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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回 英侠战,为孰心痴 ...


  •   丁原与红衣带着雨烟一路北上。一路上雨烟多次试探,想问出究竟欲至何处。而红衣口风甚紧,丝毫不露,连丁原也只是极力讨好她,却不答她的问话。
      雨烟只听红衣说要去“三夫人”那里,而这三夫人是谁,身在何方,她却丝毫不知。但看这两日所行方向,似乎是奔西北方宁国府而去。她在沿途打尖的茶摊、酒楼、客栈,都悄悄用润色石画了一柄撑开的小伞,做了记号。
      原来,在与上官无痕商量对策时曾经约定,若她真不幸被红衣捉住带走,便一路留下记认,以便他们跟上,见机相救。她深知上官无痕的能力,料想他定会发现自己留下的标记,心中稍安。
      谁知一连三日,上官无痕都未赶上救她。她渐渐开始忧虑,加上丁原整日向她纠缠,更是焦急。丁原虽答应不逼迫她,但这两日盯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放肆,一触到他这样的眼神,她的心就一阵慌乱。
      而她并不知道,她偷偷做记号之事早被精细多智的红衣发现。红衣却并不揭穿她,冷笑不语,只拂袖将其抹去,杏目中寒光闪动……

      上官无痕四人四处翻遍了杭州四围的好几个小镇,却仍然未发现雨烟的记号,他们的跟踪也就跟着断了线索。
      凌子规见上官无痕焦虑无比,安慰道:“大哥,别担心。既然他们极可能是上京去取另一半地图,我们也去京城,就一定不会错。”
      “对!我们进京去!”凌若夕附和道,“还可以和冷师兄会合!”
      雲剑飞道:“可是,从杭州到京城有很多条路,我们应该走哪一条呢?”
      凌子规轻摇折扇,沉吟道:“我们暂且选一条路。就算在路上不能遇见雨烟,但到了京城,也定会见到她。”
      上官无痕不语,想到与雨烟生生分离,心中就一阵痛楚,暗暗唤道:雨烟!你究竟在哪里?

      天色已晚,雨烟跟着丁原、红衣住进了宁国府的客栈。丁原只订了两间房,还讪笑道:“小师妹,大师兄这可不是为了省钱,是怕你晚上跑掉,所以让你师姐和你同房!”
      雨烟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心知自己无力抗争,淡然不语。
      见这里装潢精美,红衣要了一壶碧螺春,而丁原喜欢喝酒,这茶虽然清冽纯正,却丝毫未引起他的兴趣。他故意端起茶杯遮住脸,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雨烟。
      这几日,他愈加放肆无礼,雨烟当然也感到了他的不怀好意,心中厌恶却又万般无奈,只得垂下眼帘,默默品茶。
      丁原放下茶杯,谄媚地笑道:“小师妹,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雨烟并不抬眸,淡淡道:“什么事?”
      丁原笑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此言一出,雨烟一颤,手中茶杯一抖,茶水洒了一地。她脸色苍白,惊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你?你……你说过不逼我的!”
      丁原与红衣相视一笑,道:“我当然不会逼你。我也知道你认定了上官无痕,也不会自愿嫁给我。不过,这次,却由不得你不嫁。”
      雨烟又是一颤,顿时忆起红衣曾经的话:“大师兄,你也不用这么灰心。我相信,小师妹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你的。总有一天,她会自愿嫁给你。你急什么?”当时她那话,似乎笃定自己会被迫嫁与丁原一般。
      见她神色惊恐仓皇,红衣得意地一笑。“其实,这事上次就应该告诉你的。不过,现在说也不晚。大师兄,你告诉小师妹吧。”
      丁原干笑一声,道:“小师妹,只要你离开了我们,到了今年冬天,丝竹姑娘就红颜薄命了!唉,她美若天仙,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
      “什么?”雨烟更是惊得面色煞白,随即明白了几分,颤声道:“你们……你们对她下毒了?”
      “小师妹你真是冰雪聪明。”丁原笑道,“那种毒叫做‘炎冰散’,是极慢性毒药。中了这种毒的人,夏不过冬,冬不过夏,或是最炎热的时候,或是寒冬结冰的时候,那人就会心力衰竭而死。”
      “丝竹姑娘是七天前中的此毒,就应该是今年冬天毒发。”红衣得意地接口道。
      “‘炎冰散’?”雨烟心中一片混乱,只记得父亲从前的诸多毒药中并没此一种。
      丁原看穿了她想法,奸笑道:“这种毒,可不是我们‘青衣帮’的,是‘唐门’的独门毒药。当然,解药,我们也有。在毒发前,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们立刻就给她。”
      雨烟只觉浑身冰冷,手足不自禁的微微颤动。她全然没料到,这两人奸诈狡猾至此,居然还留有后招,不仅要捉住自己,还要逼迫自己嫁给他。如今自己已入他手,以丁原多年来对己的垂涎,本就清白难保,难道真如他们所说,委身下嫁以取得解药,换回丝竹一命?
      原来,这是红衣想出来的绝招。她深知丁原多年痴恋雨烟,一年前还险些得手,便想出此法,在放还丝竹之前对她下了毒药。因要以此胁迫雨烟,故必须用慢性毒药,以便长期控制雨烟。这一年来,他们在“唐门”避难,她不仅在三夫人仇胭脂处学得一套诡异鞭法,还得到了各类毒药,这“炎冰散”只是其中一种。
      她见雨烟已慌得全身颤抖,更是得意,冷笑道:“小师妹,现在离冬天还早,你就慢慢考虑吧。大师兄,你也耐心地等等吧。”
      丁原两眼死死地盯着雨烟,心道:让她慢慢考虑?我可等不及了。面对自己思慕多年的雨烟,看到她美丽依旧的脸颊,又与她这两日相处,他早就没这个耐心了。
      雨烟却心乱如麻,忽地又是一颤:糟了!子规还不知道丝竹中毒了!这……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失去了雨烟的线索,在商议之后,上官无痕一行五人决定从杭州往东北方向取道松江府去苏州。这一夜是他们留在杭州的最后一晚。
      上官无痕得以明白了自己内心深处对雨烟强烈的爱深情意,忆起最近月余与她在杭州的一段情意缱绻的时光,不由愀然心痛。
      凌子规当然也明白他的痛苦,却无可奈何,只得安慰几句,劝他早些休息。
      而凌若夕见到上官无痕颓然的神色,心里也跟着一阵凄苦痛楚,想去宽慰他却不知说什么好,在房间里踌躇犹豫许久。
      这时,她听到了院内忽忽的声响,似乎有人在练剑,不禁心道:这么晚了,是谁在用功啊?哥哥不用剑,上官大哥这时也应该没这个心情,难道是剑飞?她心生好奇,便推门出去。
      月光如水,后院里,果然是雲剑飞,他手中长剑挥舞急刺,练的正是上官无痕的家传剑法“坚壁清野”。前些日子他向上官无痕讨教武功,上官无痕也不藏私,将这一招剑法传了给他。他如获至宝,有机会便勤加练习。
      见他出剑如风,招式凌厉,凌若夕不禁赞道:“好剑法!”
