣服那个?”
      “嗯。我前天上午看见老太太家人跟着医生哭着将人送进病房,没过多久,就是当天下午,老太太就去世了。”
      “唉。”
      “中午你去买饭的时候,老太太的儿媳妇还在跟我们说,早上起床人还好好的,上午去小区遛个狗回来,刚到家,突然捂着心脏就不行了。”
      “生命无常。”
      “我那时候。”秦姚皱紧眉头,闭上了眼,“我那时候想,这世界上没人容易。我们在这被吊着苦苦哀求最坏的结果不要发生,但世上不可能只有好运,总有人会遭遇这些。”
      “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自己难题要解决,他们也未必比我的要容易。不知道这么比较对不对,但是每每想到大家在面对难题时私下都有崩溃的那一刻,我心里竟然变得释然很多。”
      秦姚说完,突然睁眼看着对面的男人。

      ——世上不可能只有好运,总有人会遭遇这些。

      林驹安静看着她,刚刚,他听到了走廊嘈杂的哭闹声。

      秦姚明显也听见了。

      冷风吹进楼梯间,两人的发丝都在风中飞舞。
      好冷啊,冬天的风,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头。

      男人看见她脸上落下的两行清泪,他双手盖住她的脸。

      半晌,秦姚缓缓拿下林驹的手,女人面色苍白,声音沙哑:“进去吧。”

      该她解决难题了。

      又该她解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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