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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桃花劫 ...

  •   山中无岁月,浮琼找不着下山的路,于是就在桃花树下安了家。

      阿花作为妖精是个化为人形不过百年,修为兴许还不如浮琼,但作为一颗桃花树,他已经在长留山上长了万余年,枝繁叶盛,盘根错节,一树桃花能花开四季不休。银狐浮琼在树下住得十分惬意,闲暇时他还酿了些酒堆在埋在阿花的桃花树下,说是要等上百八十年以后再挖出来喝。

      就这么过了二三十年,长留山已被浮琼逛遍,各处的草木精石飞禽走兽浮琼都识得了,便觉得有些无趣。山中岁月虽静好,却总不如人间那样浓墨重彩的热闹。

      浮琼闲来就与阿花说与些人间事,末了总要惆怅一番,说我一世英名,最后竟栽在这么一个鸡不生蛋的鸟山上。

      阿花就说,你若想出长留山也不是没有办法,很久以前我这里也住了一只赤鸟精,她在这山中住的久了厌了,凡心萌动。她告诉我,长留山的山顶有一座反景台,青玉所造,碧透如泉。每天日落之时,反景台返照西天落日夕晖,青玉便赤如烟霞流转。想要出山的人只要跪在反景台前,诚心向白帝祷告,到时自有一只布谷鸟自东天而来,衔着祷告之人离开。此后自是天高海阔,一任平生。后来那只赤鸟精就去了,再后来,她再也没回来了。

      浮琼一听就心动了,当天就去了山顶的反景台,只等落日反景之时离开。可是天还没黑,他又回来了。

      那时阿花正坐在树上抱着坛子喝酒,远远看见山道上一领白衣迤逦而下,在漠漠黄昏中,花开一般的美好,他还只道是自己醉了。

      直到浮琼来到眼前,他才发现自己没看错。

      你怎么回来啦。莫非是你心不诚,布谷鸟不肯带你走么?他问。

      你怎么喝起酒来了,我不是说,这酒要在树下埋上一两百年才好喝吗。浮琼答非所问。

      我是想,你都离开了,此后就剩下我一个人。山中日月漫漫,我或许等不到那一天就忘记和你这一段故事了,到时候这酒再好喝我也不记得了,岂不是浪费。不如趁着现在还记得,就启开来喝了。阿花笑笑的看着浮琼,眉眼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润如玉。我初喝这酒时,入口辛辣,心想莫不是被你骗了,哪里像你说的那么好喝。可是喝着喝着,这酒真的是好东西,足下就像凭风凌虚一般,优哉游哉,百事皆忘。你果然没有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这世上唯一一个我不会骗的人就是你。浮琼夺过他的酒坛,在他身边坐下。

      那你不是说要离开吗,怎么又回来了。他又问。

      因为我怕你会忘了我呀。浮琼侧头看着醉眼迷蒙的阿花,低声说,我只不过离开一会儿,你就说要忘了我了。

      阿花轻声的笑起来,像是没听到浮琼的话,他轻轻抬起胳膊,随手折了一枝桃花拿在手上。

      浮琼接着说,我在山顶山听到有人弹琴,凄凉悲切,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再也找不着了似的,我听了心中也很难过,只觉得心里都空了。可我找遍了山顶也没看到弹琴的那个人,我想他一定是很伤心很苦楚的人罢,你知道那是谁吗?

      啊,他是北君颛顼大帝,不过他已经死了十几万年了。不过你听到的不是琴声,是颛顼大帝在长留山上留下的一段思念罢了。

      阿花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说起几十万年前的长留旧事,本该湮灭在日月云烟之中无人知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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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花说,颛顼大帝还不是北君的时候,他和白帝少昊就住在长留山上。少昊很疼爱颛顼,为他辟木造琴,那时候颛顼每天都为少昊弹琴,有时高山,有时流水,有时风云,有时烟雨,总之,两个人在长留山上过得很好。后来颛顼渐渐长大了,彼时大荒之上风云际会,他一个少年怎么忍得住呢,于是他就对少昊说,你要等我,我很快就回来。然后他这一去就是好几万年。少昊也想等,可是他等不了了,他要死了。死前他就把自己给颛顼做得琴扔进山下一个大沟里,那大沟通着东海,那琴现在或许就在东海海底了。再后来,颛顼就回来了,那时他已经是北君大帝了,众神臣服其下,好不威武好不风光。他回到长留山,可是无论哪里都找不到那个人了,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颛顼大帝后悔莫及,就在葬着白帝的山顶弹了一天一夜的琴,可是他弹得再好又如何,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再也没有那个笑着听他弹琴的人了。颛顼大帝亡时,一缕思念不消,落在长留山上白帝墓前,化作琴音,日夜不息。山上的精灵们给那琴声取了个名字,叫做《长相守》……

      阿花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散在晚风之中,仿佛一声绵长的叹息,久久不绝。两人一时无言。