      雲剑飞早知道她在旁窥视,此时却一怔,收剑笑道:“若夕,自从我们认识以来,你好像从来没夸过我呢!”
      凌若夕啐道:“谁夸你了?我是在夸上官大哥的这招剑法!”
      见她恢复了平素的娇俏可爱,雲剑飞微微一笑,问道:“孟姑娘怎么样了?她中了红衣的那个什么假死的药,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了,哥正陪着她呢!”提起这事,凌若夕就想到了两日前雲剑飞冒着中毒的危险为丝竹抢夺解药,心怀感激,问道:“你呢?你也中了红衣的那个什么毒,现在毒完全解了吗?”
      雲剑飞笑道:“幸好上官大哥有解药,否则我小命难保了。”
      忆起当时雲剑飞还流了鼻血,确实凶险至极,凌若夕不禁一阵后怕,低垂眼帘,轻声道:“真是多亏你,你为了丝竹姐姐不顾性命,对我们凌家有恩。而我……却还经常和你唱反调,取笑你。对不起。”
      听了她这番温言细语,雲剑飞瞠目结舌,呆在了原地。两人相识已近六年,他俩均少年好胜,素来都相互抬杠斗嘴,早已成为习惯,凌若夕也从未客气地对他说过一句话。这时,她竟向他道谢道歉,真是让他匪夷所思。讶然道:“我……我没听错吧?你对我说‘对不起’?”
      凌若夕抬眸诚挚地望着他,柔声道:“是我以前太任性了,老和你作对。其实,你对我们兄妹都很好。剑飞,我们还是作朋友吧,以后别再斗嘴了。”这种想法,自雲剑飞舍身夺解药时便一直在她心底旋绕,此时终于道了出来。她确实只是被父亲兄长宠得有些娇纵任性,但本性良善,知恩图报,并非刁蛮不讲理之人。
      雲剑飞呆呆地注视着她,更感此时的她换了一个人似的,是这么温顺柔和,心底蓦地涌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半晌,才笑道:“若夕,你也别这么说。我将凌大哥当成亲大哥一样,和你当然也是朋友了。我们平时爱斗嘴,也不是我想针对你。其实,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啊!”
      凌若夕粲然一笑,露出颊边两个梨涡,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们可不能再吵架了!
      “好!”见到她灿烂的笑靥,雲剑飞心中一暖,笑道,“要不要拉勾啊?”
      凌若夕笑道:“你还小啊?”
      两人认识虽久,但一直斗嘴不休,相互之间素有嫌隙,而这时从前因抬杠吵架带来的不快终于烟消云散,欢然相对,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他俩谈笑了一阵,凌若夕忽地想到一事,道:“对了!师父说,‘凝霜剑法’要两人相互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我们以前练的时候他老说我们经常斗嘴,影响了配合。现在我们已经和好了,再练‘凝霜剑法’,应该会好些吧?”
      雲剑飞笑道:“那就试试!”长剑一抖,划下一片剑光,正是“凝霜剑法”中的一招“春风化雨”。
      凌若夕解下腰间的竹棒,以之为剑,还了一招“秋露凝霜”。紧接着,两人又使出了“沧海月明”、“遗珠有泪”、“蓝田日暖”、“良玉生烟”、“暗香疏影”、“杳如黄鹤”等招,均惊喜地发现,要比从前练习时默契了很多,都感到自己的剑法武功此时有了颇大的进步。成为朋友后配合变佳剑法进步不足为奇,奇的是他们的武功也跟着更上了一层楼。
      原来,雲剑飞自小便是孤儿,在江湖上游荡,自然常与人打斗,但天资极好,是个学武的材料。以他丝毫无功夫底子,更无明师指点,看习武之人交手,竟能在旁偷学了几招拳法剑招。六年前,他被一群地痞合攻,正好被凌子规遇上,出手相救,与他一见如故,喜他聪敏灵活,确是可造之才,便顺便传了他两招。他也因此与凌若夕相识,但不知为何,两人一见面就斗嘴抬杠,犹如一对欢喜冤家一般。
      后来机缘巧合,两人同时遇到了四处游历的“江南神丐”童鹤仙,多番求恳,终于蒙他收为弟子,传了他们那套紫虚道人的“凝霜剑法”。两人认真合练,也算有小成,但总不能默契配合。童鹤仙为此大发感叹,怪责二人。
      没想到如今他们一冰释前嫌,竟能收到如此功效。两人都喜形于色,相对一笑。

      这日,楚云茗与柳清商也已过了顺德府,走在去彰德府的荒郊丛林中。
      他此次出宫本是为寻紫璇,当然极希望早日与她相聚。但既与柳清商同行,自然顾念她乃不会武功的弱女子,途中时常休息,若到城镇时见天色将晚,也直接投栈,次日再行。
      此刻已到酉时,两人却还距彰德府足足百里。虽然正值盛夏,白昼甚长,但要在天黑前赶到城里,却实难办到。楚云茗叹道:“看来,我们今天又要露宿了。”
      柳清商微微一笑,想起了那夜在河间树丛露宿时自己靠在他膝上入睡的情景,心底掠过几丝暖意。
      这时,楚云茗眉头一皱,听到了多人的呼吸,抬头一看,只见前方迎面来了七八人,身佩长剑,一身江湖人士打扮。而为首的却是一名五十来岁的文人,黑须黑发,面目明朗,温文儒雅,腰间却悬了一柄长剑,看这模样,应该是文武全才。
      柳清商微微一怔,转头向楚云茗望去。他神色自若,继续前行。
      就快与这帮人擦肩而过时,他身边那文人忽然问道:“敢问,阁下是否‘镇远将军’?”
