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坑坑坑坑》周白

13、长安乱

　　我觉得无亏和无盈对我隐瞒了什么。
　　且不说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亏，那本应对我伤势紧张兮兮的无盈竟也躲着我，我每天清醒的时候本就不多，见着我两位师兄的时候更加的少了。
　　反倒是我的头号债主宋胤天天在我眼前晃，叫我愈发心烦。如若日日面对着宋胤的债主脸，我倒宁愿和那蓝衣服的少年鬼处在一块。
　　只可惜，连他也人间蒸发了似的，在庆王府销声匿迹好几天。
　　我被宋胤惹得烦了，一个人搬着零食跑去水阁乘凉，不过躺了一会儿便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我是被一阵凉风吹醒，一片阴云从东天飘来，水阁周围垂着的白纱在风中翻飞，满院的风雨欲来。
　　长安的雨季连绵，雨水一向丰沛。我一向不喜欢这时的长安，阴郁潮湿，仿佛千朵万朵乌云都压在心头。
　　杜太师曾经仰望天空，笑着说这是末世的前奏。
　　我一直很奇怪，当年的对抗中，为什么最后死的是对李唐王室忠心耿耿的老庆王，而不是妖言惑众的杜太师呢？
　　我趴在护栏上，看着沉沉静水中的倒影。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蓝色锦缎。有一双细长轻薄的眉毛，看起来像是无情的样子，但是偏偏眼睛生得多情，一片湿润漆黑，仿佛随时都能笑着落下眼泪来。
　　我记得这双眼睛。
　　究竟什么人能十年容颜不变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只有神，还有死去的人。
　　“其实我早该知道，你是梁若浓是不是。”我看着水中的那道影子，轻声问。
　　“原来你还记得我。”水中的影子笑了，他的脸色苍白虚弱，仿佛一片埋雪之地。
　　他慢慢从水底下现出身形来，就那样浑身滴滴答答的站在我面前，湿淋淋的头发搭在肩膀和后背上，越发显得他整个人单薄如纸。
　　他竟然就这么青天白日的出来了，我咬了一下舌尖以确定我现在不是在做梦。
　　“你……你怎么……”我盯着站在水上的他，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惊慌的我，嗤笑一声：“你那师兄果然什么都没告诉你。他真以为他救得了你？”
　　他无声无息的走近我，伸出湿润的手摸着我的脸，一字一句的说，“很快这一切都会成为我的，杜妄，消失会是你。”
　　他的手指冰凉的温度如同他的话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流窜遍我的全身。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我侧过头，避过他的手。
　　他索性收回了手。
　　“杜妄，你一直不知道我多么羡慕你，你拥有我所想要的一切。”
　　他站在我的对面，拿那双多情的眼睛看着我，像是很久以前，那个穿着蓝衫的美貌少年隔着横斜的花木看过来。
　　酝酿多时的大雨终于降下来，噼里啪啦的落在水面上。他的身体渐渐消融在雨水之中，他说：“直到我死了以后，我才恍然，如果我变成你，那么属于你的一切都会成为我的。所以我来抢走你的一切了。”
　　“不要着急，我会一点点夺走属于你的东西。”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重又消失在空气中。
　　我怔怔的看着被雨滴打碎的水面，那里只剩下我的影子。

　　我浑浑噩噩的走回我的房间，不顾淋了一身的雨水，直接躺在床上，裹紧被子就睡了过去。
　　我真的太累了，已经不能再去想梁若浓话里的意思。
　　还债呀，宋胤呀，梁若浓呀，都不想理了。
　　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希望下一次醒过来，我还是太师府里没心没肺的庶子，正躺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的枝桠间蒙头大睡。而那个锦衣的小公子还没有来扰我清梦，我也没有从枝叶之中探出头去，告诉他我的名字。
　　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他，我的名字其实不是杜妄。杜妄这个名字就如同那天的偶然相遇，一切都是美丽的错误罢了。
　　可惜那样短的梦里却梦见十二岁那一年，我随着辚辚的马车离开长安是的情景。
　　那时杜太师问我，你真的要跟着宋胤离开，不后悔？
　　我朝他点点头。
　　他示意我过去，我便顺从的走到他身边。他轻轻抚摸我的头，似乎有些茫然的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发现你原来这么像我。
　　我其实一点都不像他。他风流倜傥，我貌不惊人，他精明强干，我碌碌无为，他不费吹灰之力捻死老庆王，我却被宋胤追逼到求死不能的悲惨落魄。
　　我到底哪里像他了？
　　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什么扭转时空的法器，只愿我能回到那一年，杜太师问我后不后悔时，我一定要说后悔后悔，现在就后悔。
　　“我真的后悔了。”在梦里，我万分诚恳的对杜太师说。
　　“你后悔什么？”一个声音问我。
　　我蓦地睁开眼，只见无亏那张英俊的面孔映入我的眼中。
　　身上一片清爽，我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一身新换的衣服，问他：“你帮我换的？”
　　“你希望是谁？”无亏反问。
　　“是谁都行，不过最好不是你。”我小声嘟囔这。
　　真难相信这么臭屁无双的无亏帮我换衣服的情景。
　　无亏倒也没在谁换衣服这个问题上多纠缠，把话头又转了回去：“你还没跟我你后悔什么。”
　　“梦里的事情我怎么记得。”我微微侧过头躲过他投来的视线，“你干嘛偷听我说梦话。”
　　“怎么是我没有偷听，明明是你自己非要讲给我听的，吃亏的可是我。”
　　我被无亏的狡辩堵得哑口无言，一双眼睛瞪着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么无耻的一面。
　　“你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又有力气跟我斗嘴了。”无亏展颜。
　　“我每天精神都不错，尤其是你不在我身边的这几天。”
　　这个人真是厚颜无耻呀，明明好几天都不见面了，说得却好像每天都见到我了似的。
　　“是么。”无亏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我有些困惑的看着他，觉得今天的无亏有点不一样，竟然没有对我冷嘲热讽，反倒似乎有些……温柔。
　　温柔？想到这个词，我打了个寒战。
　　“你真的是无亏吗？”
　　不会是像梁若浓那样厉鬼化身的吧。
　　“我不是无亏又能是谁？”无亏一眼看出我心中所想，“你觉得世上哪个妖鬼敢冒充我？”
　　“呵呵，我只不过是随口问问。”我小心赔笑。
　　这么自大，必是无亏无疑了。
　　无亏好笑的叹口气，道：“把左手伸出来。”
　　“啊？”我惊疑的看着他，不过是问错一句话，难道这也要打手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