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随笔》tzy的t

1、枫叶与秋

　　我在梧桐树下葬了一个枫叶，它落于秋。

　　我在秋天遇见的她，我喜欢秋天，因为凉爽。

　　那天我从学校逃出来，背着画架爬过高高的铁栅栏，穿过斗折蛇行的街道。道旁的树叶渐渐变红，日光给即将掉落的枯叶镶上金边，为它唱上最后一首赞歌。画架支在铺满红叶的草地，因为我的动作而吱呀乱响。
　　“嘿，你画的真好看。”
　　一片枫叶闯入了满是梧桐树的丛林，从此画家的画里就有了艳丽的红。

　　“你啊你，数数是多少次跑出去了！现在一时贪玩，你有想过你的未来吗？！上课画画也就算了，栅栏也围不住你了是吧?！给……给我好好站着出去反省！”走廊的尽头很安静，除了各个班上的老师拿着小蜜蜂不断宣讲，企图盖过他人的那种刺耳的杂音外，非常祥和。大多数这个时候，我都会想着把校院里的梧桐画下来（兜里揣着纸和笔是我的习惯），但这次不一样，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皱巴巴的纸上渐渐浮现出她的脸，我皱着眉头，看来我确实不太会画人。

　　第二次见到她，是我爬栅栏的时候失误摔落，被抗进医院的时候。她被一大堆医生围着，那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叽里咕噜吐着话，反正我听不懂，只知道她在朝我笑，
　　“嘿，又见面了啊！”
　　我讨厌白色，它空无，没有色彩，没有活力，我想她也会这样觉得吧。
　　她让我叫她秋。
　　“你叫什么？”
　　“我叫你梧桐怎么样，你画的梧桐树很漂亮。”
　　我把我罚站时画的画像给她看，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啊哈哈哈这什么呀哈哈哈哈哈哈，画得……画得也太丑了点吧哈哈哈哈哈！”
　　我并不觉得很狼狈，相反的，她的笑容更能打动我，就像白色的画纸上泼了一桶缤纷的颜料，没有刻意描绘，让颜料肆意流淌，灵动而绚烂。
　　我希望秋一直能笑下去，至少在这个比学校还要压抑的白色监狱里，她能够作为颜料浸染这里。
　　“你什么时候出院啊梧桐？”
　　我看着她，红色的瞳孔无比鲜活，
　　“在你出院之前，能经常过来陪我说话吗？”
　　我看着打着石膏的腿，陷入了沉思
　　“算了，你也不方便，只好我来找你啦！”
　　就这样，一个单方面的约定落成了。

　　“这次，你画什么？”
　　这个月里秋天天履行约定，我告诉她可以看我画画，
　　“好哇好哇！”
　　我说她有幸成为画家的第一个顾客，通常她会用一颗糖或者一包薯片来换取我的画，但画家也不介意，因为零食的吸引力很大。有时候不知道画什么，她就会指着医院里的枫树说
　　“小梧桐画这个画这个！”
　　说实话，我画的枫树和秋的画像不相上下，但秋还是会顶着憋笑憋红的脸说
　　“好看！我留着了！”

　　学校从单休改成了无休，但我仍然会偷偷溜出去，我们会十分默契地在那个梧桐林里相遇，我会背着画架，她会拿着糖，她会抱怨我们学校没有人性，我会斥责医院太过单调只给病人发放白色病服，所以我给她的衣服画上了一片枫叶，她往我的嘴里塞了一颗糖，单调的医院有了色彩，苦涩的生活有了甜味。

　　“美院的梧桐树林很美，比这美多了，有机会一定要看看。”我看着她的瞳孔里倒映的枫叶，低头不语，
　　“我呢，可能没机会去那么远的地儿，所以梧桐，你要替我看一眼，到时候画下来，给我看看。”

　　从这以后，我没有再溜出去过，走廊的尽头再没有一个望着学校歪歪扭扭的梧桐树的姑娘，我再也没有听过教导主任的指责，我也想看看美院的梧桐树林。

　　又一个秋，考完试的我来到了梧桐树林，那里却有不知从哪吹来的一地枫叶，我心存疑虑。以往的那颗树前再也没有秋的身影，今年枫叶格外的多，灿烂地飞扬，但颜色却不像以往那边鲜活，很暗沉，和枯黄的梧桐叶杂在一起。
　　这又让我想到秋的红瞳。

　　“她啊，已经去世了。”
　　“你是她亲戚吗？”
　　“我说你们亲人怎么当的，把一个姑娘扔到医院不管不问五年，只会汇钱，对她的病情也不关心，现在好了，去世了尸体都不要，等着在太平间里腐烂发臭才想起来吗？”
　　“哦，是她朋友是吧，你有她家人联系方式吗，让人赶快领走吧，医院又不是福利院，赶快火化送葬吧！”

　　我没有看见秋的最后一面，只知道有天一对夫妻把她领到最近的火化场，面无表情，没有葬礼，用最便宜的骨灰盒把秋葬到生命公园就走了，墓碑上没有遗照，没有×××之女，只有一个单调的名字，墓前也没有祭品和白菊。
　　想必秋眼里的颜色和那天枫叶梧桐叶的颜色是一样的吧，暗沉无光。我无法为秋做任何事，除了看到的一切，只剩下她病床旁满抽屉的零食和堆放整齐的画纸，最上面是皱巴的画像和一片早已碎烂的枫叶，病床上摆着一套病服，画的枫叶早已洗淡了色彩。

　　我把泛黄的画像贴在了她的墓碑上，把画纸一把火点了。灰烬纷飞，我嚼着糖，嘴里泛咸。

　　后来，我争得守墓人的同意，在秋墓旁种了一颗梧桐树。此后每年初秋我都会来看她，放一片火红的枫叶。

　　再后来，那天考试完纷飞的枫叶成了谜，被大街小巷的人传遍，也有了无数个传说。

　　再再后来，一位展馆的馆长看中了我画的梧桐树，他问我，
　　“为什么落满一地的梧桐树叶里有一片枫叶，还在画纸中央?”
　　“这样就能凸显枫叶的美啊。”
　　“难道梧桐树叶就不美吗?”
　　“它太黄了，没有枫叶红。”
　　馆长似乎无法理解，但仍然点点头。把画从我手里接过，
　　“诶对了，这幅画有名字吗？”
　　“就叫，《枫叶与秋》吧。”

作者有话说

　　看书的时候看到梧桐有坚贞的爱和孤独寂寞的寓意，枫叶则代表对爱人的思念，于是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