      楚云茗早料到他是冲自己而来,道:“正是。不知有何见教。”
      那文人微微一笑,道:“老夫见阁下佩剑似乎就是传言中的‘青釭’宝剑,才猜到阁下就是楚将军。江湖早就流传,楚将军辅助太子除去权臣,乃当今第一少年英侠。今日一见,老夫真是三生有幸。”
      这话将楚云茗捧得极高,一般人听了都会飘飘然。楚云茗只淡然道:“过奖了。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不敢,老夫‘华山派’寇墨闻。”原来,寇墨闻在真定府北郊败在冷如云手下之后,便不便再去纠缠紫璇,带着众弟子南下到了顺德府,收到了盟友的来信,得知“来凤琴”的真正收藏者楚云茗日内会到,便在此等候。
      楚云茗当然不知这许多前因后果,他这一年来深居京城辅助太子监国,于江湖事也不甚了解。对“华山派”倒有所耳闻,知其是当今武林“五大剑派”之一。但寇墨闻其人,却未听说。
      柳清商却露出诧异之色,失声道:“您就是‘华山’寇掌门?”
      寇墨闻方才一直盯着楚云茗,这时才转眼向她瞧去,这一见之下,不禁一怔,心道:这女子果然和“常宁公主”有几分相似。道:“正是。姑娘是……”
      “她是我的朋友。”楚云茗也是一怔。他没料到眼前这人竟是大派掌门,更没想到柳清商竟知道他的大名。
      柳清商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以前四处说书,也去过陕西,听过一些‘华山派’的事。听说,这寇掌门武功很厉害,你若与他交手,一定要小心对付。”
      楚云茗点点头,道:“原来是‘华山’掌门。晚辈常在京城,未闻前辈大名,还请恕罪。”他为人诚实,并不像常人一般说一些“久仰大名”之类违心之言。
      “楚将军一代英侠,老夫贱名实在有辱清听。”寇墨闻言语中极为客气,并不以掌门前辈自居,微笑道,“其实,老夫在前几日,已与‘常宁公主’见过一面。”
      “什么?”一听到紫璇的消息,楚云茗微微变色,一颗心扑扑乱跳,暗道: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已捉住了紫璇,借此要挟我去做什么事?他见寇墨闻虽然彬彬有礼,但越是客气其目的越难以推测,多半并非好意。
      寇墨闻温然笑道:“其实,是老夫为了小女爱琴成痴的心病而来,请求公主将‘来凤琴’借小女一阅。公主已经答允,不过,言道那琴在将军处,故此老夫才冒昧来见将军。”其实,当时紫璇只说琴未带在身边,并未明言在楚云茗处,不知他又是从何听来。
      楚云茗又是一怔,不知这一派掌门为何会向自己索要“来凤琴”,还什么“爱琴成痴”,更是让他一阵迷惑。道:“晚辈此次出京,是有要事要找到‘常宁公主’。那张琴,也没有带在身边,还望前辈见谅。”
      寇墨闻脸色一沉,道:“难道老夫的一点小小请求,将军都不能成全吗?”他本城府颇深,但自从上次被冷如云打败后,老羞成怒之下,面对又一年轻高手,不禁有些心浮气躁。
      楚云茗刚出宫不到一月,并不知“来凤琴”里的秘密,但那琴是他费尽心思赠予紫璇之物,岂可轻易交出?见寇墨闻态度立变,原形将露,只淡然笑道:“寇前辈又何必发怒?只是一张琴而已,天下之大,何处不能找到?”
      寇墨闻想到上次自己这样恳求紫璇,也被冷如云以这样的言语挡回,登时忆起败在他手下的惨况,心头怒火升起,冷冷道:“楚将军真不愿给老夫一点薄面?”
      楚云茗见他眼中闪过杀机,心下提防,道:“晚辈确实有事在身,实在不能分身为前辈取琴。”
      “好。”寇墨闻森然道,“老夫爱女心切,得罪了。”缓缓抽出腰间佩剑。
      楚云茗已料到难免一战,低声道:“商儿,你一会躲起来,千万不要出来。”“青釭剑”嗖地出鞘。
      寇墨闻长剑一抖,欺身上前,一招“白虹贯日”,剑身中宫直进,刺向他心口。楚云茗侧身一让,宝剑自上而下,划向他小腹,这一招正是他家传的“一衣带水”。
      柳清商甚是聪慧,转身避到一个半高的树丛之后。
      寇墨闻剑尖不住颤动,剑到中途,忽然转而向上,这一招正是“华山剑法”中的虚招“青山隐隐”,虚虚实实,若有若无,变幻无方。
      楚云茗心中赞道:好剑法!宝剑斜斜上指,刺向他左肩胛,这一招“峰回路转”,刚中带柔,柔中带刚,以刚柔相济巧妙化解了寇墨闻的虚实相生。
      寇墨闻见他剑法并不如冷如云的“绝情剑法”咄咄逼人,却武功高妙,实中带巧,不敢轻视,剑势从半空中飞舞而下,正是妙着“苍松迎客”。上次他与冷如云交手时,也险些凭此招取胜。但他忌讳“青釭剑”之削铁如泥,不敢与他宝剑相触。
      柳清商从树丛缝隙中望去,但见寇墨闻剑气纵横,气象森严,便似千军万马奔腾一般,有如大戢长枪,又若黄沙万里。而楚云茗,轻灵机巧,恰如春日燕子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若凭真实功夫,两人本各擅胜场,难分胜负,寇墨闻内功更深,但楚云茗仗着宝剑锋锐,武功笃实,稳占上风。她看得心旷神驰,不禁心道:真没想到,云茗的武功如此高强。斗得久了,这寇墨闻不是他对手。
      谁知,寇墨闻的七名弟子站在一旁,也看了出来。几人对视一眼,却向柳清商藏身之处奔去。
      楚云茗心中一惊:不好!宝剑一抖,一式“不蔓不枝”刺向寇墨闻,随即又长长一划,正是那一招“一衣带水”,剑刃过处,划伤了两人小腹,还有两人被这剑气袭体,踉跄后退,摔倒在地。剩下的三人,也被他困在了“青釭剑”的剑光之中,脱不开身去袭击柳清商。
      但这么一来,楚云茗就必须同时应对寇墨闻和他三名弟子。本来单打独斗,他稍占上风,但又有三人在旁见缝插针般的偷袭,他登时难以应付。只见三人同时分别使了“华山剑法”中的“古柏森森”、“有凤来仪”、“青山隐隐”三招,从三个不同方位刺向他。若要避过他们也不是难事,只需宝剑一挥,便能将三人逐开。但他们一离战团,必定会去攻击柳清商。
      他心志坚决,仍是那招“一衣带水”,分袭三人,将他们卷在其中。但眼前寇墨闻却侧身向右,长剑斜挥,突然回头,剑锋猛地倒刺,这正是妙着“浪子回头”。他若接了此招,又不赶开三弟子,势必为三人其中一人所伤,但如不接,更会被这一妙招刺伤右肩。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他心念急转,想到被华山弟子所伤总胜过挨受其掌门一剑,拼着身上受伤,一招“傲雪欺霜”,“青釭剑”一抖,斜斜上刺,傲然迎向寇墨闻的长剑。
      只听“叭”的一声,一截断剑落地。寇墨闻握着剑柄,脸色铁青。而不知为何,他身边那三名弟子,都同时跌倒在地,长剑脱手。
      “青釭剑”斩断寇墨闻的佩剑,这本不希奇,但这三名弟子为何突然倒地,没有乘机刺伤楚云茗,却让人费解。楚云茗定神一看,只见三人或拥肩或护胸或抱腿,嗷嗷直叫,似乎伤处疼痛无比。
      “云茗!”这时,柳清商从树丛后奔出,伸手拉住他手臂。
      楚云茗轻拍了拍她手,正色道:“寇前辈,晚辈得罪了。”心中却不住思忖:到底是谁在暗处帮我?
