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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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好像来了生人。”
“是吗？倒是很难得。”
我垂下头去，安静注视着那个跌跌撞撞闯进山林深处的狼狈身影，那是个年轻的人类男性，身上满是血迹，右手捂着的腹部伤处正不断溢出带着铁锈气味的液体，但是他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只是一味地埋头向前。
我看着他体力不支晕倒在一棵树下，呼吸越来越微弱。又过了一会，一个苗条的影子从树梢上轻飘飘地坠下来，是个刚修出人身不久的小女妖。
小女妖看着昏迷的人类颇为英俊的面孔，可疑地擦了擦嘴角，嘿咻嘿咻地将人搬走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身边和我坐在同一枝干上的朋友也短促地笑了一声：“真是······”
不过他很快又安静下来，悄悄看了一眼我手中拿着的翠绿竹笛，我注意到这一眼，便问道：“你想听我吹笛子？”
“······是啊，有点想了。”他叹着气，“但是晚上别吹了，小心把那人吓出个好歹。”
虽然我觉得凭那人的昏迷程度，多半是听不见什么，但还是配合地点了头：“好。那我先去休息了。”
朋友胡乱挥了挥手，我的身影便渐渐模糊在皎洁的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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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棵树，不过很久之前便修炼成精，有了意识，又因为想四处走走的欲望日渐强烈，很快又有了人形，一跃成为这山头上第一个修出人身的大妖，志得意满，但听路过的鸟儿说，山下有专门对付我这种精怪的人，凭我这等三脚猫手段，下山等于自寻死路。
出去玩的愿望破灭，我便只能终日在山头乱窜，哪个角落有爱四处躲藏的人参娃娃，哪个鸟窝里最近多了几颗蛋，哪里的地下住着兔子，我都清清楚楚，整座山都被我搅得不得安宁，被我偷看了鸟窝的几只更是气得叽叽喳喳，连骂了我三天。
所以当那日我晃进竹林，打算去找深处那几棵也修出意识的竹兄说说话时，完全没想到那里会坐着一个手拿竹简，身背书箱的年轻人类。
当时除了自己的人身外，我没见过真正的人应该是什么模样，但是即便如此，我也知道，那是个顶好看的年轻人。
微风吹过，竹叶轻轻摆动，他的鬓发和衣角也轻轻摆动，让我不由得出声询问。
“你是谁？”
年轻人吓了一跳，我眼睁睁看着他手一松，那长长的竹简吧嗒一声落了地，而他则猛然起身，四处环顾起来。
“······是谁在说话？”
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原本红润的双唇都吓得褪去了血色，我看着他故作镇定却眼神晃动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从树的影子里走出来：“是我在说话呀。”
他看着我缠着藤蔓的长发，又看了看我笑吟吟的脸，眼神定定的，问我：“······请问姑娘是？”
我摸了摸自己从化成人形起就一直是绿色的眼睛，有些心虚，毕竟见多识广的鸟儿告诉过我，虽然不是没有绿眼睛的人类，但是他们生活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我生活的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大家都是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鸟儿们吵闹着挑着刺，这只说我头上去不掉的藤蔓，那只说我眼中变不了的颜色，还有的说我过于苍白的肌肤，最后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小树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人！”
“我本就不是人！”
虽然我可以对鸟儿发出这种愤怒的咆哮，但是我总不能对着这个好看的人也这样大喊一句“我不是人”吧？他胆子那样小，要是被我吓死了，他家中人久久等不到他回去，带着道士和尚找上山来，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岂不是一命呜呼？
我不由得紧张后悔起来，不该轻易地在人面前露了踪迹的。我和那人面面相觑，只是这次眼神躲闪的变成了我，他倒是莫名的真正冷静了下来，那双黑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牢牢盯着我。
我支吾了一会：“这个问题明明是我先问的······”
这人的眼睛里是藏了太阳吗？怎么他看着我的脸，我就觉得脸上发热？
我听见他笑了，笑声轻轻的，听得我的耳朵也有点发烫。
他说：“在下是个书生，正准备进京赶考，路过此地。正午暑气正盛，于是在这片竹林里歇歇脚。”
我说：“哦，哦······”
他说：“在下已经回答了姑娘的问题，现在是不是该姑娘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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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不客气的敲击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缓缓睁开眼，看见朋友正叉着腰站在面前，于是晃动了一下枝条，将颗果子砸在他的脑门上，表示我已经醒了。
朋友被砸得痛叫一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果子塞进了嘴里嚼起来：“我想听笛子。”
我慢吞吞地从树干里浮出半个身子：“就不能等到我睡醒之后再来和我说吗？”