      许久,浮琼扳过他的肩膀,凝视着眼前一双黑如墨玉的眼睛,然后低头亲上去。

      阿花手中的桃枝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夜风微凉,吹破满树不醒的桃花……

      长留山是白帝故地,有白帝精魂守护,自然不比别处,浮琼虽然没有刻意修炼,数百年下来,他的修为却是大有精进,尾巴也化作八条。但浮琼终归不是山中之物,他心在凡尘,命在凡尘,即便他无心归去,尘世里总归有些羁绊要把他召回去。

      他本是狐族中银狐一支少主,他入山时正是赤狐为王,白金银黑四支皆拜伏染焰赤旗之下。不想浮琼在长留山呆了这数几百年,狐族已然大乱,年老的狐王年老升天,年幼的新狐王又不成气候,金狐联合白狐一支趁机犯上作乱,浮琼的父兄皆战死,银狐一支失了统帅,竟四散奔逃。

      那一日,浮琼正与阿花在树下饮酒,一直带在身旁的,父亲送他的羊脂玉玉佩无故碎裂。有只路过的麻雀恰巧停在桃花枝上,被树下的酒气熏了,一头醉倒,从树上落在了浮琼锦袍上,听见玉裂的声音,就醒了过来。它曾在东边山崖上的老松上呆了一段时间,跟着那老头学了几天的占卜推断之术,一看这裂玉的排布阵势,立刻学着松树精老气横秋的口气,摇着小脑袋叹道:此乃大凶之兆,不详,不详。

      说罢又一头栽倒。

      一句话却让浮琼变了脸色,他近日总是心中不安,今日终于应验。
      阿花自然把浮琼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在眼里,他拍开一坛新酒,酒香熏人。

      他笑着问浮琼,白帝少昊是百鸟之王,三界神鸟凡禽皆在他的统御之下,但反景台上,负责衔人离山的却是一只平凡的布谷鸟,你可知道为何?

      为何?浮琼问。阿花并没有立刻回答浮琼。他侧身躺着,一手支着头,一手举着青瓷杯,有瓣桃花落在酒中,悠悠的转,他看了那桃花半晌,才抬头冲着浮琼粲然一笑:布谷声声,不如归去,是不如归去呀。

      浮琼离开前,要阿花等他。他说,你一定要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阿花摇摇头,树是最没有记性的,花开一春,叶繁三季,等大雪落下来,哪还会记得你是谁。

      你忘了我也没关系,我一定会让你重新想起我来。我回来以后天天粘着你,夜夜守着你,纵你记不起我来,也会再次喜欢上我。浮琼认真的说。

      是么。阿花笑笑,那么我就等着你,等你回来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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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琼离开长留山之后,用了两百多年的时间召集银狐旧部,大败金白两部,收服五族狐众,成为狐族新王。然而等他循着旧路再次回到长留山时,已是物是人非。
      山是旧时的山,路是旧时的路,可是那株在无人月夜寂寞自赏的桃花妖精,却不在了。旧日满树桃花如今凋零已久,绿叶青荫也委顿成泥,只剩一树枯枝独自伫立山间。
      红颜弹指,刹那芳华。
      长留山上虽有精灵年深日久能够化为人形,但他们不在凡尘,不入仙藉,生生灭灭亦如平常草木,只是寿命略长罢了,全不似凡间妖精,若是修炼的时日够了,便能长生不老。
      阿花长了万余年,树干早被蛀空,只剩下一层树皮苦苦支撑。他一直想跟浮琼说,树也是有寿命的,如今他的寿命到了。可是他终归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平静的送他离开,许下一个永不能实现的约定。
      浮琼最后看到的幻象,是阿花跪在反景台前,天边流光将散,青玉早已赤色如火,仿若欲燃。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自己的本体,一个树妖,一生大概也只有这一次机会离开自己的本体。
      他双手合十,跪于山巅,一字一句虔诚祷告:
      白帝神君,我是长留山上万年桃花一株,树龄已尽,本该叶落归根,精魂重回山间,化作风雨云雷,滋育万物,然而我有一心愿未了。我想入六道轮回,去见一见那人口中的花花世界,十丈红尘。我想转生凡间,做一介凡夫俗子,尝尽喜乐悲欢。我想在那尘世里等他,等他再次找到我。我想能再如旧时岁月,陪他闲聊,看花,喝酒。我只求能有一世,与他长相守。
      说罢,他重重的将头磕下去。他的额头贴着微温的泥土,两滴眼泪悄悄没入土中。
      待他再次抬起头,一只黑尾的布谷已然立于反景台上,悲悯的俯望着他,声声悲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轻轻一笑。不知何处吹起一阵风,他就在风中化作瓣瓣桃花,刹那飘零。布谷鸟叼起最后一瓣飘然落地的桃花,展翅起飞,逐渐消失在余晖已尽的天空。
      浮琼,我在凡世等你,人的生命那么短暂,请你在我消失之前,一定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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