      原来,他发现三人身边都有一截短短的树枝,定是方才有人用它作暗器伤了这三人。飞花摘叶能伤人之高手,在当今世上并不多,除了童鹤仙,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两年前曾以此手段救了红衣的冷如云了。
      寇墨闻眼中闪动着寒光,狠狠地向柳清商瞪了一眼,哼了一声,道:“我们走。”转身就走。
      那七名弟子都已受伤,相互扶持,跟着离去。
      “云茗,你有没有受伤?”柳清商一脸关切,拉着他上下打量。
      楚云茗微微一笑。“没事。刚才不知道是谁帮了我。商儿,你看到了吗?”
      “有人帮你?”柳清商眼神迷惘,随即微笑道,“我没有看见。刚才看你和那个寇墨闻打杀,刀剑不长眼,我真是担心。”
      楚云茗与她相处十余日,已明白了她随和大方的性子,见她关怀之意不溢言表,心中也忽地涌出一股柔情,温然一笑。“放心吧,我没事。这‘华山’掌门也真有些莫名其妙,居然想我讨要‘来凤琴’。”
      柳清商微笑道:“‘来凤琴’是你送给紫璇的礼物,当然不能轻易示人。他也实在太不知趣了。不过,要是我想借来抚琴一曲,你又是否能割爱呢?”
      楚云茗不禁一楞,见她眸中闪动着黠慧的光彩,明白她在说笑,笑道:“对他不能割爱,对你当然就不同了。”
      柳清商脸颊微晕,却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更增风致。

      经过寇墨闻这一耽搁,两人更只得在丛林过夜。不过幸运的是,竟发现了前面不远有一个破烂的药王庙,正是前几日叶尘枫师兄妹借宿之处,也算免去了露宿之苦。
      楚云茗打了一只野兔,烤了两人分吃,聊天谈笑。柳清商大赞他武功了得,果然名不虚传。他知她不懂武功,并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拼着自己受伤也在保护她,也不点破,只与她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见夜已深,天气炎热,两人便熄了柴火。楚云茗担心夏夜微凉,便从包袱中取出披风交给她,嘱咐她夜半时盖上,然后自行到另一头墙角睡去。
      不一会,他已入眠。而柳清商却睁开眼睛,望着对面他平静的睡态,再看看手中的披风,心绪如潮,忆起两个多时辰以前他与寇墨闻及其弟子相斗的情景——
      眼见这三弟子要来捉她,楚云茗以一敌四,却尽力拖住他们,不让他们有机会接近她。而四人同时攻向他时,他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害,竟冒着受伤的危险接了寇墨闻的那一招。
      当时,她心中蓦地涌出一股感动与愧疚的复杂情绪,眼见着三名弟子的长剑就要刺到他身上,不及多想,顺手折断面前的一根树枝,两指一扳,将其分为三段,朝三弟子打去。这三截树枝如三件极妙暗器一般,同时砸到三人身上各处,将他们打倒在地。
      云茗!她凝望着他,心中柔情涌动,又乱如麻,长长唤道:云茗!为什么?为什么我遇到的……偏偏是你?

      次日清晨,楚云茗醒来,却发现昨晚拿给柳清商的披风盖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心头顿时涌出一股温馨之情。这时,柳清商从外面回来,手提水囊,显然是方才去溪边梳洗,打了水回来给他喝。
      此时朝阳霞光映在她身上,只见她云鬓如雾,微晕的脸颊上水珠未干,晶莹剔透,平添了几分娇艳,更显得她容色绝丽。他心中一动,暗想:商儿真的很美,并不逊于紫璇啊!本来要论容貌,柳清商比紫璇还更稍胜一筹,但他钟情紫璇,心中不肯承认这一点。这时见她风致嫣然,不禁一时间痴了。
      看着他这样怔怔发呆的目光,柳清商并不以为异,微微一笑,将水囊递给他。
      本来柳清商只是楚云茗在途中打抱不平救下的说书女子,一路同行而已。但经过前几日他的倾诉心事,此番又经历了寇墨闻突击一劫,他又尽力保护,两人也算是共经患难,感情更拉近了几分,让他隐有知己之感。

      黄昏时分,两人进了彰德府投宿。傍晚时一场阵雨为这炎炎夏日带来了凉爽的气息,夜幕降临后月华如水,夜色清凉怡人。
      夜深已久,楚云茗伫立窗前,凝望明月,脑海中却浮现出紫璇娇柔的面容,灿烂的笑靥,心头柔情涌动,惘然如梦一般,嘴角自然露出一丝笑容。但渐渐的,她的眉目一片朦胧,再次清晰时,宛然变成了柳清商清雅自然的微笑。他登时一惊,回过身来,心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将紫璇和商儿混为一谈?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柳清商手托茶具瓷盘走进,轻声唤道:“云茗!”
      楚云茗本在想着她,见她突然进屋,脸上竟不由自主地一红,问道:“商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柳清商浅浅一笑。“我给你沏了一壶茶解暑。”
      楚云茗收住满心的惆怅,在桌前坐下。
      柳清商持起茶壶为他倒茶,顿时茶香四溢,而这种香气并不同于如西湖龙井、碧螺春,而是忽浓忽浅,郁而不腻,清而不淡。他低头见这茶水碧绿清澈,且泛着莹莹青光,如同水波化成的美玉一般,不禁抬头看向她,道:“这是什么茶?我怎么从未见过?”