“可是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想听，”朋友嘴里含着果子，嘟嘟囔囔地，“昨天那个人类还晕着，但是一口气倒是保住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我去看什么？”我在身上摸了摸，把笛子拿了出来，“那个小女妖会照顾好他的。”
“我昨天听见她自言自语了，说擅自留下这个人类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
我笑了笑，将竹笛横到嘴边吹了起来。
其实我并不会什么成篇的曲子，一般都是想到什么吹什么，爱听的妖也不多。刚开始学笛子的时候我总是吹得断断续续，发出来的音色也十分奇怪，山林里有听觉的生物都被我搅得不得安宁，但是又不敢来我身边抱怨，只好对着朋友绞尽脑汁地暗示，不过一向爱挤兑我的他却一反常态，甚至替我说了几句好话，让那些小妖忍一忍，一忍就是数十年。
“你还记得这根竹笛是哪里来的吗？”朋友在笛声的间隙中问我。
“不记得了。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朋友眼神莫名：“是吗。”
我只说了一半实话。在做那个梦之前，我确实已经不记得这根不离手的竹笛的来历，但是既然已在梦中见到了那位送我笛子的人，又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笛声渐弱，我的本体长在此处最高的山峰上，能将整座山的风景都收入眼中，所以我当然也能看见那个在笛声消失后才敢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去摘药草的身影，她忙忙碌碌，把那些止血的草药捣成泥状，又去找几棵果实甜美的树讨了些果子，就这样重复数日，终于有一天，在她离开那个她自认为十分隐蔽的洞穴后，里面又走出来了一个人。
阳光晒在那名男子苍白的脸上，他眼神凌厉地扫视了一圈周边，停留了片刻后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
“看来那小苗儿救了个白眼狼？”朋友蹲在我的枝条上看得津津有味。
片刻后，那男子手中拿了些禽蛋小兽，又走了回来，重新回到了山洞中。
“应该只是出去找了些吃的。”我坐在朋友身边点评道。
朋友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很好，他凝视着那个洞口，突然问我：“我能不能把那个人类赶出去？”
我有些惊讶：“为何这么说？”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半晌后叹了口气。
小女妖回到山洞后大概被吓了一跳，在里面喋喋不休地训了那男子很长时间，大致意思是说这座山头都是靠一棵古树的庇护，他这样随意外出，要是惹得山头上的老祖宗不快，这条刚从阎王那边抢回来的命就真的救不回来了。男子倒不是没有反驳，只是最终还是被小女妖的气势压倒，不得不无奈地闭嘴挨骂。
不过后来随着他一日日地康复，他还是出了山洞，并且对着我本体的方向拜了三拜，算是打了一声招呼。可惜他打招呼的对象不对，因为我对他在山头暂住一事并无意见，有意见的是我的朋友。他对这人类男子并无恶意杀心，只是在看到那小女妖和他说说笑笑时总是咬牙切齿的，有次还特意趁我睡着时去找了男子一趟，警告他速速离开此处山林。不过那时其实我并没有睡着，所以开心地看了一出好戏。
“不知阁下是以什么身份要求我离开这里？”那男子不卑不亢，伶牙俐齿，“我听说山间是由一位树妖庇护，阁下样貌并不符合。”
朋友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良久后才说：“你想留在此处也行，只是要离那小妖远点。”
“恕难从命。”男子毫不犹豫，眼神古怪地将我那好友上下打量了一番，“小果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让我回报她的恩情，要我以身相许，我已经同意了。不管阁下对小果有什么样的情愫，都还是淡忘了吧。”
朋友被他气得跳脚，大吼一声谁在意那见色起意的蠢妖，逗得我笑出了声，他耳朵是山间最敏锐的，我一出声，他便立刻将头扭向了我的方向，匆匆跑了过来。
“刚刚是不是你笑？！”
他在外面敲了半天的树干，我才缓缓从枝叶中现身：“啊？我刚睡醒，怎么了？”
“你最好是刚睡醒！”
时如流水，不管我那朋友有多别扭，小女妖和那男子还是日复一日地亲近了起来。他们手牵手在林中漫步，她给他摘果子，拿枝叶给他做衣服；他为她寻清泉，跑遍整座山摘花给她做花冠，反而被骂了一通。我看着那张俊朗的脸上满是紧张神色，和我朋友这种大妖说话时他倒是十分流畅，在那道苗条的身影面前却总是气势低弱，好歹好说才把那女妖哄得重新露出笑脸。
我没见过这人类男子，但他却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而当我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时，朋友总在一旁提出各种其他的话题，想要转移我的注意。
终于有天，小女妖突发奇想，趁着母熊外出时，将人家的小崽抱了出来狠狠抚摸了一通，她那人类刚开始还在一边警惕地张望，等到小女妖把熊仔塞进他怀里的时候，他便也沉迷在了那小生灵软绵绵的手感里，一人一妖一熊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母熊震怒的咆哮声响起，他们才回过神来。那男子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女妖的手，两人慌里慌张地在山林里狂奔起来。
他们真是跑出了很远很远，但是那两只交握的手却始终没有分开，最后母熊抱着小熊施施然扭身回家了，只留他们两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面面相觑，最终笑了起来。
“你傻啊，”我听见那个小妖说，“我是妖，不用你救我，我也能没事的。”
那人类男子只是笑，看着她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流光溢彩，正要漫溢而出。
我好像也被那种眼神笼罩过。
那是一双温柔的眼睛，眼睫纤长，眉目如画。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无论如何，在下希望能与你再次相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