      柳清商含笑道:“你先尝尝。”
      楚云茗微微一笑,仔细品尝了一番,只感这茶茶质极佳,醇厚清凉,一饮之下清爽沁心,先前的烦恼迷惘都大为消减,不禁赞道:“好茶!清而不淡,香而不浓,的确是茶中极品。商儿,这到底是什么茶啊?”他虽不懂茶道,但久在宫中,所品的都是上等茶叶,深感此茶并不逊于那些所谓佳品。
      见他大加褒扬,柳清商脸上微晕,嫣然一笑,道:“这茶,产自洞庭以南一带,人称‘湘波绿’。”
      “‘湘波绿’?产自洞庭?”楚云茗微微一怔。“洞庭最有名的,应该是碧螺春。这‘湘波绿’……我倒从未听说过。”
      “我从前说书到过那一带,那里的人却很喜欢这种茶。他们都说,湘波绿并不逊于碧螺春,但只因碧螺春盛名在外,它才默默无闻。其实,在宋代就有人提到它呢!‘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这是宋词人晏几道的《菩萨蛮》,这里的“湘波绿”三字其实本指冷绿清澈的湘水,而她却独具巧心,将其理解为对湘波绿此茶的赞誉。还微笑道,“其实,在当地,它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
      “是什么?”本来楚云茗这一年来稳重了不少,不再如从前一般对什么事都有好奇之心,但一品之下就喜欢此茶,忍不住发问。
      柳清商含笑道:“洞庭以南湘水一带,从前本称为楚,而这茶水如波又如云,所以那里的人称它为‘楚云茗’。”
      “楚云茗?”楚云茗顿时楞住了。
      见他目瞪口呆,柳清商又抿嘴一笑,虽然气质依然清雅宜人,眸中却掩饰不住狡黠的光彩。
      楚云茗失声笑道:“真没想到,居然有一种茶和我同名。”
      柳清商清澈的眸子瞧着他,柔声道:“其实,你就是这种茶。”
      楚云茗一怔,看到她温柔的目光,不禁心中怦然一动。
      “这茶虽然被碧螺春的盛名笼罩着,却依然清香纯正,是茶中极品。”柳清商收起先前玩笑般狡狯的笑意,神色郑重,语气却舒缓轻柔。“而你,对太子和朋友都是重情重义。而天下流传你们锄奸的故事都只是说太子如何英明睿智,‘常宁公主’如何得正身份,‘梦莹仙子’怎样冰雪聪明,妙解三难,‘无痕剑侠’多么智勇双全,‘忠义孝女’又怎样大义灭亲。他们很少提到你,你是如何辅助太子,首刃奸臣。而你……却从不计较自己的名声得失,甘心为他们作陪衬。那个寇掌门称你为少年英侠,一点都没说错。你就是真正的湘波绿,你就是真正的楚云茗!”
      这一番话,让楚云茗心头大震,看到她眸中满是诚挚真切的深情,感动、怅然、激动等多般情绪都化为一股柔情在心底不住涌动,直感到自己已经被她看透了,那一度结冰的内心深处开始融化,不知该如何言语,柔声唤道:“商儿!”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拉住她冰凉的手。
      见他对自己似乎真情流露,柳清商心中一颤,任凭他轻握着手,浅浅一笑。她虽大方亲切,不比小女儿之娇羞忸怩,这时也不禁垂下眼帘,面颊晕红。
      楚云茗一时忘情,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松手,慌乱地道:“对不起,我……我……”心中责骂自己:楚云茗!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能对商儿……难道,你真的把她当成紫璇了,还是你真的对她……
      想到这里,心头一震,脸上又是一红,更为仓皇无措。两年前紫璇醉酒他去扶她时也曾情不自禁,但都能及时克制,此时却忘形至此,大感惭愧。
      柳清商浅浅一笑,恢复了平素的自然随和,淡雅怡人,但这笑容中却隐隐显出落寞失望,轻声道:“很晚了,你好好休息。”说完,转身离开他的房间。
      望着她清美的背影,楚云茗心中情绪复杂,又怅然若失。其实,他已隐隐感到柳清商对自己的情意,却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对她如此忘情,心乱如麻,只不住地告诫自己道:楚云茗!你不能再这样了!你不能将商儿当作紫璇的替身!你不能!但想到先前她的浅笑柔语,却又不由得痴了。

      失去了雨烟的线索,在商议之后,上官无痕一行五人决定从杭州往东北方向取道松江府去苏州。一日之内,已走出近两百里,进入了一片树林。盛夏时节,枝叶茂密。
      刚走进树林,他们就发现前面不远处有数人伫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间心领神会,继续前行。
      只见那群人大多身着青衣,看似同一门派众人,为首两人一长一少。长者身形瘦长,一身灰袍,腰悬佩剑,四十来岁,颧骨高凸,相貌清矍,面带微笑。而少者也是一袭青衣,只二十余岁年纪,浓眉朗目,面容与那老者依稀相似,却神色凛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身上却无兵刃。
      见他们走近,那长者上前一步,朝他们一抱拳。“敢问几位,哪两位是‘无痕剑侠’与丁姑娘?”
      上官无痕与凌子规互视一眼,心中明白,只要是这么问的,就是冲着“烟雨图”而来。他淡淡道:“不才,在下便是上官无痕。”
      “幸会!”长者微笑道,“在下石近轩,久闻‘无痕剑侠’大名,今日终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这是犬子少羽。”
      雲剑飞讶然道:“原来是‘点苍派’掌门,人称‘浙南第一剑客’的石近轩石前辈!”
      上官无痕也是一怔。从前他浪迹江湖时,早听说浙南新起一派“点苍派”,其创派祖师沧海真人乃当今武林一代高人,在浙南“括苍山”创立了“点苍剑派”,并迅速在中原江南诸多门派中崛起。六年前沧海真人去世,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其弟子石近轩。听说石近轩此人为人随和豪迈,却是武痴,剑法青出于蓝,挑战江南“崆峒”等派高手,尽皆获胜,获得了“浙南第一剑客”之名。他既好武成性,觊觎“琅環洞天”里的绝世武功秘籍也不足为奇。但此人武功奇高,相信较之“青城”掌门更胜一筹,自己纵然几人联手,也不一定是他对手。
      见有人提到他的称号,石近轩只微微一笑,道:“过奖了。这位小兄弟是……”
      雲剑飞抱拳道:“晚辈雲剑飞!”
      石近轩点点头,发现丝竹手中无剑,又姿容出众,便以为她是雨烟。“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忠义孝女’丁姑娘吧?”
      提到雨烟,上官无痕心头一痛,道:“她不是雨烟。不知石前辈有何见教?”
      石近轩一脸和蔼的笑意,道:“听闻丁姑娘有一幅‘烟雨图’,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上官无痕点点头。
      凌子规心道:不知他又会编一个什么故事。
      谁知,石近轩并没有煞费苦心地去编造谎言,直截了当地道:“最近江湖传言,‘烟雨图’里有半张地图,是藏有绝世武功秘籍的‘琅環洞天’,不知可有此事?”
      几人反倒一愣。上官无痕颇为欣赏他的直接,淡然笑道:“石前辈真是快人快语。江湖传言,确实如此。不过,‘琅環洞天’乃‘琅環派’之地,在下认为,别派不应插手。”
      “‘无痕剑侠’说的极是。”石近轩微微一笑,望向凌子规兄妹。“想必这两位,就是‘琅環派’的传人凌公子与凌姑娘了。贵派武功,石某本不应过问。但石某生来就有对武功好奇的臭脾气,听说什么绝妙功夫都想亲眼目睹,才斗胆请几位借‘烟雨图’一阅,还望见谅。”
      凌子规也早听说过石近轩的武痴之名,心知他此言不假,果然如传言所说的爽快直言,笑道:“晚辈当然理解前辈的爱武之心。不过本派祖师有严令,本派武功,不能外泄,还望前辈谅解。”盼望以此言断了石近轩觊觎之心,避免一战。
      “并非石某不能理解,而是天性使然,不忍舍去此次机会。”石近轩淡淡一笑。“但石某也不想因此和几位交手,伤了和气。”
      凌若夕抢着问道:“那石前辈,您想怎么处理这事呢?”
      石近轩微笑着打量了他们一番。“石某虚长一辈,若与几位动手实在不妥。不如让犬子和几位中的一位过招,点到为止。如果小儿败北,那‘点苍派’从此退出此事,且会尽力襄助各位。”以他之好武成痴,却能顾忌辈分地位,派子代战,实在难得。
      凌若夕问道:“那令郎胜了呢?”
      石近轩微笑道:“那再由石某和几位过招,几位尽可以联手。如果石某取胜,那凌公子他日进入‘琅環洞天’时,请通知石某一声。石某只想一览贵派武功,决不偷习。”
      上官无痕与凌子规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清楚,石近轩提出的条件对己方大大有利,只要己方打败石少羽,就避免了与“点苍派”一战。即使败了,还可联手合斗石近轩。看石近轩此人爽直诚恳,不失长辈风范,应该可以取信。便道:“好,一言为定。在下就向石公子讨教几招。”
      石近轩微笑道:“‘无痕剑侠’亲自赐教,恐怕小儿不是对手。少羽,你尽管试试。”
      凌子规江湖阅历极为丰富,也只听说石近轩武功卓然,其子是否得其真传,却并不清楚。心中思忖:大哥因为雨烟之事郁郁寡欢,少食少睡,不能让他出手。便微笑道:“既然石前辈是为本派武功而来,不如让在下与石公子切磋吧。”
      雲剑飞抢着道:“凌大哥,我早就听说‘点苍剑法’精妙无比,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
      凌子规微微一怔,心知雲剑飞不一定能取胜,但又不忍拂了他的心意,一时踌躇。
      若是从前,凌若夕定会奚落雲剑飞武功不济还要逞强,但自那夜与他一番恳谈,前嫌冰释后,就不再与他作对,这时竟帮着他说话。“哥,你就让剑飞试试吧。石前辈已经说了,点到为止,不会有什么危险。”
      上官无痕见雲剑飞未脱稚气的脸上显出十分的自信,便点头道:“好。子规,就让剑飞替我们出战吧。”
      “多谢上官大哥!”雲剑飞欢欣一笑,上前两步,拔剑出鞘,笑道:“石少侠,还望你手下留情!”他虽未读过书,不会文绉绉地说话,但久在江湖打滚,一般客套话也会说几句。
      石近轩将手中佩剑交给石少羽,笑道:“少羽,‘冲霄剑’借你暂用,你要为本派扬眉争气。”
      从一开始,石少羽一直沉默不语,这时也只接过长剑,点头道:“是。”
      凌若夕一撇嘴,道:“上官大哥,你也把‘白玉寒光剑’借给剑飞吧!”她知道雲剑飞所用的只是普通铁剑,担心石少羽会仗着那“冲霄剑”占尽兵刃便宜。
      雲剑飞回头道:“若夕,不用。石公子是没有剑,石前辈才把剑借给他的。”
      凌若夕向他啐了一口,道:“真是不识好人心!你这样逞强,小心一会儿会输!”
      “雲少侠真是爽直。”石近轩面带微笑,颇为欣赏地看着他。
      石少羽拔出“冲霄剑”,只见此剑极为雪亮,这一出鞘,几人都感到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寒光,确是好剑。他面无表情,道:“雲少侠,请。”
      雲剑飞微微一笑,欺身上前,手中长剑从斜上向下轻划,正是“凝霜剑法”中的一招“春风化雨”。石少羽宝剑向后急收,又忽地刺出。此招名为“宝山空回”,是“点苍剑法”中的一妙着。有诗云:“便从古道扬眉去,莫到宝山空手回。”而剑意正是如此,先收后放,至宝山而并不空回。这一招甚为精妙,不仅化解了“春风化雨”,且反守为攻。
      “好剑法!”雲剑飞赞道,手中不缓,又一式“蓝田日暖”,剑光划了一个圆圈,转刺向他右肋。
      石少羽一惊,一个翻身,剑尖倒刺,雲剑飞伸剑格开。两剑相触,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见雲剑飞的长剑未断,凌若夕暗自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这什么“冲霄剑”没有上官大哥的“白玉寒光剑”那么厉害。剑飞真是幸运。
      谁知,“冲霄剑”竟借着双剑相撞之力顺势荡了开去,指向雲剑飞小腹。雲剑飞使一招“暗香疏影”拆解,此招连挽五个如寒梅的剑花,白光幻化成形,极为精妙。谁知刚挽了两个剑花,石少羽剑光忽转,刺向他左臂。
      原来,这一招“点苍剑法”名为“白云苍狗”,取意自唐代诗人杜甫的《可叹》:“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沧海真人文武全才,有一日抬头见空中浮云变幻,受此启发,创了这一式,旨在随意变化,不拘于剑招,见机变式,让对方无迹可寻。这一式本极为厉害,但石少羽年纪尚轻,为人却颇迂腐老成,并未体味到此招的绝妙之处。否则,就仅这一招,就能让雲剑飞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两人已过了七八招。旁观的上官无痕与凌子规都感到这套“点苍剑法”极为巧妙高绝,重在轻灵飘忽,而石少羽却出招过于稳重,乃至颇为凝滞,拘泥于各招招式,不能得心应手地运用。而相形之下,雲剑飞出招则机巧灵动得多,“凝霜剑法”又另有一番精妙,中间又夹杂着上官无痕与凌子规所传妙招,他显然稍占上风。
      凌子规见石近轩仍然面含笑容,一脸平静,心道:这石掌门果然有长者之风。
      凌若夕却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他们这一战。只见雲剑飞剑尖略收,取了守势,石少羽却也不趁机犀利攻击。雲剑飞长剑忽地一抖,中宫直入,剑出如风,快似闪电,插向石少羽右胸。这一招却不是“凝霜剑法”,而是凌家家传招式。
      凌家祖上有一位酷爱兵法之高手,竟将《孙子兵法》之“三十六计”化为武功招数,招招尽取“三十六计”之精华,巧妙绝伦,且并不仅限于剑法,手持任何兵刃都可用。这一招名为“以逸待劳”,正是连续防守之后的暴起进攻,威力极强。凌子规与他相交时,曾经将这招传了给他。没想到他练得如此凌厉,凌若夕练这一式已久,却自叹不如。
      石少羽大惊之下,身形疾速后滑,及时避过了这一招,随即右手一扬,“冲霄剑”微微上举,洒下漫天剑光,人随剑走,身形淡化在漫天的剑雨之中。这一招“行云流水”是“点苍剑法”最精妙的两招招数之一,精妙无比,堪称“点苍派”的绝学。当年,石近轩就是靠它战胜几派掌门,石少羽学成之后鲜遇高手,从未用过此招。但眼见雲剑飞乃一年少劲敌,自然用上了这最有威力的一招。他熟练地挥舞宝剑,剑风席卷周围树木,那满天剑雨带动诸多绿叶如流星般坠落。
      雲剑飞见此招太过绝妙,心知自己决不是对手,不禁一慌,但随即想道:就是拼着受伤,我也要替上官大哥胜了这一战!一咬牙,不理会对方旋转的剑光,使出凌家“三十六计”直指要害之“釜底抽薪”,身子一侧,出剑迅疾,直直地刺向石少羽的咽喉。他只攻不守,自然抵挡不了对方这一妙招,剑风过处,左臂已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石少羽刺伤他之后,只道自己胜了,连忙收剑,打斗戛然而止。他的脸色登时白了,惊异地发现,那道雪亮的剑尖已紧挨自己的喉咙。他心头一凛,向雲剑飞望去,只见他左臂伤处鲜血淋漓,但持剑的右手丝毫不抖,直指着自己。
      其实,雲剑飞并未化解这式“行云流水”,这一战本应他败,但他却能不顾自身安危,看准石少羽过分拘泥剑式,定会全神贯注地将这一招使完,靠着精妙的“三十六计”剑法侥幸制住了石少羽的要害。
      “剑飞!”凌若夕两步上前。见雲剑飞已胜,却又受伤,不禁又喜又忧。
      石近轩微笑道:“雲少侠年轻有为,应变极快,确实可称少年英侠,石某实在佩服。少羽,我们输了。”
      雲剑飞道:“石少侠承让了。”撤下长剑。
      石少羽脸色惨白,回到父亲身边,双手将“冲霄剑”交还给他。
      凌若夕也不多话,撕下一角衣襟为雲剑飞包扎伤口。
      石近轩歉然道:“本来是点到为止,但犬子出剑不能收放自如,致使雲少侠受伤,实在抱歉。这是本派伤药‘风灵续创膏’。”上前将一个小药瓶交给雲剑飞。
      凌子规也知“风灵续创膏”在江湖上颇为有名,据说医治外伤素有奇效,涂过之后伤口愈合极快,可见石近轩极为挚诚。不过,两人比武要分出胜负,通常是一方将对方打伤为胜,还从未有过胜者为败者所伤一说。
      见他慨然认输,雲剑飞心生钦佩,道:“此乃意外,石前辈不用耿耿于怀。”
      “只是雲少侠的剑法驳杂,过于凌乱,不够章法。”石近轩并未因失败而气恼,反而对他十分欣赏。“只要稍加整理,勤加练习,日后一定大有作为。”
      “多谢前辈指点!剑飞一定牢记在心。”雲剑飞恭敬地抱拳施礼。
      石近轩向他蔼然一笑,又转向上官无痕,道:“‘无痕剑侠’,既然丁姑娘不在此处,那前两日石某所见和丁原、红衣一起的姑娘,是否就是丁姑娘?”
      上官无痕心头大震,失声道:“石前辈见过雨烟?”
      石近轩微微一笑。“其实,先师和紫虚道长乃忘年之交,十二年前,紫虚道长也带着他两个弟子到过‘括苍山’,石某也听他提起过奸臣丁天霸。两日前,石某在宁国府遇到过一男二女,行为异常,一打听,才知道其中两人是丁天霸的弟子。”
      “雨烟在宁国府?”上官无痕心头一凛。其实,石近轩所言不虚,紫虚道人的确带着叶尘枫与紫璇到“括苍山”沧海真人处避难,只是他师兄妹二人未对上官无痕提及罢了。
      凌子规接口道:“宁国府在杭州西北,那我们选择松江这条路,就根本错了?”
      “石某从宁国府来杭州,正是为寻找几位。若那女子真是丁姑娘,也能向‘无痕剑侠’知会一声。”石近轩笑道,“丁姑娘看上去还好,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请放心。几位现在一路追去,相信也不迟。”
      上官无痕乍听雨烟消息,心神激荡,一时间不知石近轩之言是否能取信。
      凌子规却应变极快,笑道:“相信石前辈一派掌门,江湖上又广有守信坦荡之美名,此言一定不假。晚辈在此谢过石前辈,晚辈几人立即去宁国府救人。”他这短短两句话,肯定了相信石近轩之言。若石近轩真是欺骗他们,便在江湖上恶名远彰,料想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名声玩笑。
      石近轩微笑道:“现在地图的秘密已传遍江湖,很多人都对那绝世秘籍梦寐以求,必会或骗或抢,望几位处处小心。石某和几位也算有一面之缘。如果日后有需要‘点苍派’相助之处,几位尽管直言。”
      见他确是一谦厚随和之长者,上官无痕也相信了他的话,感激地道:“多谢前辈好意,也谢过前辈报讯之德,日后一定回报。”
      石近轩笑道:“不用客气。石某打扰多时,也该走了。雲少侠,若有机会,改日石某再向你讨教。后会有期!少羽,我们走。”一拱手,与石少羽转身离去。
      他们身后的“点苍派”众弟子在他们过招时默然旁观,一言不发,此时也依足礼数,拱手之后随之而去,可见门规甚好。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凌子规感叹道:“这位石掌门的确是谦和长者,值得深交。”
      凌若夕不禁道:“是啊!他可比那个表面上强辞夺理的‘青城’掌门好得多了!”
      雲剑飞想到方才石近轩提醒自己剑法之语,极为诚挚有理,心中更是感激。
      他自小偷学武功,学到的都是各派最简单普通的招式,后来蒙凌子规、童鹤仙、上官无痕陆续传授点拨,发挥出他天性中的灵活敏捷,练到此等程度已算极其难得。但太过驳杂不纯,正如石近轩所言之没有章法,只能在二三流之间徘徊,不能跻身高手之列,不及上官无痕、凌子规等人,甚至要论真实武功还逊于那稳重踏实、出招循规蹈矩的石少羽。这也是他武功最大的弱点。这一点,凌子规与上官无痕自然清楚,但两人均有私事缠身,不暇提醒,谁知今日却由这“点苍派”掌门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自然心头大震,久久地思索他的那两句话。
      而上官无痕仍一言不发,还在思忖方才石近轩所言雨烟的行踪,心底不知呼唤了多少次:雨烟!雨烟!你真的在那里吗?

      石近轩所言非虚,不过此时丁原、红衣已带着雨烟离开了宁国府,却雇了辆马车,选了一匹脚力极长的云南马,日夜兼程,竟在半日之内过了金陵应天府。此时并未正式迁都,是以南京仍是名义上的都城应天府。还马不停蹄,一路过了扬州,在扬州北郊停了下来。
      马车奔驰,颠簸甚大,雨烟虽陪伴上官无痕浪迹江湖两年,也经受不住。但她对丁原、红衣极为冷淡,也不出言要求驾车的红衣停下休息。丁原坐在车内,对她百般讨好,她心里厌恶不止。
      红衣终于勒住了马,下车离去。雨烟掀开车帘,原来马车停在一座两层酒楼前面,四周都是树林荒郊,这华美的酒楼盖在这里很是突兀,且雕漆甚新,又无牌匾酒旗,应属新修。她本无好奇,但也不禁心道:这里荒郊野外,怎么会有人将酒楼开在这里?
      半晌,红衣从里面出来,道:“大师兄,三夫人不在里面,看来,应该还是在保定的酒坊里。”
      丁原笑道:“这么快就修好了,也算他们的本事。那我们就去保定吧。”
      红衣坐上车来,道:“时间可不多了。”一挥马鞭,继续上路。
      雨烟心道:那三夫人难道是开酒坊的?保定离这里的确真的很远。想到与上官无痕相距愈远,心中凄然。

      楚云茗与柳清商继续前行。
      自那日楚云茗一时激动忘形后,两人再次相见,总觉得有些尴尬,一路默然。见她虽无愠色,但却刻意回避自己,楚云茗更是内疚,从前的谈笑风生已不再现。但正因如此,两人专注赶路,脚程却快了几分。在黄昏时,已到了怀庆府北郊。
      柳清商转头看看他,目光忧郁。就在这时,楚云茗忽地眉头一皱,一把揽住她腰,她全然没料到他会如此无礼,诧异间感觉楚云茗揽着她向后一转,一支细小的铁菱从脑间擦身而过,插在了身边一丛灌木之中。她不禁大骇,已明白是楚云茗感觉有人偷袭,及时救了她。
      “商儿,你没事吧?”楚云茗松手放开了她,关心之意,见于颜色。
      柳清商心中一暖,勉强一笑,道:“还好。”
      楚云茗朗声道:“两位,何不现身一见?”原来,他内功在这一年内大进,听出了来者有二。
      只听前面灌木后传来一声冷笑,果然走出二人,一个是三十余岁的尖脸道士,正是“青城派”掌门松涛道人。而另一人乃女子,一身葛巾色绛紫衫子,二十二三岁年纪,眼波如水,容光明艳,如桃花灿烂。
      楚云茗见这面目极为熟悉,不禁一怔,失声道:“颜丹凤?”
      来人正是“唐门三姝”的“俏罗刹”颜丹凤,她曾经出面帮助丁天霸,毒死寒霜,折辱寒露,跟他们可算是结下了极大的仇怨。但在锄奸时,她却和丁原、红衣逃出京城,已一年有余,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地再见到她。她娇然一笑,道:“楚云茗!亏你还记得我!我问你,你大哥……是不是已经立了那个白寒露作太子妃,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楚云茗顿时想起她对楚云深的苦恋痴缠,还因此多次中了楚云深之计,淡然笑道:“这事早就传遍天下,相信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伸手将柳清商轻轻拉到身后。他知道此人心狠手辣,能在不知不觉中致人死地,担心柳清商会遭她毒手。
      颜丹凤脸上怒色一现,但随即收敛,冷笑道:“听说那白寒露生来克亲克夫,楚云深……他会有好下场的!这位是‘青城’掌门松涛道长,你们亲近亲近!”
      楚云茗不由一惊,他也听过“青城派”新任掌门年轻且武艺甚高,没想到竟会和颜丹凤勾结在一起,心道:看来,今天又要有一战了。前几日他才勉力险胜“华山派”掌门寇墨闻,又再次遇到强敌,身边还有这个能毒人于无形的颜丹凤,深感不敌,心中思忖平安救出柳清商及脱身之计。
      松涛道人冷冷道:“原来阁下就是楚将军。贫道此来,只有一事相询。‘常宁公主’有一张‘来凤琴’,听说是阁下送给她的,现在又由阁下保管,不知它现在何处?”
      又是“来凤琴”?楚云茗心中诧异:为什么这些掌门都对“来凤琴”这么感兴趣?本来这秘密已在江湖传播,但主要在江南一带,尚未传入中原。他带着柳清商朝行夜宿,又未刻意打听,因此还不知情由。问道:“道长为何有此疑问?”
      “这事已经传遍江湖了,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颜丹凤冷笑道:“看在你和楚云深兄弟一场的份上,就告诉你吧。”
      第八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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